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伏送任江城出去,任江城顺口跟他约好了时间、地点,让他去拿伤药。
    阿伏非常感激,躬身道谢,“八娘,您以后要有用得着阿伏的地方,只管开口。”
    暮色-降临,任江城和能红、能白由阿伏送出来,在书房院门口分别,四人脸上全带有淡淡笑意,场景看上去非常和谐。
    任家种有大片的松树林,任江城主仆三人和阿伏分别之后,沿着一条小路往回走。她们过去之后,一条黑色的人影从树上跃过,像一片树叶似的飘走。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就算有人看见,也会以为自己眼花了。
    任江城才走到内宅,任淑贞便带着两个婢女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迎面过来了,“任八娘,今天你害得我被大兄骂,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后天到夫人面前请安,你要当着大家的面向我赔罪,我才原谅你!还有啊,你要做首诗,还像今天一样当众写出来,不过,要好笑的,必须让人看了就想笑话你!”
    你是疯还是傻。任江城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两眼,半晌无语。
    王氏尖酸刻薄,她教出来的这位任家六娘,也格外的没脑子。
    被惯坏的孩子,熊孩子,真是欠打。
    “喂,你听见了没有?”任淑贞见任江城没理她,气势汹汹的问到了任江城脸上,“你别打算躲啊,这回你躲不掉的。我都已经跟夫人说过了,夫人也答应我了。因为你,我受委屈了,故此我想怎么罚你都行。”任淑贞得意洋洋的炫耀。
    任江城伸手摸了摸鼻子。
    孩子,你不是假傻是真傻啊。辛氏背着人答应你的话,一转身你就这么明公正道的来告诉我了……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行,不用说出来的,明白么?唉,王氏没教过你么,坏人不是这种做法啊。
    “我知道了。”任江城笑道。
    她现在真是累了,得先回去歇歇,等缓过一口气,再和任淑贞周旋。
    任淑贞来了精神,“你答应向我赔罪了?好,到时候我想法子把大兄也请过来,让他听听你是怎么跟我陪不是的,让他知道,他今天骂我,我有多冤枉!”
    “悉听尊便。”任江城嫣然一笑。
    可怜任淑贞憋着一口气找到任江城,本来是想和任江城大吵一架,把任江城骂得服气了,再让任江城好生央恳她的。结果任江城也不和她吵,也不和她争,也不央求她,她用尽全身力气打出一拳,这一拳却打到软棉花上了,弄得她没情没绪的。
    像任淑贞这种急性子的人,任江城这样对她,真是让她又气又怒,百爪挠心。
    眼睁睁的看着任江城扬长而去,任淑贞眼里好像要冒火星儿了。
    “喂!”她跑过去追上任江城,笑话她,“喂,乐康公主就要回京了,你知道不?安东将军也要走,你的心上人很快就见不着了。”
    任江城被她一再纠缠,涵养再好也来了气,便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慢吞吞的问道:“安东将军要走?那么,你是希望有将军来接任呢,还是不希望有将军来接任呢?”
    任淑贞冲她瞪眼,“废话,一位将军走了自然会有另一位将军接替他,这么简单的事,还用说?”
    “那就是说,你希望有将军来接任了?”任江城挑眉。
    “希望就希望,怎么了?”任淑贞被激怒,大声说道。
    她这种脾气,经不起激,很容易就上当了。
    “你有胆子就别改口。”任江城轻蔑一笑。
    ☆、第009章
    “呸,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改口的!”任淑贞已经被激得热血沸腾了,口不择言。
    “好,有胆色。”任江城斜睇着她,神色间满是挑衅之意,语气更是咄咄逼人,“若你改了,又当如何?”
    “我若改口,便算你厉害了,今后见了你我绕道走,退避三舍!”任淑贞怒不可遏,脸涨得通红,气恼的大声叫道。
    “好啊,一言为定。”任江城笑吟吟,“六姐姐要信守诺言方好。”
    任六娘,你若改口,以后就别再和我纠缠了。你这样真的很烦,知道么?
