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话,这五年多来,叶无莺几乎没有和叶无暇见过几次面,除了叶家每年的家宴之外,他们几乎从未面对面说过话,甚至提及对方的次数都很少,偏偏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就是不和。
    叶无莺显得很从容,他甚至微微笑了笑,“你是不是在等那位供奉什么时候会出现?”
    他说的,是守在叶家这幢宅子里的叶家供奉,这位供奉实力不差,是一位七级的炼气士,叶家这些年待他不薄,他不喜欢偏僻的“乡下”祈南,便一直让他住在博望城中,权当“镇宅”,叶无暇等的,就是这位哪怕脾气不好,实力却很可靠的供奉。
    “不用等了,”叶无莺告诉她,“他被我的武侍引出去,恐怕今晚都不会回来的。”引开他的正是谈凯江,这会儿叶无莺的身后却还跟着红舞绿歌和傅斌,叶无暇那边却只有那位洪姑姑一人。
    事实上叶家也有派武侍给她,只因武侍这一块都是叶慎萍在管,她根本不能全然信任她,所以才只有洪姑姑在,这会儿叶无暇却焦急地希望那位也能够听到动静而感到她的身边来。
    叶无暇并不笨,甚至称得上聪明,叶无莺这样找上门来,她在惊异之余几乎是立刻感到了不安。
    “无莺少爷,不知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洪姑姑板着脸说,事实上,她已经比叶无暇还要不安。
    对面几人敛息之术练得都还算不错,她感觉到了之前拿一下暴涨的敌意,大抵有七级的水平,引走那位供奉并不奇怪,最可怕的是,朝着叶无莺身后那几位看去,只觉得每一个都深沉如水,她竟然看不出深浅,叶无莺是不可能带着弱手来的,那只有一个解释,他们都比她要强,所以她才看不出深浅。
    这个猜想让她的整颗心都仿佛沉到了冰水里,冷得她几乎要打哆嗦。
    叶无莺却看也不看她,只瞧着叶无暇,“无暇堂姐,你觉得我这么晚来是为了什么呢?”边说着,他已经边抽出了手中的剑,“你是决定与我单打独斗一场,还是让你的武侍和你一起上,我们这边也一起上?”
    叶无暇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洪姑姑。
    洪姑姑摇了摇头,叶无暇顿时感到更加不妙了。
    她已经猜到,叶无莺身边的青素恐怕是个高阶武者,正因如此,她心中更感到不满。为什么叶无莺五岁就能有高阶武者做武侍?老祖宗实在太不公平了!而且,旁人都配备一个,你看看他身边,一二三四……正常人都会嫉妒的好吧?
    “你这样是想以少胜多还是恃强凌弱?”叶无暇冷冷说,然后看向叶无莺身后那几个,“你们也是叶家人吧?怎可放任无莺堂弟如此胡作非为。”
    青素轻轻笑了起来,“很抱歉,我并不是叶家人。”
    叶无暇的脸色很难看,“能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他母亲那边可是没那么大的能量,能用你这么个高阶武者来给他当婢女!”
    叶无莺却懒得和她扯这些,“我觉得最可笑的便是那些因为话多而失败的反派,因此,很抱歉我并不打算让他们在这里做自我介绍。”他口吻清淡,“今夜我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杀死你!”
    洪姑姑闻言终于不能不动,她厉啸一声,已经迅速掏出一把短刀,只扑叶无莺而来!
    然而,只见红舞轻轻一笑,手中的灵力枪已经瞄准了洪姑姑,她就这样僵在原地,竟是动也不敢动,额上一滴汗珠缓缓滑下。
    这会儿他们不再隐藏实力,她自然清楚知道叶无莺背后四人中三个都是七级,甚至还有一个八级武者!
    八级啊!什么时候八级武者都这么常见甚至跟在一个十岁孩童身边当婢女?这他妈是人干事?
    那柄灵力枪极其危险,她觉得自己只要再稍稍动一下,身上就要被开个血窟窿。
    持有灵力枪的炼气士本就占有优势,更别说是比她级别更高的炼气士了。
    “看啊,不管你怎么选择,总是要和我打一场的,亲爱的堂姐。”叶无莺一边说着,手中剑已经带着风雷之势,朝着叶无暇直接砍了过去!
    叶无暇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却仍然算得上十分年轻,以她的资质,步入四级武者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但即便是在官学八年,现在又想要选官积攒经验,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的实战经验仍然称不上多。
    即便如此,她到底也是实打实的四级武者,那一击瞧着气势太足,她只能往旁侧闪开,让那柄巨剑将她心爱的红木书桌劈了个粉碎。
    而书桌粉碎的模样,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叶无莺的眼神就好比看着一个怪物。
    “不要害怕,无暇堂姐,”叶无莺柔声说,“死在我的剑下并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叶无暇脸色煞白,惊怒道:“你这个疯子!”
