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恨不得杀了他!”
    哥舒瑀紧握着拳,努力不泄露一丝情绪,“我只是不甘心,我还要他尝试众叛亲离之痛,亲人丧生之苦,他的命,只能我来取!”
    “你以为,本王为何要听你的?”
    “你没得选择。”
    他冷声,“太子妃余毒未清,若是没了我的解药,你猜她会怎样?还有我在突厥的势力,若我掉头与你为敌,而你又杀了萧望,两方夹击之下,你想要登上大宝便会比登天还难!”
    杨广持着那烙铁的手有一丝松弛,却还是僵在那儿,不抬起,也不落下。
    男人轻笑,看着他犹豫的样子,贴近他的耳旁,低声道,“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想得到太子妃了吗?”
    他猛然抬头,“你有办法?”
    “那是自然。”他转过身,看着高台上之人,“现在可以放了他吧!”
    杨广沉思着,看向一旁的狱卒,挥了挥手。
    那小牢头如同大赦的急忙向前为他松绑,放下这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得罪的护国将军。
    哥舒瑀一掌挥去,震下他胸膛上还在啃咬着的鼠蚁,看着那一片的血肉模糊,黑眸愈发的深。双手撑住他已虚软的身子,脑中一颤,竟又想起了那年初夏,自己不小心坠入山洞,摔断了腿,奄奄一息的时候,是他救了自己。那时师傅不在山上,他便是这样撑着自己,不顾夜里林间危险,硬是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才寻得了大夫。
    那时岁月悠长,回忆却那么重。
    哥舒瑀总是在想,若自己记性再差一点,若他能装作遗忘这段过往,那么对于他,是否便不会一次次的手下留情了。
    救他,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心思?他苦笑,愣是想不出一个可以真正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一想到那些悲痛到极致的过往,对于他,便是不得不恨。
    闭上双眸,不再看身侧那虚弱的将浑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大力的将他向前拖去。
    “你带他去哪儿?”杨广在身后问。
    “回萧府。”
    他头也不回,“答应你的,我自会做到,还劳烦太子殿下安心等待。”
    ——————————————————-碧落长安————————————————————
    马车驶入府中,已不知过了几更天。
    哥舒瑀拉起布帘,一眼便看到那站在门口挺着肚子,身上却只披着一层薄薄衣衫的女子。他眉心紧蹙,翻身下车,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在这儿做什么?几更天了,恩?你不考虑自己,难道也要你腹中的孩子陪你受罪?”
    他语气急促,却藏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情绪。
    “萧大哥呢?你答应我会救他回来的,他人呢?”
    语兰扯着他的衣服,焦急询问着。
    “你只在乎他?”男人看着她,语气凉薄,“你为何不问问我,你为何不想想要我对抗太子,他是否也会降罪于我?”
    “我......”
    语兰一愣,看着他那不同于平日的低沉样子,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双眸无意扫过他的衣衫,那锦缎上的血红让她呼吸竟是猛然一滞,“你、你受伤了?”
    “你在乎吗?”
    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对上自己乌黑的瞳孔,“杨语兰,你对我是否当真只有恨?若我受伤流血,你可会为我心痛?”
    第一次见她,还是在太子府中。
    还是夏日的光景,他等着杨广回府,又无事可做,便跟着老管家院中走走停停,而透过园中那一大片小小的木槿花,他便是见到了她。
    她穿着粉衣,在林间和丫鬟扑蝶。阳光很大,打在她的身上,她回头浅浅微笑,便那样轻易的挑起了他心中的三千情丝。
    他已记不得自己呆看了多久,只是在老管家的提醒下,才找回了意识。后来他才知道,那女子,早已被皇上赐婚给了护国将军,也便是这世上他最痛恨的人。
    所以他恨,他嫉妒,嫉妒的发狂,只能不惜一切去伤害。
    那日她成婚,他迷晕了她,强占了她的身子。而后的日子,又一次次的威逼利诱,甚至逼迫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她怕自己,从来都知道。
    他想她怎会不怕呢?从来,他便就是以入侵者的身份闯入,他给她的只有屈辱与不堪。至于爱?又如何会有?
    哥舒瑀苦笑着。
    右手附上她凸起的下腹,那里孕育着他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究竟何时,你才能不恨我?”
    语兰愣愣的看他,小手抓着他的衣服,“你是不是受伤了?是皇兄伤的你?你疼不疼?我...我帮你处理伤口。”
    他抓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不允许她的动作,只是看着她,眼眸那么深,似乎想探入她的灵魂深处。他很想开口,很想问她,若他再不逼迫她,若他会好好对她,那么他们之间,还会不会有其他可能?
    可还未开口,马车上便传来一声叫喊。
    “公子,你到底何时把车上这个人抬下去?他的血都弄脏了我的车,小人可还要做生意的啊!”
    “萧大哥?”
