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的赶路,带着病号的济王殿下,隔日终于到达了最近的城镇。
    只是一路行来,十室九空。
    两人骑在马上,缓缓绕了大半个镇,几乎以为是到了空城。
    沿途大部分民房的门是半敞着,鸡笼猪舍里皆余下干枯不全的尸骨,偶尔从半掩着的窗户内传出浓重的腐臭味,怕是有来不及出逃的疫民,就这么生生的困死在房中……
    祁见钰的面色越发凝重,握着缰绳的手不觉越攥越紧,胯下的红马突然不满的嘶鸣了一声,他蓦地醒过神来,松了钳制,安抚的再轻轻一拍马头。
    “想不到西郡的灾情竟已严重到这般地步……”只是西郡边界的偏远小镇,疫情就已蔓延的如此厉害,恐怕中心地带……
    万翼倚靠在济王怀中,唇色虽然微白,但因着影一先前偷塞的大把丸药,他的气色已是好了许多。
    济王殿下只当是自己所熬的草药奏效了,自是欣慰非常。只是从昨夜差点擦枪走火之后,再看万翼,济王殿下的心情总是复杂万分。
    万翼却是牢牢善用病号的身份,说没那回事,就真当没那回事,言行举止,甚至连偶尔相触的眼神,皆如往常一般从容。
    济王殿下忍不住有些失落……
    “万翼!这里似乎有人迹。”一路情绪低迷的济王殿下突然振作精神,他双腿一夹马腹,驱使胯下红马灵敏的连续穿过一道弯曲的小巷和两个三叉口。
    好一顿左拐右拐,拐得万翼一个头快两个大后,他们终于在一处空荡荡的庭院前停下。
    “隔了那么远,如何找到这里?”
    祁见钰道,“你这个位置被我遮挡住,所以看不见。方才就在我们后侧那片屋舍,有飘出烟迹。”他是循着忽隐忽现的淡淡炊烟跟过来。
    庭院里屋的门口,矮矮地坐着个须发白了大半的老翁,在发现他们二人后,老翁霍得一下起身,把正在斟饮的酒杯往后一丢,立刻以远超老翁的矫健步伐,飞快的蹦跶回主屋后,再‘砰’地一声,紧紧关上门!
    “老……老大爷?”原本想直接喊‘老翁’的祁见钰吞下话头,从马背翻身而下,三两步赶到门板前,深吸口气,力持温和地道,“老先生,开开门,我们都不是坏人。”
    屋内老大爷理所当然地道,“是啊,你们是土匪或者是劫匪嘛,每次都是这么说,下次能不能换个台词?”
    “我们当真不是劫匪,马上另有我一位友人,他身体不适,不便奔波,需要寻一处地方今夜暂作休憩,不知可否通融一二?我们并非行骗,老先生你出来一看便知。”
    “上次两个流民直接对砍得半残再过来,比你们有诚意多了。”
    万翼这时插口,他远远在院外唤了祁见钰一声。
    祁见钰立刻飙回去,将他抱下马,“有何事?还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屋主原来还是医师,”万翼比了比散落在庭院角落的三两个药杵,“我们也正需一位医师好了解这瘟疫究竟已蔓延到何种地步。”
    祁见钰不着痕迹的望了他一眼,“也让他为你诊治诊治,这已是发病第三日了。”
    万翼点头,站在门前规规矩矩的敲了三下房门,而后以最无害亲善的口气,道,“阿翁,我们只是来借宿一夜,明早便走。另外再询问阿翁一些有关疫情的问题便是,不是流民强盗。”
    “你便是先前那人口中抱病的友人?”
    老翁依然未开门,只是隔着门喊话,“若是染疫便不用再叫,老夫不会医的。”
    场面一时默了。
    下一瞬济王殿下便直接拨出佩剑,干净利索的在薄薄的门板前闪电般划过——
    只听咔嚓一声。
    大门瞬间裂成三块!
    老翁呆呆的依然保持着抵住门的姿势,石化在原地。
    济王殿下摩挲了把剑身,心满意足地把剑收回去,这才是他一贯的形事风范。
    老翁蓦地潸然泪下,“大侠,老夫只是个游方医师,才倒霉的在西郡定居半年,对此当真无能为力……”
    口胡!若只是个普通的游方医师,周遭人都死绝了,怎么就独有他这一户还能健康活力的继续蹦跶。
    老翁直接招供,“往后再行五里,出镇后那片山林内有座树屋,那里才住着真正的神医。”
    “神医?”二人惊讶道。
    “神医性子虽有些怪异,却极嗜金银美玉,看二位公子也是清贵之人,可以一试。”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祁见钰……霍地无良出手,点了老翁的穴道。
    “便姑且信你,我与他先去探看一二,若所言属实,我自会回来放了你。”
    听闻隐居高人所住之处,必有奇门遁甲,机关重重。
    啊……果然是话本看太多了。
    当两人毫不费力气,也无需经历各种考验便来到树屋前,心下不约而同,皆隐隐有些失落。
    花这个姓氏风骚得一点也不衬神医这个名头。
    花应然一直为此很烦恼。
    但是想想族弟中有个叫花暮然的……每次思及他,他便觉得平衡了许多。
    他最最最苦恼的,就是身为一个有思想有内涵的男人,但所有人关注他的容貌远胜于他的内涵。
    每一日清晨,花应然醒来后望一眼铜镜,皆要抚镜而泣。
    他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他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而这一天,就在成治七年的春天,幸福的来临了——
    “请问……神医前辈在吗?”屋外突然传来生人的声音。
    又是一些慕名而来的求医者?