    “到底谁才是疯子?”他微微笑着,“这五年来,拜堂姐你所赐,我经历过几次险?哦,当然,你都布置得很是精心到位,瞧着与你没有多大关系,甚至全然只是巧合的模样,但那又怎么样呢,每一切都带着属于你的鲜明烙印。”
    他嘴上说着,手上却没停,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让叶无暇很快就狼狈起来。
    “堂姐,不得不说,你那些手段,都入了歧途了呀。”他仿佛带着善意提醒她。
    叶无暇越听越是心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若要杀人,就如我这般,倾所有之力,务必不给对方任何逃走的机会,只妥妥当当地将她杀死便够了。”叶无莺的剑越是可怕暴戾,他的声音就越是温柔亲切,“那些个阴谋手段完美设计其实都没有什么用处,在实力面前,实在是太可笑,轻而易举就会被撕碎!”
    叶无暇喘息着,她当然不是不想回击,同样是四级武者,哪怕叶无莺已经接近五级,她原也不该这样毫无还手之力才对,她的兵器是一对峨眉刺,平日里便插在发上,取下就可用,因此那两支峨眉刺做得相当精致美观,但这会儿,她连取下武器的功夫都没有,稍一放松警惕,就会立刻被那柄可怕的巨剑击中,恐怕转瞬就没了性命。
    “堂弟,你真的误会——”
    “误会?”叶无莺长笑起来,“我也想让那些都是误会,”想着重来一次你不会那么急迫短视,“是不是现在已经开始着急绝望了?哦,你肯定想着自己本是做大事的人呢,是也不是?”
    叶无暇早已经无暇回答他了,她的书房已经彻底毁了,可以说是一片狼藉,这还是叶无莺控制力道的结果,他的剑气纵横如霜,在室内留下不少交错的剑痕,却并未破坏房子的结构,叶无暇也被好好困在了室内。
    她狼狈地左右奔逃,深恨自己身上这条清新脱俗的浅绿色长裙太过碍事,她的汗已经浸透了衣衫,头发黏在额头脸颊上,快要遮挡她的视线。
    不到最后关头,她并不想丧失所有的尊严,来恳求她的仇人放过自己。
    尤其,叶无莺下手又狠又辣,明显是来要自己的命,放过自己的可能性本就极小。
    他说的没错,叶无暇后悔了,很后悔。
    她还年轻,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没有做,在她的生命面前,叶家又算得上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强……”你明明那么强,你的身边那么多高手,偏要到这时候才对我动手!若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根本就不会招惹你。叶无暇看向叶无莺的眼神满是恨意。
    叶无莺想起曾经,他的身边只有一个青素,并没有那么多人可用,就那一个青素,都被人千方百计挑拨离间,弄得自己不敢信她。曾经的他,并没有那么强的,可即便那时,叶无暇也是输得彻底。
    “因为,我觉得你演的那些戏,真的很搞笑啊。”他一字一句地说,一点点的,摧毁着叶无暇的自尊和自信,“自以为很完美,不停地在我面前玩心计耍手段,不时派一些小弟来给我增长一些经验值,哦对了,还要谢谢你特地放在我常去的山林里的那些凶兽,他们都进了我的肚子,确实美味非常,那些个有用的角和皮毛,还给我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叶无暇听得都快吐血了,一时间气得气血都开始上涌,然后,那凌厉的剑气就这么直接——透胸而过。
    沉重的剑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再也站不稳,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叶无莺比她要矮上一个头,这会儿却冷眼垂眸看她,“本来,我也不必这么着急要你的性命,看着你再给我演几年好戏也是无妨,甚至,可以让你看一看,其实时间越久,你与我的差距就越大,这种差距大到让你永远追不上,大到绝望的那种,我原还想看看你若是狗急跳墙,能做出何等搞笑的事来,却到底等不了了。你做的孽太多,我虽绝非替天行道的善人,却也不想让你留在这世上。叶无暇,你真的让我感到恶心。”
    叶无暇开始吐血,大口大口地吐血,她的眼睛仍然瞪着叶无莺,充满憎恨和恶意,“……不过,成王败寇……”
    “就凭你也配与我成王败寇?”叶无莺收起剑,蹲了下来,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不过一跳梁小丑。”
    叶无暇气得发狂,忍不住大喊起来,却止不住大口吐出的鲜血。
    她快不行了,若是还没有人救她的话,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视线模糊间,她看到一双白皙的手忽然推开了被叶无莺那婢女贴心关上的书房门,一个熟悉的脑袋探了进来,打着哈欠双眼迷蒙地叫了一声:“阿姐?”
