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见他两眼直往软轿里瞧,冷笑一声说道:“江大人也不必看了。这里头坐着的,便是我们冯家的姑奶奶。我这趟前来,便是把我们姑奶奶接走。我们冯府的明珠,江大人不珍惜,有的是人珍惜。”
    “不可!”江子兴顿时一惊。
    冯氏怎么能被太师府接走呢?只要这趟被蒋氏接走,他想要再接回来,可就是被扒掉几层皮了!
    而且,究竟是谁,这么快就把事捅到太师府那边去了?江子兴的目光在软轿周围扫了扫,很快揪出几个眼熟的身影,一个是于嬷嬷,一个是莲枝,一个是珊瑚。他的目光定在于嬷嬷的身上,抿了抿唇。
    “江大人连大夫也舍不得给请,我们姑奶奶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没得丢了性命。”蒋氏说道,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咱们走。”
    江子兴连忙拦在前头:“大嫂,内子身子虚弱,不适宜挪动,还是叫她在府里修养吧。”
    “啪!”蒋氏扬手给了江子兴一个巴掌,指尖刮过他的脸,顿时留下一道血痕。她眼含冷笑,神情不屑:“叫你一句江大人,你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江子兴,你如何有的今天,自己不清楚?竟敢如此怠慢我们姑奶奶,我看你是活腻了!”
    当于嬷嬷带着小丫鬟来到冯府,禀报了冯氏的情形之后,蒋氏立时震惊了。她万万没想到,江子兴竟敢如此对冯氏!
    就在不久前,冯氏才回来过一次,抱怨江子兴对她不好,想爬到她头上去。那次,蒋氏安抚住了她,告诉她有太师府在,江子兴不敢怎么样的。
    蒋氏还记得,冯氏又找冯太师诉了苦,冯太师如何说的,蒋氏不清楚,但她记得冯氏出来时满脸得意笑容,容光焕发的样子。
    她以为,在冯太师给了冯氏良计之后,江子兴该收敛了的!
    “把霞儿接回来!”冯太师说道。
    霞儿是冯氏的闺名。
    如此大的事体,蒋氏自然不敢隐瞒,忙带着于嬷嬷见了丈夫和公公。听了于嬷嬷的禀告,冯太师的脸色阴沉如水,立即下令,叫把冯氏接回来。
    “大嫂,此事有误会。”被打了一巴掌的江子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怒气已经升到极致。一个女人,也敢打他的脸?然而,这个女人却是太师府的当家夫人,不是他能得罪的,只忍着怒气,低声下气地说道:“还请大嫂听我解释。”
    “解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蒋氏根本不听他说,抢过话道:“我们家姑奶奶是不是小产了?是不是失血过多,一直昏迷着?我可没有说错一个字吧?”
    江子兴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没话说了?”蒋氏冷哼一声,对后面挥了挥手,“咱们走!”
    江子兴不得不硬着头皮拦在前头,说道:“还请冯夫人把内子留下。”
    这回连大嫂也不叫了,只叫冯夫人。很显然,他在告诉蒋氏,软轿里坐的是他的夫人,没有人能够不经过他的同意,把他的夫人带走。
    “江大人可真是硬气了?”想到临行之前,公公冯太师的话,蒋氏顿住脚步,把江子兴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莫非,有了一个好女儿,就叫江大人的底气如此厚了?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人物,叫燕王和晋王同时争抢?”
    蒋氏听了于嬷嬷的禀报后,当时很是不解,为何江子兴胆敢这么大的胆子,活生生把冯氏打得落胎?是谁给了他胆子?后来,冯太师给了她答案。蒋氏还记得,冯太师沉着脸,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冷笑。
    江子兴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谁能给他最大的利益,他转头就跑向谁。如今,他手里有一枚极好的棋子,如何还肯听命于太师府?
    这不,立时便反咬一口了?
    蒋氏简直鄙夷极了,哪怕是燕王殿下、晋王殿下,也不敢如此怠慢太师府的人!而江子兴,这个目光短浅的白眼狼,竟敢如此打太师府的脸!