    语兰心头一颤,突然重重甩开了他的手,向前跑去。掀开帘布,那嫣红的鲜血蜿蜒了一地,他衣服还敞着,人却早已昏厥了过去。那血肉模糊的胸口让她的泪就那样止不住的流下,“萧大哥,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回头,红肿的双眼直直对上那人早已失了神的双瞳,“你不是和我保证你会救他,你会保证他安然无恙的吗?哥舒瑀,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
    男人本要上前的脚步硬生生的停顿在那儿。他看她,一句句的听着她的指控,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薄唇紧抿,竟是突地笑出了声,“我只答应过你会护他性命,不是吗?杨语兰,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你呢?你答应我的现在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你究竟要什么?究竟想要什么?”
    语兰心头一痛,整个人无助的瘫在那儿,一滴泪,重重滑下。
    “人给你了,心也给你了,我什么都没了。你为何选上了我,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她的声音那么低,那么悲伤,就像一把刀,重重插在哥舒瑀的心上,让他疼的厉害,翻江倒海。长腿向前迈去,狠狠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别哭,不要哭......”
    她的泪却如何也止不了。
    埋首在她怀中,哭的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纤细的手指去拉他的衣衫,声音断断续续,“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我都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别伤害他。”
    男人拥着她的手臂,猛然一颤。
    他想他还在奢望什么,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呢?
    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是吗,他和她,一开始,便早已堕入地狱。
    轮回不得,爱不得。
    ☆、第七章 相见
    萧望醒来时,已及正午。
    前胸上的伤口已被人仔细包扎过了,原本染着血的墨衣也被换下,身上是干净的白色里衣。他咳了几声,胸口处还疼的有些厉害。
    没想到杨广的手段竟是如此狠绝残忍,可长生殿刚刚迁入长安,势力还不足与朝廷对抗,所以他才不可因反抗而暴露身份。因此回萧府,他便是已做好了会被严刑拷打的准备。他虽是算准了杨广不会动他性命,可未曾料想,阻止这一切事情的,竟是哥舒瑀。
    只是,他不是恨着自己的吗,又为何会救他性命?
    小望......
    他闭上眼,嘴唇轻轻动了一动。满目血红,连呼吸都那么痛。
    前厅的饭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
    黑衣男子就坐在桌旁,看着面前的饭菜,执着筷子的手竟微微有一丝颤抖着。就坐在他对面的老夫人似乎没看出他的不对劲,还在向他的碗中夹着菜,“哥舒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家望儿,快,多吃一点,府内粗茶淡饭,就怕不和你胃口呢。”
    “怎么会?”他声音有些抖,“老夫人哪里的话,我只盼日日能吃到这般好吃的菜肴。”
    “哥舒大人若是喜欢,便一定要常来。”
    “会的,若是老夫人愿意,我天天都来看您,好吗?”
    他抬头看她,眸中竟涌上了几许水雾。
    十年了,他竟有十年没见到自己的生身母亲了。有谁知道他多想扑到她怀中痛痛快快的喊一声娘,而不是像这样,疏远着距离,还只能叫一声老夫人。
    她老了,头上也多出了几丝白发,只是她就坐在那儿,对着他温和微笑的模样,竟和十年前没有一点变化。胸腔翻江倒海的疼痛,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自己暗黑的锦袍,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他开口,声音低哑着,“老夫人,萧将军,待您好吗?”
    “恩?”
    老夫人看着他,似乎是不懂他问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哥舒瑀深吸了一口气,“我从小无父无母,今日又与老夫人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认您为干娘,也尽尽人子的孝心?”
    “好啊,当然好。”
    她笑着答应。不知为何,一看到他,心中竟是有那般熟悉的感觉,好似这么多年来心中有什么空缺,如今竟全部被填满。
    许是血浓于水吧,那刻入骨髓的血脉关系,又岂是一个身份便可阻挡的了的?
    “娘。”
    他开口,声音抖颤的不得了。
    这一声娘,他足足等了十年,有谁知道,他曾受了怎样的千番苦楚万般苦难才终于等到今日。又有谁知道,只能看却不能相认的感觉,又有多痛?
    “瑀儿。”
    老夫人看着他,鼻尖竟有一丝酸楚的感觉。她声音也有一丝抖,眼眸扫过他的眉眼,鼻梁,下巴。一句话,脱口而出,“瑀儿啊,你和望儿他爹,长得真像。”
    瑀儿,你和望儿他爹,长得真像。
    哥舒瑀整个人呆愣在那儿,喃喃着双唇,说不出一句话。
    锦袍被他抓破,指甲深深陷入血肉之中。那般脆弱慌张的模样,竟让一旁杨语兰看着有一丝心慌。她看得出,他今日有多奇怪。那向来都是那般邪魅无情,自信满满的男子,为何竟也会有这般脆弱的神情?
    她颤着小手,不受控制的去抓他冰凉的大掌,不许他再伤害自己。
    “哥、哥舒瑀,你怎么了?”
    她的手柔柔软软的,温热的感觉让哥舒瑀陡然一颤,目光怔怔,看向那咬着下唇一脸不忍的小女子,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微臣没事,只是有些事情想的出神,多谢公主挂心了。”
    “我......”语兰还想开口,可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口的熟悉面容,“萧大哥?你醒了?”
    “恩。”
    他开口,声音还有一丝哑,乌黑的双瞳扫过前方的男子,锦袍下的双拳不自主的握紧,又松开,“原来哥舒大人也在。”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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