    叶无暇惊恐地想要叫出来,却感到自己的嗓子里都是咸涩的味道,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快跑——
    快跑——
    “阿姐,怎么这么吵,吵得我睡觉也睡不好……”那个熟悉的声音仿佛在说。
    叶无暇真的感到绝望。
    绝望到了极致之后,甚至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窗外轰隆一声惊雷,她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也觉得自己不过是一跳梁小丑。恍惚间却总觉得这一幕仿佛经历过一次,就好比曾经也死在叶无莺的剑下。
    万般手段,不过笑谈。
    她输了。
    第36章
    叶无燮跑过来的时候,头脑还有些迷糊,不知为何,今天睡得格外不舒服,昏昏沉沉的感觉。
    这处叶家别院上上下下还是有不少仆佣的,不仅仅是叶无暇住在这儿,之前叶无昀、叶无嵘等也时常在这里留宿,只是如今叶无昀选官成功离开了博望城,叶无嵘名义上还未从官学结业,自然不是时时在此。
    只要是叶家子弟,到城中来时常就会在此处住上一晚。
    巧的是,今夜在这宅中的叶家人只有三个,叶无暇、叶无燮、叶无若。
    叶无燮是因本就讨厌官学那“简陋”的居住环境,便常来与他姐姐同住,叶无若并不喜欢这里,毕竟在官学他可是世家子,有一院子的士族平民够他俯视,但这会儿他正急着向叶无燮解释之前那件事,于是便跟了来。
    其实,叶无若比叶无燮更早听到动静,但是他比叶无燮聪明,缩在自己的院子里打定主意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绝不冒头。
    然而,不会时时都如他的意的。
    叶无若住的院子紧邻着叶无燮的院子,因为他是来向叶无燮“求原谅”的,自然不能离他太远,而叶无燮半夜里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要拉着他一起去,叶无若一边在心里嘲讽叶无燮的胆小,一边劝他,“无暇堂姐素来有主意,不用担心。”意思就是不管发生啥,能不过去就别过去好吗?
    偏偏叶无燮听他一劝更执意要去,叶无若这才不敢说话了,他知道,叶无燮是绝不会听他的,越是劝,越是有反作用。
    可是硬要拉他去,叶无若就愁死了,偏他现在还真的不敢得罪叶无燮。
    于是,等他磨磨蹭蹭跟着叶无燮到叶无暇的书房附近,只觉得自己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怎么都不敢进去,面前那两扇紧闭的人犹如凶兽的血盆大口一般叫他恐惧。
    叶无燮却不管不顾,直接上前去打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温暖的灯光透了出来,叶无若尚未看清门内有什么人,只隐约看到了那满地狼藉和一室剑痕,整个人就哆嗦了一下,几乎不能控制地想拔腿就跑,然而,还未跑出去,就看到一个人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不是叶无莺身边那个貌美的武侍是谁?
    “无若少爷要往哪里去?”她柔声说着,那白皙细腻的手便朝他抓来。
    叶无若能记得的最后一个场景,便是那双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掌。
    他是被冻醒的,冷得几乎要哆嗦起来,似乎是铺在地上的青砖从地底透上来的凉意,一丝丝地钻到骨头缝里去。头脑在稍稍清醒的一瞬间,他一下子坐起来,而眼前的景象让他恨不得再晕过去。
    叶无燮手中持着一把剑,而那把剑正刺在叶无暇的后心。
    好死不死的,叶无燮练的不是叶家的功法,是秦家的,这恰好是一门剑法。
    书房仍是好好的书房,红木书桌,博物架,一切的一切都好好的,仿佛他从那门中透出的光里看到的那一瞬不过是他的错觉。
    怎么可能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明……明明那书桌是碎了的,博物架也是——剑痕呢,剑痕都到哪里去了?
    偏在这时,他猛然间回过头去,看到那位叶家供奉脸色难看地站在门口。
    叶无若觉得自己的嗓子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偏在这时候,叶无燮惊叫一声,丢掉了手上的剑,叶无暇无声地委顿下去,显然已经死得透了。
    这滑稽到好似噩梦的一幕,让叶无若觉得绝望又恐怖,他知道,自己卷到这件事里,想要脱身极难,他的心里隐约知道真相,可却是个说出去都没人信,只会有人怀疑他诬陷亲兄长的真相。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会骗人,这是这会儿,他不骗人,想要说出真相却没有人会相信。
    叶无若恨不得趴在地上大哭一场,偏偏眼睛干涩到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
    这时候的叶无莺几人已经悄然回到了官学,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曾出来过,若是有人问起,他自然是一晚上都留在官学的,出去的是胡先生,而胡先生与这件事绝对没有半分关系。
    雨下得愈发大了,天地被笼在那细密的雨幕之中,连近处的景都看不明晰。
    叶无莺院子里的小池塘不剩下多少水莲了,只这一场雨,怕是都被打了去,成了一池的落花。
    浅浅睡过一觉,叶无莺神清气爽地起床,不多时,青素就推门进来了。
    “少爷,你的力度掌握地越来越好了。”青素拿来替他备好的衣衫,顺口赞叹。
    叶无莺已在昨夜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五级,比他自己预计的还要快一些。因为这些日子与谢玉的交流,他对力道的掌握又有了些新的领悟。从上辈子看,他就知道谢玉于掌控力这方面简直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她能够将自己的灵力掌控入微,而黑殷赵氏的功法狂放暴戾,却到底少了几分细腻,叶无莺想要做到收放自如,还需下些功夫。
    青素想的却是方才在叶无暇的书房之中,那座建筑本是青砖瓦房,用的是上好的青砖黑瓦,室内却抹着厚厚的红徽泥,这是一种特别的室内涂料,以某种灵植的汁液搅拌石灰,比叶无莺记忆中的水泥要好用多了,不仅经久耐用而且颜色多样鲜丽,且有一定的冬暖夏凉功效,当然,它的好用与它的价格是相对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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