因为这顿饭,潘阳和这对母子二人关系拉近了不少,交谈中,潘阳得知这位年轻女人姓赵,潘阳姑且尊称她一声赵大姐。
    赵大姐这趟是带着儿子去省城寻她男人的。赵大姐的男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庄稼汉,而是被庄稼汉瞧不起,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以前倒卖过老鼠药,被大队抓去批.斗了之后,后来索性背井离乡外出流荡,一走就是两三年,留下赵大姐在家既要干农活,又要照看儿子和她男人瞎了眼的老母亲。
    就在赵大姐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她男人终于来了消息,让她母子二人去省城寻他,至于那瞎了眼的老母亲,则留在农村让小叔子照看。
    潘阳忍不住问道,“省城这么大,你知道你家那口子具体在哪个地方吗?”
    赵大姐摇头道,“电报就上就那几个字,书记告诉我,我男人说要在车站接我们...”
    潘阳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火车哐当哐当,终于在次日早到达了省城火车站,潘阳和刘铁柱帮母子二人拎了行李,四人一块出了火车站,刘铁柱因为赶着要去找他邻居兄弟,不得不跟潘阳他们先告辞,剩下潘阳和赵大姐母子二人仍旧站在火车站门口。
    潘阳道,“赵大姐,你看见你家那口子了吗?”
    赵大姐一直在人群中不停观望,许久之后,茫然摇头道,“没找着。”
    昨夜的闲谈中,潘阳得知赵大姐不识字,眼下又领着个孩子,让潘阳现在就丢下他们不管,潘阳有些不忍心,陪着母子二人又等了会,潘阳道,“走吧,我先领你们就近吃点早饭,等吃完了饭再来等。”
    赵大姐犹豫了下,低头看看她儿子,这才道,“那...那行吧。”
    赵大姐第一次出远门,对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有些畏惧,抱着她儿子,一路紧跟潘阳,潘阳领他们去了临近火车站的国营饭店,先把赵大姐母子二人安顿了下来,这才去窗口排队买吃食,她要了一屉包子,三根油条,还有三碗豆浆。
    除了花钱外,仍旧需要粮票。
    早在来之前,潘阳已经去乡粮用小麦换了足够多的粮票,等潘阳买完吃食后,赵大姐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潘阳又请他们母子二人吃了顿饭。
    潘阳的这一举动,令憨厚朴实的农村妇人又感动又不安,不花钱都东西,她心里不踏实,死活不愿意再吃潘阳的东西。
    潘阳笑道,“我买的多,不吃可就浪费了,浪费可耻呀。”
    赵大姐别的不知道,红宝书上的几句语录她还是约莫记得的,听潘阳这么说了,她才惶恐的跟着一块吃了起来,生怕因为浪费粮食而遭到批评。
    吃完饭,潘阳又领赵大姐母子二人回了火车站,从日头刚出之时,一直等到太阳高照,才终于把赵大姐她男人等了过来。
    甫一见着她男人,赵大姐忍不住红了眼眶,抬手狠锤了她男人几下,似乎想把她这些年受的委屈给发泄出去,狠声道,“你怎么还没死啊,才想起我们母子两!”
    他们一家团聚,潘阳就在一旁瞧着,赵大姐的男人不高,面庞瘦削,皮肤也白,确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庄稼汉子,他任由赵大姐捶打他发泄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了立在赵大姐身后不远处的潘阳。
    赵大姐她男人盯着潘阳上下打量了几眼,确定潘阳不在他认识人的范围之中,这才犹疑地问赵大姐道,“他是谁?”
