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石榴半晌不说话,陈三垂着脑袋走了。娘子怕是对他没信心了。
    石榴瞧着陈三落寞的背影,犹豫了下,还是没上前喊住他,男人,管他是书生还是屠夫,也不能老哄着,总是要担当。
    陈三出了自己屋,在篱笆院里瞧见莲藕在拉小白狗的尾巴,小白狗打着转儿想将尾巴从她手里挣脱。陈三蹲下身子对女儿道:“莲藕,爹要去考试了,过些时日才能回,你在家中听话,莫要欺负小白毛。”
    这句子太长,莲藕没听懂,她松开狗,身子往前一倒,扑在陈三怀里。这一撞击很有些力道,陈三又没防备,直接一屁墩落在地上。
    “汪汪汪。”狗恢复自由,连忙摇着尾巴一溜烟跑远了。
    莲藕不在意,她跟老爹玩呢,嘻嘻道,“再,落……”她小小的人儿,话还说不清。
    陈三叹口气,爬起身子,拿下莲藕粘上的草屑。还没应考呢,就落地(第)了。
    “好了,还没考了,这么丧气做什么?若是考不中,下次再考便是。我爹给我算命,说是以后是秀才娘子。你这辈子不拘什么时候,总能考中秀才吧?”石榴在陈三背后道。她到底过不了心,跑过来安慰他。
    陈三立刻被打了鸡血了,精气神灌满全身,他斗志昂扬道:“娘子,你放心,我若是这科再不中,我就不进家门。”
    “那我到时上哪里找你?”
    “……”也许中了也说不定。
    虽石榴没说鼓气的话,陈三心里却好受了许多。若是石榴不搭理他,他便觉得她对他失了信心,不再信他。虽然娘子喜欢作弄人,可是陈三心中看重她的看法,希望能给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豪言壮语这时说了不过一场笑话,陈三只拱拱手,跟石榴和孩子辞别,提起考篮出门。
    “爹,爹……”莲藕看着石榴,指着陈三的背影,连连叫唤,迈着小步要跟在后头。去哪儿呢,怎么不带我?
    石榴拉住莲藕,莲藕立刻哇哇大叫,想要挣脱她。这孩子好动,喜欢跟在大人屁.股后头,谁出去她都想跟着。石榴亲亲她的小脸蛋儿,哄她:“你爹去给你买糖了,过些日子才回来,你就在家里乖乖等着,好不好?”
    莲藕也回亲一记,道:“好。”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石榴将她牵回内院,在太阳底下安张小板凳,“你做这儿,娘去炸丸子,好不好?”
    莲藕郑重点头,道一句“好。”双手放腿上坐着等吃的。乖巧的小模样,不知多惹人爱,石榴忍不住又要亲她。
    口水糊脸上不舒服,莲藕身子直往后躲,连声叫道:“不亲,不亲。”
    石榴被她嫌弃的小模样逗得直乐呵,拍拍她的脑袋,“人小鬼大。给你一文钱,亲一口可以吧?”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铜板递给莲藕。
    这个能买糖,她上次见公用过,莲藕连忙将铜板抓手上,掏出小金鱼荷包要装进去。这个荷包是石榴的杰作,小小一个,两面都绣了金鱼,粉粉的很可爱,很得莲藕的宠。
    石榴看女儿将荷包打开,里面全是糕点儿屑,叹口气,连忙从屋里又拿出来个大白鹅的给莲藕。她绣活可是长进了不少,给莲藕做个小件儿,十分的迅速,只是有一点不好,上面的绣花只能绣简笔画一样的图画,要不然她搞不定。
    莲藕一把将大白鹅的甩开,大叫“不要。”伸手去抢自己的金鱼荷包。
    石榴跟她解释:“这个太脏了,我拿去洗洗,你先带着大白鹅的,看,就是棚里的大白鹅,多神气,是不是?”
