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对待叶无莺的态度愈加亲热恭敬,再不敢小瞧他。
    然后赵申屠忽然下令,对叶无莺数年前破蛮人神庙使其数年无力犯边进行论功行赏。明面上,叶无莺统领的职位并没有被撤销,虽然已经离岗好几年,包括谢玉顾轻锋的职位也是一样。
    有了之前皇子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的前置铺垫,赵申屠下令封叶无莺为“天威将军”时,虽然朝中有些质疑的声音,却无人敢真的站出来抗议,直到赵申屠又令天威将军护送三皇女赵弘语前往东海,朝廷上一下子就消停了,以至于封了谢玉、顾轻锋做统领,阿泽做校尉也没任何人反对。
    谁都知道,这一趟不好走。
    宫中被圈禁的赵弘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就摔了杯子,扑倒在塌上大哭起来,“父皇这是连我都要舍弃啊!我可是父皇唯一的嫡女,他竟然如此狠心!”
    蓝荫默默陪在她的身边,抓住了裙子,只能劝她说,“圣上让叶无莺陪着殿下去,应当不是让殿下去送死。需知叶无莺正是圣上看重的人——”
    “啪!”赵弘语反手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不用天真了!你以为我那父皇真喜欢叶无莺吗?不过也是工具罢了!”她恨恨说,“我那父皇,根本什么人都不放在眼中,他的心里只有大殷,只有朝堂,莫要幻想他有丝毫的父子之情!”
    这一巴掌不轻,蓝荫感到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甚至没听清赵弘语那尖锐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不多时,赵弘语平静下来,擦干净眼泪,整好了衣衫,又恢复成那副雍容的皇女模样,柔声问:“打疼你了吗?”
    “不疼。”蓝荫轻轻回答,“我知道殿下心情不好。”她的容貌秀丽,那掌印瞧着就格外清晰。
    赵弘语叹了口气,将手贴在蓝荫的面颊上,感到她瑟缩了一下,不禁将她搂到怀中,“不要怪我……我只是——”
    蓝荫的心软成一片,觉得脸上确实不怎么疼了。她的殿下这样可怜,还能坚持不放弃,已经很了不起。
    “蓝荫,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在出发去东海之前,我想私下见叶无莺一面。”
    蓝荫有些诧异,“到时候殿下和他一路同行,还差见不到吗?从京城到东海,即便是用传送灵阵,还需要走上好几天的功夫呢。”
    赵弘语摇摇头,“你不懂,到时候肯定有我父皇的人跟着。”
    “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私下见他一面,没有其他人在。”赵弘语说着,“我不能没有顾忌,我的母后还在宫里,为了护住我,她已经足够殚精竭虑,我不能再害了她。这件事必须悄悄的,我知道我如今被圈禁无法轻易出宫,他是圣者,若是想的话,进宫来见我一面却是不难。”
    蓝荫听得有些心惊,“万一被圣上知道了——”
    “三天之后是秦丞相寿宴,父皇会出宫一趟,那是个好时机。”赵弘语连计划都已订好,说明她意已决。
    蓝荫只得点头,“我会努力将信送到。”看来又得去求他二姐。
    “你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这件事只有瞒过了我父皇我才敢说,让他务必要来见我,我并没有在宫中再围杀他一次的本事,如今他已是圣者,真不必担忧我再算计于他。”赵弘语的口吻之中满是怅然。
    蓝荫听得心酸,重重点了点头。
    她想尽办法悄悄出宫一趟,私下见了青素,将赵弘语的话带到,“我虽不知殿下所说到底是何事,但她绝非拿这种事满口胡言的人,事到如今她几乎走到绝路,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想死,定然是有所依托。还请叶将军仔细考虑,殿下不会令他失望。”