    ☆、第24章 号二更
    听她男人这么问,赵大姐这才想起潘阳来,忙向她男人介绍道,“刚子,这是兆科大哥,得亏他可怜我们娘两,不然就我这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还领着儿子,一准跟没头苍蝇似的在火车站乱转。”
    得知在火车上的情况,赵大姐他男人这才向连声潘阳道谢,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两根出来,递给潘阳一根,客气道,“大哥快抽根烟。”
    潘阳接了过来,没给赵大姐她男人点烟的机会,直接把烟别在了耳朵上,这个意思就是她眼下还不想抽烟。
    来这个时代这么长时间,整天跟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块,哪怕潘阳不会抽烟,也学会了些男人间某些特殊交际手段。
    比如递烟给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同时抽两支出来,两支都递给对方才表示尊敬,如果只抽一支的话,那简直就是闹笑话,套用他们潘家村大老爷们的话来说,真是一点都不会‘混世’。
    再有,如果当你觉得不接别人的烟也不礼貌的时候,你可以接过来,直接塞到耳朵上,这样既接受了别人的好意,你又不用立马点燃抽。
    赵大姐她男人也是长年在外头‘混世’的人,他一见潘阳这举动,收回了洋火,转而道,“大哥可有去处?不嫌弃的话去我那里,请大哥吃顿便饭如何?”
    潘阳身上有介绍信,空间里装了充足的钱,不准备劳烦人家,便笑道,“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你们啦。”
    尽管赵大姐和她男人竭力挽留,潘阳还是婉言拒绝了,想到自己来省城的目的,临告辞前,潘阳顺便问了一嘴,“大兄弟,你在省城时间长了,知道哪里有可以不用票买东西的地方吗?比如衣裳、布料、鞋子之类的物件。”
    赵大姐她男人了然道,“这你可算问对人啦,我懂你的意思,想去旧货市场是吧?走,我领你过去!”
    潘阳忙摆手道,“不麻烦大兄弟,你给我指个路,我自己过去就成!”
    赵大姐她男人却道,“不算麻烦,就是不领你去,我也得去那儿呢,因为我住的地方就在旧货市场里。”
    原来赵大姐她男人自打贩卖老鼠药挨批.斗后,在农村再也抬不起头来,与其被父老乡亲戳脊梁骨,还不抵出去晃荡,索性一路靠要饭愣是从家走到了省城,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旧货市场里一家门店的老板,并且在旧货市场以学徒的身份打工,眼下他就住在门店后院的仓库里。
    在赵大姐她男人的领路下,他们乘电车在寿春路旧货市场路段下车,旧货市场并非百货商店那般,一个入口里面包含各种商品柜台,它是一条狭窄的青石板街道,站在巷子口一眼望进去,一排低矮的平房排成一列,每家每户紧连在一起,里面卖的全是二手货,或者是百货商场的处理商品。
    相较于其他街道,这条街实在是太破太不起眼了,昨天刚下过一场雨,寿春路街道里坑坑洼洼,到处是积水,一路走进去,泥水子糊一脚。
    赵大姐她男人扛着行李哼哧哼哧在前头开路,边走边对潘阳道,“可别看这条街破烂,它可是给大半的城里居民提供了生活物资,现在是还没到点,再等一两个钟头,等商品粮户们下了班,这里你想挤都挤不进来!”
    赵大姐她男人一路领他们进去,在一家门面不大的店铺停下脚,里面一排木头柜台,柜台上零零碎碎摆满了东西,柜台后头还有一排货架,货架上有上衣裤子裙子之类的衣裳,还有胶底布鞋解放鞋凉鞋等,看得人眼花缭乱,柜台里坐着个五六十岁的胖男人,眼上挂了副老花镜,正低头看报纸,他见赵大姐她男人回来了,道了一句,“里头切了西瓜,快领你女人和孩子吃去。”
    赵大姐她男人擦擦脸上的汗珠子,哎了一声,对胖男人道,“韩叔,这是我兄弟,想买衣裳带回去,她买得多,把百货商店昨天刚到的残次品拿出来,让我兄弟买新的带回去。”
    说完,赵大姐她男人对潘阳道,“大哥,想要什么只管跟韩叔说,别看我们门面小,里面东西多着呢,你看看要什么,我先把她娘两安顿了。”
    潘阳感激不已,赶紧让他去忙,因为有赵大姐她男人这层关系在,韩叔直接对潘阳道,“既然刚子都说话了,我也就把你当自己人,昨天百货商店刚到一批残次品,如果你不是刚子兄弟,我都不愿卖你。”
    韩叔说的是实话,别看是百货商店淘汰的残次品,可对于城里普通居民来说,这些依然是抢手货,卖得比百货商店便宜不说,还不用票,绝对是首选!