    陈老爹圈养的动物品种增多了不少,鸡鸭鹅都养了,还有只大白兔,莲藕都喜欢,时不时带着狗过去视察,小白毛是寻山犬,长得高壮,一口尖牙,将可怜的小动物吓得直哆嗦。
    “呱嘎呱嘎”,正好大白鹅在草地里吃完食,伸长脖子叫唤。莲藕高兴地拍手掌,又从石榴手里拿过大白鹅荷包,铜板也没忘记装进去。
    逗孩子固然好玩,不过还是有正经事要做的。她们的三百味如今生意红火,许多货物时常卖到脱销,她需要做些补充了。说来不相信,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却是肉松,而不是石榴最自豪的调味罐子。肉松卖的贵,要半两银子一斤,而像桂花糕、红枣糕等,一斤不过二十个铜板左右。便是一瓶老干妈,放了牛肉,也不过五十个铜板。那些卖二三两一斤的糕点,在这小小的的桥头县可没有,或许京城中的百年老字号中有了。是以,半两银子的肉松,在桥头镇算是最贵的吃食之一了。据吴桂香说,知县府中,县里富商,还有过往商人,都时常光顾。便是普通人家,也秤一两半两的,回家尝尝味儿。去年,她们的三百味靠这个赚了个盆满钵满,只是今年年初,各家仿制的肉松出炉,她们的生意就差了许多。不过,每月差不多都是盈利冠军,只有偶尔被便宜又受孩子喜爱的怪味豆儿赶超。
    肉松石榴是做熟了的,经常剁肉手上也有力,她噼里啪啦一阵切,迅速处理着吴桂香昨日里买回来的二十斤肉。她一边使着力气,一边想心事。肉松的技术含量太低,多尝几遍便知道是怎么做的,她得想个别人吃了多少遍都不能仿制的吃食,好做独门生意。说来,她前世的记忆差不多被翻找的差不多,灵感都枯竭了。或许该翻翻书,或者出外采采风,免得一直不进步。
    心中东想西想,直到将肉撇油收汁完,准备捣碎时,石榴才突然意识到,她忘了件大事。石榴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跑出去看孩子,可是莲藕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她的小板凳也不见了,石榴连忙大叫:“莲藕,莲藕。”
    喊了好几声孩子都没应,石榴跑过去找陈大娘,“娘,莲藕在你这里吗?”
    陈大娘也不甚担心,莲藕腿脚结实,经常到处乱跑,家里人又多,她不一会儿就溜到哪个屋里去玩了。她摇摇道:“不在。翠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去跟尤大妹子道喜,才跟从她家里回来。你去爷爷那屋里瞧瞧?”
    石榴又跑去陈老爹哪里问。
    “莲藕不见了?这孩子皮实,跟你躲猫猫呢。”陈老爹脸上笑呵呵,似乎莲藕不见了是多自豪的一件事。
    石榴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找了,孩子还是没找到,怎么喊都不应。这下子,陈大娘陈老爹都惊慌了,跑出来跟着一起找。石榴突然在篱笆桩子旁瞧见莲藕的小板凳,连忙跑过去查看。这个篱笆桩子矮,莲藕踩着凳子上,立刻便能跨出去了。这熊孩子,要闹离家出走呢?
    陈大娘和陈老爹也连忙过来,听石榴一说,也觉得跑出去了。若不是石榴脸上太担忧,陈老爹还要夸莲藕,看咱老陈家的闺女,多聪明。
    “孩子走了多长时间?”陈大娘问石榴。
    她煮了好几锅肉,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谁知道孩子什么时候跑了的?石榴也不多废话,“不少时间,快点找。小白毛也跟着她,那狗护主,只要不走到水边,应该就没事。”话没说完,石榴就跑出去大喊,“莲藕,小白毛。”
    陈大娘恨不得捶石榴一顿,哪个孩子不喜欢玩水,村里好几处水塘,许多人家又有水井,说这话,不是吓唬人?
    陈大娘感觉心惊肉跳地,她对了屋里大喊,“花儿,花儿,快些出来一起找找莲藕。”
    杨花儿听说莲藕丢了,连忙丢了手里的活儿,跑过来一起找人。
    石榴满村里找,将整个村子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莲藕的影子。石榴筋疲力尽地迈着脚步,目光扫过村里人经常洗衣服的深水塘,心里充满恐惧。
    ☆、第66章 找着了
    家里头这许多人,自然要兵分几路。陈老爹在家里守着,以防孩子回来见到家里没人又要跑。村前头是山,十分陡峭,凭个短腿的孩子,肯定爬不上去,倒不必找。西边是水塘,石榴去的就是那个方向。村后头,也就是陈秀才家的屋后是树林,杨花儿过去找了。东头是去县里的路,孩子或许顺着路往县里走,陈大娘往东边走,越走越难受。这路上人来人往,莲藕一个小孩,又白嫩,过路的拐子拐去了可如何是好?
