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薄媚猝不及防呕出一口心血,滴落在颤巍巍的杂草上。那草原本开出一朵洁白的野花,因她的血变得猩红一片。
    她一直趴在马背上,头昏脑涨,也看不清走的哪条路。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拽着缰绳“吁——”了一声,她从马背上跌坐在地,气得咬牙切齿,眼睁睁看着有人拢起车帘,扶谢衍下车来。
    “主人,她怎么处置?”
    谢衍踏上台阶,漫不经心道:“跟太学宫人关在一起,等回头周唐太子来了有用。”
    “等等!壮士,你不是说请我来你府上晒太阳么?你把我关起来,暗无天日,怎么晒?”丹薄媚绝对不想被关起来。照她现在这样的处境,被关在狭小的地方无异于任人宰割,倘若在宽阔之地还有逃跑的机会。
    大约她花样太多,谢衍冷冷地回头看她,怫然不悦道:“你以为这是‘请’?”
    “就算是‘抓’,壮士也不应该食言,正所谓一诺千金……”
    丹薄媚还没纠缠完,谢衍刹那到了她眼前,一手用力扣住她白皙的颈项,俯视道:“别叫我壮士,这会令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那真是太巧了,它让我想起一些很愉快的回忆。”丹薄媚冷笑着,其实什么也想不起。
    谢衍闻言双眉微皱,翻手一掌打在她胸口。丹薄媚一口血喷在他黑袍下摆,痛得后背衣衫都湿了,浑身微微颤抖。但她仍吃力地扬起惨白的小脸,怒道:“不要脸!”
    竟然连奄奄一息的弱女子都能下手!
    谢衍皱眉盯着自己衣袍上的血迹,星星点点不是很显眼,只是让黑袍的颜色更深沉。他听见骂声,又看一眼她,收手冷静道:“我并非有意打在那里。不过,你若是她,即便受了伤,也不该这么弱。”
    丹薄媚心底记着这一掌之仇,没好气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衍不理会这里的事,挥了挥手,让人将她押下去。
    丹薄媚没逃过这一劫,还是被带进挖在地下的监狱中。监牢有一条长长的夹道,狭窄而阴森,因不见天光,只有摇晃着的零星的油灯映亮前路。牢狱是从石头中一个一个凿出来的,三面都是结实的岩壁,牢门由铁柱并排连成,再加上这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长路,任何人进得来,都出不去。
    这一路她看见的都是熟人,仔细算了算,太学宫一行人只有王唯安三人没有被抓。
    那就还好,还算有一线生机。
    丹薄媚被推进一间阴暗的牢房,对面关着的是白月真几人。几人一见她,立刻起身询问道:“他们对你用刑了是不是?竟然伤成这样!还有其他人没被抓吗?”
    “是的,有人打了我一掌。”丹薄媚咬牙道,“我方才一路进来,没见到王唯安、崔夫人和庆忌。他们三人应该在一起,没有被抓。”
    白月真点头,神色稍霁道:“还好,他们三人中,我虽不知庆忌的功夫如何,但王唯安和崔夫人是八族子弟,想必实力不俗,不会轻易被抓。只要太子殿下的大军到了天澜城,他们将消息禀报上去,我们就得救了。”
    李仪满面悲愤道:“想我堂堂皇室,还从未受过此等牢狱之辱。待到大军压境,攻破伪晋王朝,我若不把那个丞相韩殊与神神秘秘的伪帝大卸八块,实在难泄我心头之怒!”
    神神秘秘的伪帝极有可能是谢衍那个混账!
    丹薄媚暗暗想着,也不那么乐观,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很被动的。她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问道:“你们可知道太子殿下何时能到天澜城么?”
    李仪本来对她很不喜欢,但眼下的情况,大家都危在旦夕,互相仇视已没有必要,只有活着出去才是唯一的、最要紧的事。
    “我们刚出发,皇兄就已开始集结大军,若一路顺畅无阻,大约就在今明两日出关!”李仪握拳,双眸闪闪发亮。
    隔壁一名学子闻声也扑到牢门边,兴奋地压低声音道:“那如此看来,只要王唯安他们及时禀报,我们明日就能出去了!”