    若非认识的人,韩叔根本就不会卖,他还想弄点优惠给自己的熟人呢!好在这批货虽然来了,他的熟人还没人提让他留货的事,眼下就当是便宜了潘阳。
    现在还没到商品粮户的下班点,来买东西的人并不多,韩叔把昨天刚到的残次品全拿出来堆在了柜台上,让潘阳看要什么。
    潘阳有自己的打算,她准备多买些回去,转手卖给村里人,只要是新的,不管是不是残次品,孬好都是城里货,他们乡下人可是极少见,再说他们现在手里头有了些闲钱也没别的地方花,手里又缺票,买了回去转卖,不怕没人买。
    韩叔拿出来的残次品中,多数是夏季短袖套头衫、衬衫,此外像长裤、皮鞋、尼龙袜等都有,最让潘阳惊喜的,居然还有毛线!
    潘阳直接对韩叔道,“这些我全要了,您直接算要多少钱。”
    韩叔瞪眼道,“这些你家里人能全穿得完?”
    潘阳嘿嘿笑了,瞎扯淡道,“难得来一趟省城,给父老乡亲们带的。”
    只要出得起钱,管他是谁,韩叔卖给谁不是卖。从柜台下取出算盘,韩叔快速拨着算盘,拿一件物品报一次价格,“男式皮鞋二十块一双,女式皮鞋十九块一双,解放鞋五块钱一双,尼龙袜一块钱一双,男式长裤八块钱一条,女式长裤七块钱一条,男式套头衫九块钱,女式套头衫八块钱...”
    算盘一阵噼里啪啦响,韩叔最后给潘阳报了个总价钱,“一共五百六十七块八毛钱,你跟刚子认识,零头我就不收了,给我五百六十块就行。”
    五百多块钱!潘阳暗自咂舌,老潘家卖了一季的小麦和油菜籽,可才卖了四百来块啊。
    五百多块对于潘阳来说,绝对是笔本钱不小的买卖了,潘阳看看柜台上堆着高高一摞的衣裳鞋子,咬咬牙,从空间里取出六百块递给韩叔。
    不管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些钱早晚都会赚回来!
    打好包裹,潘阳辞别了赵大姐两口子,把大包小裹甩在肩上扛着,出了寿春路旧货市场。眼下已经赶不上回市里的火车,潘阳索性就近找了招待所,掏出介绍信开了一间房,把大包小裹的东西背进房间里,这才集中精力把大包小裹全放进了空间里。
    在省城留宿一夜后,次日潘阳就马不停蹄的赶火车回家,路上耽搁时间长,等到家时已经是两天后了,张学兰见潘阳背着大包小裹的回来,讶道,“这是装了什么?这么些东西!”
    别看是衣裳,这么一大包,可把潘阳累得够呛,一屁股在二层石台阶上坐下,潘阳边解开布兜边道,“从城里买回来的,准备转手卖掉。”
    张学兰忧虑道,“你买这么些东西,得花不少本钱吧?要是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潘阳让张学兰翻翻里面的衣裳,对她道,“你看看这些样式怎么样?”
    张学兰翻看了几件,款式新颖,颜色也多,不像供销社里的布,就黑灰蓝三种颜色供选,做出来的衣裳也就那么一两种款式,不用说,在城里人看来已经是过时八百年的了。
    张学兰止不住赞道,“当然好看,好些我见都没见过呢。”
    “那不就得了。”潘阳笑了,笃定道,“既然你都说样式好,那我就不怕卖不出去。”
    张学兰心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要是搁头年,村里户上户下还都买不起这些东西,可现在,毫不夸张的说,家家户户都能买两件衣裳犒劳自己,何况还是不要票的,尤其是赶着办喜事的人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随即,张学兰又想到在哪儿卖也是个问题,难不成要挨家挨户问人家要不要?
    她道,“兆科,准备搁在哪卖?”
    潘阳早就想好了地方,道,“我们在生产大队门口不是有个茅草屋吗?今天我就去把屋里打扫一下,正好士尧结婚时铺的草垫子还在那儿没收回来,这些衣裳直接摆在草垫上,任由他们挑,挑中哪件给哪件的钱。”
    张学兰连声道好,止不住乐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开了个供销社?”