    “我是什么人啊,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任淑贞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她是真的气坏了。
    “任小八,我若不改口呢,你怎么办?”她伸手拍了任江城一下,气冲冲的要说法。
    任江城笑,“你若不改口,我便当着大兄的面向你赔罪,让整个刺史府都知道你受委屈了。还有,当着全家人的面写首诗,让人一看就想笑话我,让我成为任家的笑柄。”
    “我等着你丢人出丑!”任淑贞兴奋得两眼放光。
    “明天便见分晓,最多后天。”任江城是个很公平的人,和任淑贞约下了期限。
    “不管哪天,都是你输!任八娘,你啊,回去之后别的事先放下,先想想那首让人笑话你的诗吧。若写的不好笑,我可是不依!”任淑贞盛气凌人。
    “好。”任江城答应得非常干脆。
    如果她俩就在这里分手,各回各房,那任江城还需要费脑子设计一番,才能让任刺史知道这件事,才能让任淑贞偷鸡不成蚀把米,弄个灰头土脸。可任淑贞实在是熊孩子中的战斗机,一点眼色没有,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居然还在讽刺讥笑任江城,“……八娘你是越来越痴呆了,这么简单的事你还要跟我打赌,你输定了!你不用负隅顽抗了,打不打这个赌都是一样的,反正你都要向我赔罪……”
    阿伏一脸严肃的过了月亮门。
    任江城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是内宅和外院的分界处,但属于内宅。见到阿伏进来,任淑贞诧异的挑起眉毛,“你没走错路吧,来这里做什么?”
    有辛氏和王氏宠着,她在任家嚣张惯了,阿伏年纪又小,看着不起眼儿,她真没把这小仆人放在眼里。
    阿伏恭敬的行了个礼,“六娘,小人是奉郎主之命,来向八娘传话的。”
    阿伏口中的郎主,也就是指任刺史了。时下的风俗习惯,一个家庭的男主人,会被称为郎主。若是有官职在身,那称呼便五花八门,有叫“大人”的,也有叫“使君”的,当然也可以称为郎主。
    任淑贞眼珠转了转,“八娘就在这里,你既然是来传话的,那便快说。”态度十分轻慢无礼。
    任江城微笑,“祖父有什么吩咐?请讲。”语气温文,如春风一般和煦。
    阿伏忙行了个礼,道:“八娘离开后不久,夫人便差阿泉禀告郎主,说二郎已和桓郎君约定明天送走回信。故此,郎主命八娘今晚便写好回信,小人稍后来取。”
    “请转告祖父,八娘从命。”任江城笑道。
    任淑贞不由的撇撇嘴,嫌弃又厌恶的说道:“一封书信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闹得祖父都知道了。任八娘,你真是不懂事,爱胡闹,怎么说都不改。哼,阿叔和叔母写信过来有什么用,寄钱寄物给你有什么用,反正也管教不好你!”
    任江城心中怒气升腾。
    这熊孩子真是太讨人厌啊。
    转念一想,任江城又觉恻然: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还会被任淑贞这样的言行刺伤、影响,更何况原来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呢?她在刺史府这样的锦绣丛中,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唉,真是可怜的孩子。
    任江城这时一点怜悯心也没有,冷冷的、挑衅的看着任淑贞,“咱们方才打的什么赌,你还记得么?到了要兑现赌注的时候,可别耍赖啊!”
    任淑贞这个年纪正是热血方刚的时候,定力不够,她又是个急性子,没什么涵养,听了任江城的话一下子就炸了,“谁耍赖了,谁耍赖了?我就是希望有新将军接任安东将军,怎么了?你不乐意,你不高兴,你不许?任江城,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啊!”
    阿伏严肃的小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不过,任淑贞根本没注意到他。
    任江城微笑的、歉意的看过来,“阿伏,你的话也传到了,请回吧。我回房之后便写回信,一个时辰之后,请你再过来。”
    “是,八娘。”阿伏深施一礼。
    他和任江城、任淑贞告别,很快走了。
    临走前,他悄悄看了任江城一眼,任江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任淑贞更过份了,跃跃欲试要抓住任江城,跟她好好讲理。任江城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愉悦的、舒心的笑容,敏捷而有力捉住任淑贞的手,跟她确认,“你若输了,见到我便退避三舍?只是退避三舍?”