    话音刚落,幽深的夹道那头传来开门声,几人走来的脚步极为混乱,显然不止是看守的卫士。
    又有人被抓进来了?
    丹薄媚睁眼,紧盯门外,静静地听着那几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她看到了被抓进来的三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唯安、崔夫人、庆忌。
    没有一个人逃脱。
    如果是这样,那么太子李重晦即使到了天澜,也不会知道他们被抓的消息,除非到了用得上他们的那一刻。
    到了那时,一切都完了。
    “你们怎么也被抓了?!”李仪一跃而起,冲到门边,极力想要镇定的神色中还是带出了惊恐。
    崔夫人垂头丧气道:“我们本来被薄媚送出了天澜城,但因为担心她安危,王唯安又回去找她,才被抓住。我们心知不妙,正要去关口守候太子殿下的大军,没想到那两个应氏女带了六个黑衣剑客,早已等在那里了。”
    众人叹气,一时都无言以对。
    丹薄媚在黑暗中半梦半醒待了一夜,想不出可行的方法,好在她身上的痛已完全挺过来了。
    不久,有人轻轻推她,满面笑容道:“薄媚姑娘,主人说,问过了谢婴公子,得知姑娘果然与他有金兰之交,于是特意来请姑娘换个地方休息。”
    丹薄媚呆了一呆,很快起身跟着那人出门,不经意地给王唯安、庆忌、白月真几人使了使眼色。
    很快她走出地牢,此时已是翌日清晨。她一路左顾右盼,牢牢记住四周的地形与环境。
    再次回到来时的庭院中,谢衍坐在一旁,宁哀哀、宁嚣、应蒹葭、应余姚四人也在。见她来了,几人谈话声一收,谢衍起身对她道:“婴回金陵没有同我说过,我昨日不知情,不要见怪。”
    丹薄媚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哥,我不怪你,就是住了一晚地牢,挺吓人的。”
    谢衍洞悉一切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撞,却偏偏看不清她的想法。
    “嗯,我叫人带你去后院厢房休息。”
    他指了一个人领她去后院。
    厢房相对于地牢来讲,环境布置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可惜四周院墙上都有黑衣剑客守卫,还是逃不掉。
    丹薄媚定一定心,先要了热水沐浴,才躺进去,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走来,立刻警惕道:“谁?”
    门外黑影一停,她呆呆地盯着那人抬手来推门,并冷淡地开口道:“薄媚?是这个名字吧……我有一件事很不解。”
    “三哥!”丹薄媚惊叫道,“别进来,我在沐浴!”
    谢衍果真停住,顿了顿,似乎转了个身,背对她道:“抱歉。我有一件事不解,不知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呢?”
    “什么?”
    “你——在青阳城与婴义结金兰,意在得到*会手中龙鼎的消息。所以,你可以告诉我,龙鼎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谢衍口吻似笑非笑,偏头道:“又听说你是青上仙宫的人,真巧,当初丹蓁姬母女也是被青上宫主带走的。”
    ☆、第32章 命悬一线
    丹薄媚脸色微变,盯着映在纱窗上的他的影子,双手在水中握拳,一言不发。
    少顷,谢衍冷笑一声,直接推门而入,负手目不斜视,眸光锋利地停在她脸上,问道:“你不敢答?”
    丹薄媚轻轻吸气,不自然地双手掩在胸前,仰头道:“三哥,你这样不太好吧?虽然我长得难看了些,但怎么说,也是……”
    “你放心,我没那么禽兽。”谢衍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并不向下,神色十分冷静。
    如此场面因二人一个目光危险,一个神情戒备的剑拔弩张,变得丝毫也不旖旎。
    她眼底全是冷冽的杀气,只是拼命强忍着,淡笑道:“但是你突然闯进来,真的很可怕。你能不能先出去,有什么事让我穿上衣服再谈,好么?”
    谢衍意味深长地一笑,拂袖出去,并替她拉上了门。
    她几乎在下一瞬间踏出浴桶,真气一转,水珠都消散。丹薄媚穿好衣服,行到左侧的窗边,只等……
    俄而,有人急匆匆跑来对谢衍道:“主人,地牢有变,崔氏子弟驱使小鬼偷走钥匙,将所有牢门打开。现在他们已经冲出来了,实力太强,属下等人拦不住!”