    潘阳道,“供销社里还有要票的东西,我们可不是供销社,我们的叫杂货铺,我想过了,卖衣裳是个开头,以后我会想法子联系供货来源,我们以后什么都卖!”
    商量好之后,等潘阳在家歇息了片刻,潘阳就和张学兰扛上扫帚、锄头等家伙,一块去了生产大队门口的茅草屋,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甚至茅草屋外边的杂草都被潘阳给锄了,又搬了两块石板铺垫在茅草屋门口用做踏脚板。
    等整理的七七八八了,潘阳又从家里找来一块长木板,让潘恒春在木板上写上‘潘记杂货铺’,木板一头打上洋钉,再用铁丝拧上,把木板往茅草屋门口一挂,老潘家的杂货铺可就算是开张了!
    次日逢集,赶集的潘家村人突然发现集市上多了一间叫潘记杂货铺的商店,虽说村里多半老农民大半辈子都没出过远门,不过就算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么,村里也有去城里见过‘世面’的,出去见过世面的人说,城里的商店都是这么挂牌子的!
    逢集这天,但凡赶集的人路过时,都好奇要进去看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间名叫‘潘记杂货铺’的商店竟然是同村潘兆科开的,卖的还是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衣裳!
    可不得了,他们潘家村也像城里那样,有卖衣裳的商店啦!
    ☆、第25章 号一更
    老潘家开杂货铺的事,在村里一传十,十传百,连半天的时间都没到,潘家村家家户户都知道了,不仅同村好奇的要过来瞧瞧,连邻村张家湾人路过潘家村也要止步进去看看。
    杂货铺从早开到晚,潘阳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店里看店,连午饭都是张学兰给她送过来的,她倒是想回家安生的吃个饭,可没时间呀,不停有人过来看衣裳。
    “兆科,这件红色套头衫多少钱?”
    “兆科,这双皮鞋看着不错,牛皮的?多少钱?”
    “兆科,尼龙袜子便宜点卖给我,我多买两双回去。”
    “兆科...”
    ......
    潘阳逐一报价道,“红色女式套头衫十块钱一件,皮鞋保证是牛皮的,二十二块钱一双,尼龙袜子不能再便宜啦,再便宜我就要赔本了,算啦,看在大家都这么熟的份上,就卖你一块五毛钱一双,城里这样的一双,可都卖两块呢。”
    同村的女人讶异道,“套头衫十块钱一件,太贵了吧!”
    潘阳伸手,作势要把套头衫拿回来,嘴里道,“十块钱还叫贵?你去城里商场打听打听卖多少钱,这么一件怎么也得十五块,算了,要是觉得贵,你去城里买便宜的吧。”
    那女人忙捉住了套头衫,紧抱在自己怀里,她看中的这件红色套头衫可就剩下一件了,前头几件都被人抢光了,还是那句老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女人心里当然清楚城里商场卖的只会贵不会便宜,何况去城里还得花一来一回的坐车前,多不划算!
    想到她男人夏天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女人咬咬牙道,“我还要一件蓝色的男式套头衫,两件一块买了,给我算便宜些!”
    潘阳干脆道,“行行,少收你五毛钱,男士套头衫是十一块钱,我收你二十块五毛钱行了吧?”
    女人嘴里嘟囔道,“干脆二十得了,还多什么五毛钱。”
    五毛钱可是能买至少半斤的肉啊,这女人真是站着讲话不腰疼,潘阳道,“算了我不卖你了...”
    “别啊,兆科。”女人忙从蓝格子手帕里拿二十块五毛钱给了潘阳,“我这不是给你了嘛。”
    潘阳这才笑道,“穿好了回头再来啊。”
    潘阳想过她的衣裳好卖,可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才一天而已,她从省城买回来的大包小裹就卖了个七七八八,回家拿算盘一算,刨除去省城的来回车费、住宿费和伙食费,净盈利八十多块钱!
    潘阳犹如被打了兴奋剂一般,不行,她还得再去省城批发!
    可是她去省城了,谁看杂货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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