    任淑贞这种人,不让她多输掉点儿什么,简直对不起她这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啊。
    “岂止退避三舍,我还输给你百两金!”任淑贞手被任江城攥得紧紧得,挣也挣不开,又被任江城逼问到脸上来,躲也躲不掉,又气又急,口出狂言。
    百两金,对于任淑贞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百两金啊,甚好。”任江城打量了任淑贞两眼,满意了,笑吟吟放开了她。
    本来只准备让你丢丢人的,可是你太讨厌了,那便再出出血吧。
    我就等着收你的百两金了。
    “六姐姐,你会不会已经心虚了、怕了,咱们打赌的事不敢跟夫人、大伯母二伯母她们讲啊?”任江城笑道。
    任江城说这句话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让任淑贞自己把话放出去,广为人知,以免她日后反悔;另一个便是要她现在便向辛氏、王氏告状,好离了自己的眼,让自己得了清净。
    “呸,我会怕你!我这便去跟祖母、阿母去说!”果然,任淑贞扔下这句狠话,便一阵风似的,向辛氏所居住的正房去了。
    任江城惬意的咪起眼睛,“她一走,花有香气了,夜色静谧了,世界美好了。”
    “风轻柔了。”
    “我笑得出来了。”
    能红和能白很有默契的接口。
    主仆三人相视一笑,回房去了。回去之后能红便勤快的磨墨、铺纸,任江城提起白玉笔杆、精巧可爱的鼠须笔,一笔一划,用心写了封回信。她的回信和任平生、范氏的来信是同一风格的,啰啰嗦嗦讲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从早食吃了什么一直写到今春宣州城流行的衣裳样子,非常琐碎。不过,任江城知道阿父阿母接到信之后一定会欣喜欲狂的。因为,这是他们的女儿第一回不厌其烦的、详详细细的讲述这些日常小事,也是她第一回心平气和的跟父母沟通。从前的任江城,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是有些自卑的,心中对父母也有怨恨,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她不爱跟任平生和范氏多说什么,信写的一向冷淡、生硬、毫无感情。
    任江城的信写好,阿伏也来了。任江城把信亲自交给他,能红拿来了伤药,“这是张大夫给配的药,用了许多珍贵药材,见效很快的。还剩这些了,全部给你。你替令堂上过药之后,还要替她揉揉,知道么?手法是这样的……”亲自示范给阿伏看。
    阿伏非常感激。
    他小声告诉任江城,“小人是个多嘴的,方才听到六娘的话,一时忍不住便跟郎主说了。”任江城微笑看看他,“这也不算多嘴,做仆人的本就应该对主人忠心,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是应该及时禀告给主人知道的。”命能白拿了串铜钱过来,赏给阿伏,“劳你跑了几趟,给你买零嘴吃。”阿伏十分推辞,“有伤药,已是足够了。”能白笑着塞给他,“八娘让你拿着,你拿着便是了。”阿伏方才收下了,又行礼道谢。任江城命能白送他出去。
    “八娘也学会笼络人心了啊。”王媪觉得很是稀奇。
    任江城笑,“阿父阿母不在身边,在这刺史府里,总要有位能替我做主的长辈吧。”
    辛氏和王氏是很不喜欢任江城的,刘氏则是装聋作哑,不管不问。她们是这样,任淑慧等姐妹也没一个向着任江城的,或明或暗,都跟她不对付。一个人身边不能全是敌人,同盟军一个没有吧?那样的话,日子岂不是会过得很令人心颤么。若能渐渐争取到任刺史的支持,那么,今后在这刺史府里便不会跟从前似的举步维艰。虽然任刺史不理会内宅的事,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若发句话,辛氏也不敢不听。
    任江城是打算设法跟父母团聚的。在跟父母团聚之前,她还会在刺史府生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的安全和舒适,也是要费些脑筋的。
    “八娘……”王媪眼里又有了泪花。
    任江城不等她说完便取出帕子替她拭泪,熟练的接口,“……长大了,懂事了……”
    王媪嗔怪的轻轻打了任江城一下,能红在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任江城这里气氛很欢快。
    任淑贞这会儿却是怒发冲冠,提起一口气到了辛氏面前,告起任江城的状,“……她还敢跟我打赌!就她这样的人,还敢跟我打赌!好像我不敢希望有新将军来接任似的!”
    任冬生的妻子刘氏、任淑贞的母亲王氏,还有任淑慧、任淑英等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淑贞格外兴奋,添油加醋的把方才的事讲了讲,“……我和她打过赌了,你们等着吧,不用祖母开口,我自己便能让八娘下跪赔罪、颜面扫地!”
    王氏对任淑贞一味溺爱,赶忙附和,“就是,用不着夫人,六娘自己便能给自己出了这口恶气!”又对任江城不满,“都说八娘没教养,如今看来,果然是不错的,没冤枉她。”刘氏就在王氏身边坐着呢,却是只笑不说话,既不为任江城辩解,也不跟着王氏骂人,作壁上观。
    辛氏和王氏是姨甥,对王氏便亲近、宠爱,对长子媳妇刘氏则是淡淡的。刘氏犯不上跟这姨甥二人一起糟蹋任江城,也犯不上为了父母不在身边的任江城出头,她是聪明人,不淌这混水。
    冷眼看着任淑贞眉飞色舞的说着话,成为全屋人的中心,任淑慧娥眉微蹙。
    有辛氏纵容着,任淑贞经常是最出风头的一个,这真是令任淑慧很难受。
    不过,任江城的坏话,她却是很愿意听到的。
    任淑贞说到了高兴处,“……你们说,八娘是不是傻?一位将军调任了,自然会由另一位将军接任,这么简单的事,她拿来跟我打赌……”
    这时,门打开了,一名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走进来。
    “阿父。”任淑贞看到他,高兴的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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