    不知谢衍得知此事是何种表情,只听他冷笑道:“留二人守在这里,其余人去拦住他们,我会开启阵法,谁也逃不掉。”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就是现在!
    丹薄媚强行运功,蓦地一掌轰碎窗扉,冲上房檐。两名黑衣剑客抱剑而立,见她突然破窗而出,立刻拔剑围攻。
    她双手疾转,刹那一张,无数花刃激射而去。剑客毫发未伤,却不得不连连后退。
    丹薄媚根本不与这两人纠缠,连续运功不可能支撑太久,且等到谢衍开启阵法,更是雪上加霜。她找准时机,挥手生出步步莲花,一去数百丈。
    离开时,她垂头,眼中见到太学宫众人舍生忘死地战斗,只为了拖住此处所有兵力,让她有机会逃走,将消息传给太子。
    可是他们太信任她了,如果她并不禀告太子,而是一去不复返呢?
    丹薄媚根本就是这样的人,她原本正是如此打算的。但她现在只要闭眼,脑中就浮现他们浴血奋战的场面,连李仪那么高傲的人,也没有退缩或嘲讽。
    他们寄予她的信任太大、太沉重,她狠不下心推脱这份责任。
    然而她心底实在不想继续与谢衍接触,这个人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一旦他对周唐太子说出她就是丹氏女,那么她非但不能入仕,不能借力铲除*会,不能拿到龙鼎,她的死期也到了。
    毕竟当初参与对丹氏灭族的周唐皇室,不可能放过她这个“余孽”。
    丹薄媚冲出了这座深山里的庭院,疾奔在森林上空,不久便感到体内隐隐作痛,熟悉的后遗症又要发作。她刚想停下休息片刻,却惊闻身后破空声逼近。
    一回头,正见到宁哀哀与应蒹葭追来。
    ……
    淮水外的平原之上。
    二十万大军黑压压地出关,策马行在最前方的那人浑身带着尊贵气度,一身坚不可摧的金鳞铠,手持宝剑,身后长长的披风随风飘扬。
    这是周唐太子李重晦。
    他身后还有一驾八马拉行的雕花大车,车身由沉香木建造,即便相隔一丈,也能嗅到隐秘的芬芳。
    车中坐的是太子妃白嬛。她侧卧在凉缎上,问道:“行至何处?”
    随侍的宫婢卷起纱帘一看,很快放下道:“出关门了,太子妃。”
    白嬛若有所思地点头,忽听前方齐齐传来勒马声,还有惊呼此起彼伏。白嬛皱眉,挥手道:“去看看前面发生何事。”
    “是。”宫婢跳下马车,快步上前,不一会儿回来,神情尴尬,支吾道,“太子妃,是……是……”
    白嬛慢慢直起身,不容隐瞒地坚决道:“是什么?”
    宫婢瞬间跪下去,回道:“是素贵妃浑身鲜血倒在了地上,太子殿下弃马奔上去,抱起贵妃……”
    宫婢尚未说完,白嬛已脸色一沉,迅速下车到了最前方。
    此时太子仍抱紧宫素,任凭几位将领如何劝说都不肯放下。
    白嬛气得发笑,却又无法发作,只好道:“殿下,素贵妃受伤不轻,还是快派人送她回宫为宜。”
    太子李重晦抬头冲她吼道:“什么叫受伤不轻?她快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别人我不放心,我亲自送她回宫。”
    语毕,他翻身上马,抱紧宫素,竟意欲弃千军万马于不顾,只身回京城。
    “殿下!”
    “殿下万万不可,镇压叛乱要紧!”
    几名将领一惊,忙冲上前拉住太子的马。
    太子李重晦一时挣脱不开,直接拔剑道:“谁敢阻拦,本宫杀谁!”
    “那殿下就先杀了我!”太子妃白嬛站在马前,一展双袖,拦住去路,冷冷道,“反正今日若纵容殿下弃军回城,陛下回头也会治罪,倒不如今日死在殿下剑下,也为我白嬛博得一个忠义两全的美名。”
    太子李重晦手掌已染上宫素手臂淌下的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猛地将剑尖指向白嬛眉心,恶狠狠道:“你以为本宫不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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