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被你们买通了?”黄本厚咬着牙,“你们实在是好手段,黄十三跟了我二十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一家老小都是家生子,居然也能投靠你们。”
    看到这位“黄大善人”变了脸色,方嘉心中才算是一块大石落了地,如果他一直好声好气,该变脸色的就是他了。
    “我方家行的是什么路,你也是知道的。在下也是没有办法,唯不择手段尔。”方嘉苦笑着摸了摸下巴,接着说:
    “但在下对黄家的资格,是势在必得!”
    “方大公子,你这是把黄家往死路上逼啊!”黄本厚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跌坐在椅中满脸悲苦:“资格给你了你,就算我黄家能够保得一时安宁,可顶着我黄家名号去国子监读书的监生只要一个行事不对,我黄家还是举族皆有危险。”
    谁知道方嘉送进去的那个假货是做什么的?这方家干的是夷灭九族的勾当,皇帝是不可能留方家人活口的,万一那监生混到御前,突然想要“报仇雪恨”,又或是做了什么傻事,黄家人还能活?
    那选妃入宫的女子也是同理。
    更何况有了这么个“隐患”在国子监,就像是将自己的把柄送了上去,到时候那人要钱黄家就得给钱,要铺路黄家就得铺路,一步一步陷得更深。
    早死晚死都是要死,黄本厚越想越是心焦,根本无法再行开口。
    方嘉明白他在想什么,缓缓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黄本厚的面前。
    黄本厚看着这位大公子,心中又恨又惊,杀意倒是散了大半。
    方嘉从小就有心疾,操不得心,所以即便是长子也没有一官半职,如今面色蜡黄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态,可谁也不敢小觑这个男人。
    “在下从青州出来,原本就是为了不搅入那浑水之中的,对黄家下的套,也全是为了自保……”
    他说。
    “在下绝无鱼死网破之意,也没想过要行什么报仇之事,只是在下的家人富贵罢了,在下毕竟要为家人日后的生活算计一番。”
    方嘉笑了笑:“只要你的皇商资格还在,监生资格总会有的,入宫的机会也不少,咳咳,那皇帝可还才十七而已,这一生,也不知要选多少次妃嫔,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了几下,用帕子擦了擦嘴,继续说:“在下只要一次监生和一次入宫的资格,也可立誓此次之后再不会威胁你什么。”
    黄本厚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说的什么无为教、青州蝗灾……”
    “至于青州之计,在下另有打算,但要把黄家摘出来,也不是那么难。”方嘉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世上眼红黄家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构陷诬赖黄家也是有的,黄伯父,您说呢?”
    黄本厚脸上又青又红,半晌之后,才颓然地抹了把脸:“方大公子动动嘴,却要黄家上下上百口人的性命,平帝时王家之祸就是前车之鉴,鄙人要考虑几天,方大公子,可否……”
    “自然可以,咳咳。”方嘉咳着说,“在下会在黄家多留几日。不过黄伯父,在下这破身子,随时都可能去了,黄伯父还是不要考虑太长时间,万一小子好巧不巧在黄家去了……”
    他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地看了突然僵住的黄本厚一眼。
    “那在下的家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样可不好,您说呢?”
    “呵呵,方大公子说笑了!”
    黄本厚笑的憨厚,“我黄家别的没有,百年的人参上好的灵芝却是不缺的,等会儿就让下人送到您房里去补补身子,哪里会有这种事发生!”
    一边笑,一边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人怎能如此敏锐,自己方才不过是露出一点杀意,却已经被他察觉,如今却敲打起他来了。
    还好这方嘉和他父亲不是一条心,否则……
    黄本厚越想越是不寒而栗,命了黄三将方嘉小心送到隐秘的偏院客房去,自己却坐在偏厅里,半天都站不起身来。
    刚刚他还算说话硬朗,其实他的腿已经软了。
    他们黄家会攀附上方家这棵大树,实在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方家把持官吏选拔委任那么多年,他们家做的是粮食买卖,田地是不会走的,自然要交好来流水一般来去的地方官,时日长了,与其一各个打点,还不如直接和最上面的打交道,虽然每次耗费颇巨,可细细算下来,比一层一层打点还实际些,行事也更加方便。
    有方家的庇护,他们黄家商行无论是收粮还是放贷,甚至到后来经营官仓所需,都不怕有人横生枝节,而方孝庭也怕别人说他勾结粮商,毕竟涉及到粮草和兵甲都不是小事,两家的关系也就这么半遮半掩的存在了下来。
    在外人看,他们黄家和其他想走方家门路的商人一样,年节该有的孝敬都不少,但也没有太出格,该上门的时候上门,可也和其他商人一样进不了二门,谁又能知道方家那家大势大的资产里,有一半倒是黄家替他们经营的?
    有方党掩着,那些年里,官仓丰裕,每一年陈粮换新粮的所得就足够黄家经营数年的。
    只是后来先帝突然又重启了皇商之制,黄本厚的心就活络起来了。
    他们如此小心翼翼结交朝中大员,干着各种犯禁的买卖,全都是因为上天无门,如今皇帝要正儿八经的把官仓和常平仓的经营放给商人,有正经的路不走,为何要走有危险的路?
    更何况皇商已经算是半个天子家臣了。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发现方家的态度开始转变,可他怎么也没想到……
    方家要当的不是权臣,谋得却是那个位子!
    要黄家支持也不是想要财帛把二皇子送上去,而是要自己坐啊!