    叶无莺收到消息时有些诧异,但很快答应下来,“我刚好有事要问她。”
    司卿很快说,“我和你一起去,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哪怕是赵申屠在宫里,都不会发现你的行藏。”
    更别说赵申屠不在宫中。
    “即便他不在,宫中也至少有一位圣者在,还有两位应当是要跟他出宫的,”叶无莺淡淡说,“要掩盖行踪,到赵弘语被圈禁的宫殿并没有那么简单。”
    司卿一笑,“那是自然,可对于一位擅长掩盖天机的巫来说,却再简单不过。”
    恐怕赵弘语也是知道叶无莺身边有一位给力的大巫,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三日之后,叶无莺推了秦丞相的寿宴,在天黑之时借着夜色,悄悄潜入了皇城之中。幸好软禁赵弘语之所已经算是皇城的外围,内城戒备之森严,连叶无莺也要考虑几分,外城相对要稍许容易一些。
    赵弘语衣着整齐,穿着一身青色长衣,钗饰环佩皆无,素面朝天,一双眼睛却乌黑沉静,很是明亮。
    “你来了。”
    尽管现在她是输家,但气势上却并不输给叶无莺多少。
    对于这样的对手,叶无莺也并没有多少轻蔑的意思,“我来了。”
    “时间不多,我直话直说,”赵弘语开口,“你可知道为何我们会这样针对你?原本你只是个私生子,我们只要掐死了你认祖归宗的可能,根本没必要杀死你,哪怕你成了圣者,以我们的资质,难道没有成为圣者的可能吗?早晚的问题,未必比你差到哪里去。你是金雷真武体没错,但是赵家史上又不是没有非金雷真武体成为皇帝的例子,父皇是,但是我们皇祖父可不是金雷真武体。”
    叶无莺一怔,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不是他有主人公病,事实上他觉得以自己的资质能力,宫里这些人忌惮自己也是常事,但是不计一切代价要将他杀死的模样,却难免让他觉得他们的智商偶尔下线。
    明明可以不用做得这样难看的,说是法不责众,其实谁都知道,做这事的风险太大,尤其赵申屠春秋正盛,根本不会他们所心软。
    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件事都做得不够聪明,不符合这些皇子皇女一贯的水平。
    “这件事宫里人知道的也不多,我们这群兄弟姐妹中,真正清楚的恐怕只有我和赵弘旻,赵弘冲或许隐约知道一些,因为王贵妃是知道的,却没真正告诉过他——哦对了,惠妃也知道,不过现在改叫她惠嫔了。”赵弘语声音柔和,“不过,赵弘启是真不知道的,他性格懦弱,惠嫔是绝不会告诉他的,围杀你这件事,他也丝毫没有参与,要知道,惠嫔的心可比我这个弟弟硬多了。”
    叶无莺皱眉,“到底是什么事?”
    “你出生那时天有异像,彩霞漫天、日月争辉、满室生光,巫殿有人亲自为你卜过一卦,说你乃是神降之人天命所归,为我大殷启明之星。”赵弘语冷冷说,“巫殿的祖巫数千年不曾出世,却派人送来这一支卦象。”
    叶无莺:“……”
    这他妈是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叶无莺:我死了一次又重生回来拼死拼活才过得舒服了点,现在你告诉我我是真·主角命格?wtf?!
    众人:……呵呵
    叶无莺:不管你们信没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第97章
    只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叶无莺就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信。”
    赵弘语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我真的有些理解为何父皇会看重你了。”
    “什么意思?”