    啧……都搬到这里了,瘟疫也挡不住么。
    花应然放下手中的白玉药杵,悠然转头……
    祁见钰在前,首当其冲。
    当眼前这个青衣玉带的青年转过头来时,霎时给人以花照玉堂人的绚丽感。虽然所立之处只是简陋的树屋,却顿时蓬荜亦生光。
    不过,济王殿下的目光只在这美青年身上略一停留便重新回到万翼身上。
    旁人自然远比不上万郎。=v=
    可那美青年就没他淡定了,只见他漫不经心的目光略过万翼后,突然挪不动了。
    那双眼无比火热的黏在万翼身上,引得济王殿下开始手痒痒。
    ‘铛’地一声,不知是什么被打翻。
    那美青年突然三步并两步的扑过来,哀怨又深情无限地看向万翼,“敢问尊姓大名?兄台!你就是我这数十年来苦苦等待的人呐!”
    万翼:“……”
    济王殿下:= =#
    “我们是不是找错地了……”万翼用力拽回被牢牢抱紧的衣袖,拦住要大开杀戒的济王,“要不,再重找一次?”
    第十二章
    事实证明,想象就是用来幻灭的。
    再三确认是本尊无疑后,两人将白衣圣手的光辉形象丢到爪洼岛,一前一后夹着神医下山了。
    “公子,看你面色无华,唇干舌红,可否让在下为你把一把脉?”
    出乎二人的意料,这位花神医竟然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出山,全无隐居高人之操守风范,甚至还将置于后山的奢华马车主动奉上,毫不矜持地一路绕着万翼团团转。
    万翼负手而立,噙着笑道,“阁下不是神医吗?若真是神医,医术‘望闻问切’中,望字当属先,何以需要最末的手切?”
    花神医摇摇手指,“虽然公子的面相属风邪外袭,肺气失宣,但谁知是否体内还存有其他……”
    “等等,”济王殿下突然出言打断,“风邪外袭,肺气失宣……你是说,万翼只是风寒?”
    花神医点头,“自是如此,难道你们以为是疫病?虽然初期症状相似,但疫病的发病速度极为迅猛,数个时辰内身上便会浮出血斑,一日便足以毙命……”
    济王殿下直接选择性无视他接下去的病理经,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消息莫过于此。
    “万翼,万翼……”悬了整整三个日夜的心蓦然放下,他拉住万翼,快步退到马车后方,扳住他的肩,呼吸微促,低下头,双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可张口闭口了几次,却是除了不断唤他的名,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万翼心底悄然喟叹一声,“殿下……万翼明白。”到如今,又怎会不明他的心意?
    “……本王真是……太高兴了。”一直到最后,济王殿下也只憋出这短短一句。说完,他便迅速转身,到前方牵马而行。
    话短,却情长。
    万翼凝眉看着他的背影,垂眸侧过头去。
    万翼乃带病之身,花神医据说是文弱男子?于是只好由既不柔弱又健康无比的济王殿下客串马夫,驱车西行。
    越往中心地带,却是诡异的,官道上聚集的流民竟渐渐多了起来。
    面黄肌瘦的人群在马车经过时,纷纷抬起发红的眼,不约而同的紧盯着他们,以一种无声却贪婪的姿态,麻木的聚焦。
    花应然撩开车帘,轻“咦”了一声。
    “怎么?”
    “上次路过时,西郡的官道几乎成一条死路,而今怎会有这么多……健康的流民聚来?”
    是了,那些尚未染疫,逃出家园的健康流民……竟又都回来了?
    简直……就像被人为驱使一般。
    万翼放下车帘,隔绝车外那连绵不绝的视线。
    ……这一次的西郡之行,怕是没那么简单。
    一行人到达西郡的知州府衙后,或许是瘟疫横行的缘故,衙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影。
    沿途的街道,早已失了昔日的繁华,流民们一群群聚集在街道两旁,无声的看着衣饰华贵的三人,宛如一场奇异的默剧。
    空气中有股刺鼻的药草味,花应然只皱鼻闻了闻,道,“难不成我走后,那抠门的知州又请了别的医师?”
    祁见钰道,“此前你曾经来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施药,控制住瘟疫蔓延?”也不至于让西郡几乎变成一座死城。
    花神医啧了一声,“在下自然愿施药,但这知州太抠门,不过区区百两,竟左右搪塞,不日还派兵封锁消息,只说奉了上级的意思,不得在正月内泄漏灾异,惊扰新帝。”
    万翼思及那时尉迟迟曾隐晦提及此事,只是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大水过后,西郡竟又接连爆发了瘟疫。
    这户部尚书此番派人封锁消息,瘟疫爆发一个月内未有任何援助补救,任由瘟疫在郡内大肆蔓延……
    此过,非是革职所能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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