    听到方家反了、方孝庭被当街斩首之后,黄本厚一下子就懵了,整个人就像是被夺了七魂六魄,生怕方家造反还要拉他们当垫背的。
    但青州饥荒到那种地步,都没有派人来找黄家要什么粮草,让他又惊又怕,又有些不敢置信。
    当时会往青州周边送粮、赈济灾民,未尝存的不是安抚方家的意思,若方家军真出来抢,他们黄家商队是不会抵抗的,双手奉上。
    可现在看来,方家,不,应该说方顺德父子早已经谋划好了什么,如果真如方嘉所言,他布置这个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无论黄家怎么选,似乎都已经走进了死路。
    “哎!”
    黄本厚一声长叹,面如死灰。
    ***
    御花园里,一身黑衣王爵朝服的年轻人屈身下拜。
    “臣刘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
    “二哥!”
    刘凌无奈地叫了一声,连忙伸手搀扶起面前的男人。
    “我不拦你,你还要真要跪下来不成!”
    “陛下……”
    刘祁含笑看着已经高出自己一头还有余的弟弟,眼睛里隐隐带着泪光,“您现在已经是陛下啦,该自称‘朕’,而不是我了。”
    刘凌力气极大,一把拉着刘祁不让他跪下,有些腼腆地笑着。
    “我,咳,朕都下了旨,今日只叙家常,不分君臣,否则何必提早将二哥眼巴巴召进宫来?明日大朝见不是一样吗?你可别这样!”
    一旁的姚霁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手足互爱的温情场面,笑吟吟地观察着眼前这两个年纪轻轻却已经位列人君、王侯的少年,像是想要看到刘凌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叙家常前,得先尽君臣之义。”
    刘祁知道他力气大,也不和他死命挣扎,反倒上前一步,伸出能动的那只手臂,狠狠抱了刘凌一把。
    “路上臣已经听闻了北地的事情了,陛下……这几年,实在是太艰难。”
    他拍了拍刘凌的后背,就如同小时候一起对抗袁贵妃的各种刁难一般。
    “臣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就让臣……”
    他看着怔愣住的年少天子,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掌,整了整衣衫。
    “……就让臣把这礼,行全了吧。”
    ☆、第237章 欺负?伤害?
    天家无父子兄弟,是姚霁看遍史书后,很自然就得出的结论。
    历朝历代,这种事情发生的频率太多,以至于多到让人麻木的地步,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凌和刘祁如此兄友弟恭,反倒让姚霁生出一丝不真实感来。
    可若说是做戏,这哥哥面带欣慰的笑容、眼里隐含的泪光,这弟弟大受震动、甚至在颤抖的手臂,都无法让姚霁相信他们是在做戏。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一点。
    姚霁一直含着笑,看着刘祁对着刘凌屈身下拜,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口中呼着“陛下万岁”,刘凌露出像是第一次接受朝臣参拜时的那种复杂表情,竟有些引人怜惜之感。
    姚霁相信不止是自己有这种感觉,因为刘祁站起身后面容一下子柔和了不少,让他原本有些冷淡的气质一下子就有了生气。
    其实按照性格来说,三兄弟里倒是刘祁也适合坐那个位置,他心思细腻、重感情,又讲道义,私心和*也并不重,只是他的母族实在是太拖后腿,朝中大臣们也大多对他抱有成见,他们倒是诚心实意地愿意辅佐没有根底的三皇子刘凌的,毕竟没有根底就意味着他们更容易得到圣眷。
    也许是少年意气,也许是刘凌天性如此感性,刘祁和刘恒一直都没有被他所猜忌,反倒得到了重用和善待,所以肃王才能在肃州那种偏僻荒凉的地方好好过着他富裕的日子,刘祁也能从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又变成炙手可热的一方王侯。
    但刘祁和刘恒不是不知道感恩的,刘恒将自己所赚的金银财帛大多都送入了京中,刘祁还没有娶妻,不能按成府的得到岁俸,可依旧还是愿意将所得留给刘凌去赈灾,即便其中有几分是为了其他,这时候刘凌能听到这些支持的话,远比得到这些东西更重要。
    刘祁和刘凌两兄弟执手谈笑,姚霁也心情大好,直到……
    天空中突然光芒大盛。
    这种光芒实在太让人熟悉了,熟悉到刘凌刚刚还一片感动温情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僵硬了。
    好在刘祁此时正在专注于叙述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旧事,没有注意到刘凌的神情,否则恐怕还要多想,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刘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来,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姚霁则从天空发生异象的一开始起,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向着祭天坛的方向跑去,只来得及丢下这句话。
    只见西边祭天坛的位置发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远远看去,就像是从天上伸出了一把能劈开一切的光剑似的,在光芒绽出之后,从天到祭天坛中心的位置,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扭曲,并且扭曲的速度越来越快。
    “陛下,您是……”
    刘祁终于发现了刘凌的不对,见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西边,也奇怪地跟着扭过了头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今天太阳真大啊,闪的人眼睛都花。”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连忙以手做棚遮住眼睛:“陛下,您这样往上看眼睛会疼的,还是……”
    刘祁突然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三弟的眼眶迅速的红了起来,鼻子也开始耸动。
    曾几何时,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这是他们最常在三弟脸上看到的表情。
    每当年宴结束,他去找母妃,而大哥去找母后时,刘凌却要跟在毫无规矩的宫人身后回到冷宫时,常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被抛下、被轻视、不愿被人遗忘的表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刚刚到底说错了什么?
    刘祁开始绞尽脑汁想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
    刚刚他已经说到自己得了田家一子弟相助,却没发现是个美娇娘,他心中敬她爱她,虽知她是入宫的候选之一,却依然还是……
    等等,选妃!
    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就等着马上大婚,大哥也连孩子都快有了,可三弟选妃选成那样,还在听他不停的唠叨自己如何如何甜蜜。
    刘祁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有些酸软,想来自己刚刚脸上肯定还带着那种得意的傻笑,这种表情看在三弟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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