    陈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好生生的孩子丢了?怎么就不让我丢了呢?”
    尤婶子正好路过,听了原委,连忙过来劝慰陈大娘,“大婶子可别说丧气话,孩子身边不是有只狗吗?陆家的狗我还不知道,那是能咬狼的,那狠样子,哪个不怕?或许孩子贪玩,走偏了,咱们再好好找找。”
    “大妹子说的在理。”陈大娘连忙抹了泪,起来继续找。
    石榴静默地站在水边。这池塘曾经淹死个游水的孩子。第二天才浮起来,家里人守了一夜,泪都流干了。她早上过来洗衣服瞧见那家人木然的样子,当时还做了噩梦。
    她突然狠狠心,拖了鞋下河,若是孩子落水落得晚,说不得还有救。
    “哎,刘家妹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背后突然传来惊慌的声音。
    石榴转过头,是陈铁牛。她们也算有些纠葛,不过过了好几年,陈铁牛去年讨了老婆,她也去喝了喜酒,过去的不愉快也算揭过。
    陈铁牛半晌没听到回声,又瞧见石榴满脸的泪,着急地剁脚,“你去河里做什么?莫不是寻短见?可是陈三那酸才欺负你了?”
    “不是。莲藕……”石榴忍住泪继续道,“我女儿早上出来玩了,到处找不到,我来河里找找。”
    陈铁牛连忙道:“你这不是犯傻?找孩子还能找到水里去?快些上来,这时候天冷,可别冻着了。对了,刚才我看见卫财主家的儿子手里拉了个小孩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家莲藕。”
    “他们往哪里去了?”石榴一把跑上来,抓住陈铁牛的胳膊,急切问道。
    “往那。”陈铁牛指着卫家庄的方向。
    石榴连忙往卫家庄跑,石头子儿割得脚生疼,她才惊觉自己忘了穿鞋,可是比起心里的惊慌,这点儿疼痛也顾不上,石榴甩起手跑得更快。
    “鞋还没穿呢。”陈铁牛看着河边的鞋子道。他望了望石榴跑远的身影,四下瞧瞧也没人,连忙将鞋子揣兜里。这鞋做得细致,怕是能卖几十个铜板,能好酒好菜吃一顿呢。婆娘管得严,兜里空空,嘴里也淡出鸟来了。
    陈大娘一直走到镇上都没见着孩子,跑到石榴她们的铺子里去瞧了,桃花也说没瞧见。
    听说莲藕不见了,桃花也吓了一跳,连忙将铺子关门,“我也一起找找。大娘别急,年岁好,世道太平,莲藕又是个机灵孩子,想必是走远了。”
    “如何不急?”陈大娘用帕子擦泪,“你帮我找找,这县里你熟。莲藕是龙母庙求来的,我再去求求龙母娘娘,让她给我个指示。”
    这边石榴一路跑着,远远瞧见一个小女孩儿的身影,像是莲藕,石榴连忙大喊,“莲藕,莲藕。”
    “娘。”玩了一上午,瞧见她娘,莲藕可是有些想念了,高高兴兴冲到石榴怀里。
    “莲藕。”石榴抱住她的脑袋痛哭,将心里的恐惧都流出来才罢休,然后对着莲藕的屁.股就是一顿捶,“我叫你跑,我叫你跑。一大家子被你吓得魂都没有。”
    “快跑,你娘打你呢。”卫哑巴在旁边急的大叫,也是神奇,他居然没结巴。
    “哇哇。”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挨打,莲藕还没总结出经验,吓得捂住屁.股大哭。
    石榴连连打了好几下才停手。又看了在一旁急的手足无措的卫哑巴,厉声道:“你把她牵回家做什么?”
    卫哑巴吓得打了个嗝,舌头都打结了:“看……看……我家的……莲藕。”
    “看什么看?你这个时候不是在上课吗?”