    “因为父皇也不信。”赵弘语慢条斯理地说,“不论是巫殿也好,祖巫也好,父皇都是不信的。我觉得他这个人,真正相信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司卿在旁边一直紧紧皱着眉没有说话,他知道叶无莺不信的理由,上辈子他就那样被杀死了,怎么都不像是有这等命格的。
    “可是父皇不信,自然有人信,譬如王贵妃就深信不疑,你以为她仅仅因为你是金雷真武体就那么想杀你?”赵弘语摇摇头,“她眼皮子还没那么浅,以她的家世能坐到贵妃这位置怎么可能会简单,你看珍妃是上官家的人,到现在也只是珍妃,惠妃也出身名门,且手段很是不错,深得父皇喜爱,却也只是惠妃。王贵妃却已经是贵妃,别看只有一级,这一级之难,恐怕你都难以想象。”
    叶无莺冷哼一声,“若当真如此,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五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赵弘语摇了摇头,“关于那一年的事我想起来去查卷宗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偷了。”
    叶无莺蹙眉,这件事他倒是知道,那是赵弘冲偷的,他把卷宗交给了叶其允。
    “好吧,你告诉我这个,是想交换什么?”叶无莺冷冷说,“说句实话,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赵弘语柔声说,“我当然知道没什么用处,但是宫中寥寥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却除了父皇之外个个信以为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没死。”
    叶无莺听到这话不禁悚然而惊。
    赵弘语看着他的目光也带着点儿奇异的色彩,“不要以为身为大巫生下一个孩子会没事,巫殿确实不大真的去管那些巫,但前提是不拿到明面上来,怀孕生子这种事决不允许的。结果当初你母亲生下你,巫殿居然毫无反应。哦对了,在你母亲去世之前,你应该是一直住在巫殿的。”
    “后来她死了,我才被送去祈南。”
    “没错,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你经历的刺杀足以让你死上数十上百次,可是你没死。”赵弘语轻轻说。
    叶无莺忽然很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他没有了五岁之前的记忆,这会儿却真的很想想起来。
    赵弘语抬起头来,“我愿意为你偷出当初祖巫给你卜的那支卦,用来交换我的平安,你看如何?”
    她终于切入正题。
    叶无莺哼了一声,“我要那支卦有什么用!”
    赵弘语看向旁边的司卿,“你问一问你身边这位天巫大人,就知道有什么用。”
    “根据一支卦,我可以知道给你卜卦的是谁,也可以根据这支卦知道你的命格。”司卿轻轻说,“卜出的卦象未必不能作假,但如果作假,肯定瞒不过我。”
    “即便如此,我也对此毫无兴趣。”叶无莺转身就要离开。
    赵弘语着急了,赶紧上前一步,“再加上赵弘旻呢?我可以帮你杀死赵弘旻。”
    叶无莺看向她的表情讥讽中甚至带着两分怜悯,“真抱歉,你开出的条件一个都不能打动我。”
    说完之后,他和司卿就迅速出了宫,赶在赵申屠回宫之前,免得麻烦。
    “无莺。”
    “嗯?”
    “你真的不信吗?”
    叶无莺脚步一顿,“经历过上辈子,你觉得我会信吗?”
    司卿却忽然说,“其实未必就是假的。”
    “你是说——”
    “若真是祖巫出手,再虚无缥缈的命格说不定也能窥出一二,譬如你为何会死后重生。”
    叶无莺一下子站住了,“你该不会是说那支卦能连我重生都算上去吧?”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叶无莺思考了一下,然后笑了,“那又如何,我从来就不怎么相信命运这种东西,”哪怕这个世界不科学,他好歹最早就是学着科学长大的,“一支卦就想换她自己的命?太便宜了。”
    两人肩并肩走在街头,惹得路人频频朝他们侧目,幸好是夜晚,惹来的麻烦还小一些。
    比起那支卦象,他更好奇自己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之前你去巫殿查有没有查到什么?”
    司卿叹了口气,“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宫中好歹还有这么个卷宗,巫殿之中好奇怪,关于你的母亲竟然没有留下丝毫记录。照理来说身为大巫,她应该不论生死都留有一份资料在巫殿才对,但是我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本就说明了一件事,这肯定有问题。”
    叶无莺皱着眉,叶其裳五岁就离开了叶家,叶家对她更是一无所知。忽然他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叶慎恬,她待自己的态度十分亲热,而且那时候,她应当是在京城的。
    “现在暂时没有这个时间想这些,马上要去东海了。”
    事有轻重缓急,叶无莺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准备去东海,这才是一刻耽误不得。
    司卿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想着怎么拿到这支卦。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明面上以三皇女赵弘语为首的大殷使节团朝着东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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