    “打……打……手。”说着,将手伸出来,居然通红。想来是课上淘气,被陈秀才打了手板,居然负气跑了出来,碰巧看到了了莲藕,好玩心起,带回来看他家里的莲藕。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那个……塘边。”
    石榴不知道说什么了。陈家庄到卫家庄最近的路不经过水塘,估计是卫哑巴贪玩特意从那里走。若是他没从那经过,不将莲藕带回家,说不定她早将孩子找到了,不用担惊受怕这一场。可是,若是莲藕淘气下水玩,或许她恐惧的事也会发生。
    也许的事,可能永远不会发生。但是,比起比起那所冒的巨大风险,多些担心算不得什么。石榴摸摸卫哑巴的头,“今日里多谢你了。以后看到莲藕在外面玩,你就将她带回陈家,要不然我会担心的。”
    卫哑巴点点头,又指指石榴的脚,“流血了。”
    石榴这才感觉到疼,脚被杂草割破了。她对卫哑巴道:“这离你家不远了,我到你家里去拿双鞋穿,好不?”
    “你等,我去。”说着,卫哑巴飕飕跑回家。
    莲藕有记忆,有时候手破了有血,她指着石榴的脚,道“血,痛。”
    石榴呲着牙,是挺痛的,说不定回去好几天走不得了路,不够只能回家再处理了,陈大娘和杨花儿两个还在到处找孩子,不知道多着急,得赶快通知她们。石榴看了看,到处没看到狗,就问莲藕:“小白毛呢?”
    “白毛呢?”莲藕也问。
    得了,走散了,这野狗不知道跑哪去了。石榴大喊小白毛,喊了好几声才听到狗“汪汪……”的声音,嘴里还咬着一只兔子。
    “兔子。”莲藕大叫道。
    石榴无语了。狗都玩疯了,还指望着它看护着孩子呢。
    卫家里有两个长工看门护院,却没半个女人,卫哑巴一见到女的进他家门就哭,也不知谁跟他说的女的来他家就是要给他做后娘。卫哑巴拿着一双黑色布鞋过来,还有个五十来岁的长工跟在他身后。
    长工道:“陈家媳妇脚还好吧?能走路不?有什么要帮忙的?”
    “能走,就是我婆婆,还在担着心,劳烦老大哥去跟她说一声,免得她急坏了身子。”
    “客气啥,我东家跟你家要好呢。就是我,家里有儿有女的,也知道孩子丢了的心。陈家大姐去了哪里?”
    “她怕是一路找到县里了,我家在县西头有家食铺,老大哥去跟那铺子里看店的说一声就成。”石榴又跟在长工再三道了谢,牵了莲藕一瘸一拐拖着大了好几码的鞋往回走。她走出几步,看卫哑巴还跟在她身后,便问道:“你爹今日回来吗?”
    卫哑巴摇头,不知道是说不知道还是不回来。石榴又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你家里还有个长工吧,你去跟他说一声。”
    卫哑巴又摇头,道:“莲藕……还没看。”
    石榴好气道:“你还记着这茬。以后再看吧。我可没力气折腾了。”
    卫哑巴摆摆手,失落地回家了。
    “娘,抱。”这孩子玩了一天,累得厉害,不过走了几步路,就兮着眼睛喊石榴抱她。虽然脚痛得厉害,到底还是舍不得孩子,石榴将她抱起来。这孩子不轻,她脚又痛,抱着她走得慢,石榴决定先回家,将她放床上,把门给锁了,然后再去树林里找杨花儿。可巧,她望到杨花儿坐在篱笆庄子外,屁股底下似乎是莲藕的小板凳。这倒好,免去脚受苦了。
    杨花儿也瞧见石榴,又在她怀里看到莲藕,松了口气,问道:“在哪找到的?这孩子还睡的香甜呢。叫我说,就该狠打一顿。”
    “被卫哑巴带回家了。找了这么长时间,二嫂也累了,快回屋歇着吧。”
    杨花儿用帕子擦擦额头,“可不是,漫山遍野的喊,嗓子都哑了,额头上都是汗,实在走不动了,才想着先回家喝口水接着找。”
    “辛苦二嫂了。”石榴看杨花儿的衣服鞋子头发都齐整,不像是在树林走长的样子,也不说破,只是再三道了谢。
    陈老爹见着石榴抱了孩子回来,大松了口气,慌忙让石榴将孩子放屋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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