    “那位名动全京城的大小姐,住在哪个院子里?”蒋氏一转脸,看向于嬷嬷,“嬷嬷带我过去,我要好好瞧瞧,这位了不起的大小姐!”
    冯太师对她说过,若有机会,当观察一下那位大小姐。毕竟是陶氏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如今动静又不小,恐怕是个城府深的。
    当时蒋氏并不以为意,一个小丫头罢了,再有城府,又能做什么?至于引得燕王和晋王为她大打出手,也不过是男人之间的较劲罢了。
    然而此时,江子兴竟如此硬气地拦她的路,倒让蒋氏想起这茬,立时便要转去瞧瞧。
    于嬷嬷垂眼应了一声,便打头
    声,便打头在前面带路了。
    带着几名心腹嬷嬷和丫鬟,蒋氏抬脚往芙蓉院的方向去了。其他人仍守着软轿,不让江子兴靠近。
    江子兴狠狠瞪了冯府的下人们几眼,然后一脸阴沉地跟了上去。
    真是祸不单行,一大清早就没个好消息。江子兴沉着脸,大步往芙蓉院走。先是白义盛上门讹诈,继而是晋王与絮儿的婚事一时成不了,再是冯府的当家夫人上门,眼看着絮儿又要遭殃。一时间,头痛不已。
    不行,他的絮儿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江子兴决定了,不论怎样,哪怕得罪太师府,他也不能叫蒋氏动絮儿一根手指头!
    此时,江絮坐在檐下,手里正做着一双鞋。她低着头,纤手上下翻飞,一针一线,纳得极为认真。
    红玉和翠芝却不似别的小姐身边的丫鬟那样,得空便给小姐绣个帕子,做个荷包的。两人挽着袖子,一头薄汗,对着一堆杯盏碗碟,正在一心一意摆弄着。
    自从进了江府,两人便忙得脚不沾地,之前在花月楼学的本领,几乎快忘干净了。因此,得空便搭了桌子,做些简单的香粉。
    忽然,翠芝的耳朵动了动:“有人朝这边来了。”
    她天生便能学别人说话,并且五官十分敏锐,因此隔得远远的,便听见一阵脚步声朝这边来。她听了片刻,眼中露出疑惑:“听起来人还不少?”
    “会是谁呢?”红玉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一溜烟儿跑到院子门口,搭眼瞧去。却只见一位穿着打扮极为富贵的夫人,带着不少丫鬟婆子往这边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江子兴。
    “不对劲。”红玉皱了皱眉,忙撒腿跑回去,将看到的情形同江絮说了一遍,“大小姐,瞧着情况不妙。”
    因着芙蓉院离正院比较远,因此蒋氏抬了冯氏就要走,并且在二门处与江子兴吵起来的事,还没传到江絮的耳朵里。因此,江絮也不知究竟是谁来了。
    但是能在江府横行,并且江子兴是跟在后头的,一把手指数的过来。心里略略有了底,江絮站起身道:“把东西都收了吧。”
    说着,抱着快做成的鞋子,往屋里去了,小心收到箱笼里。
    红玉和翠芝也忙把调香用的东西收了起来。
    就在主仆三人将将收拾好,芙蓉院的门口进来一行人。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蒋氏挑了挑眉头。一转脸,有些讥讽地看向江子兴,“江大人就是这么对待,就连两位王爷都争相求娶的姑娘?”
    她本以为,这院子里必然仆婢成群,把江絮捧到天上去的。
    “絮儿喜静。”江子兴口里答道,一边往前走了几步,“絮儿?快出来,见过娘家舅母。”
    如今江府的当家夫人是冯氏,也就是江絮的嫡母。因此,冯氏的娘家,便是江絮的娘家。让她叫蒋氏一声舅母,倒算不得越礼。
    江子兴这么说,也是想让蒋氏明白,冯、江两府乃是一家人,江絮日后有了荣耀,也是太师府的荣耀,叫蒋氏不要难为江絮。
    听了江子兴的话,蒋氏抿起嘴唇,谁稀罕这份荣耀?他们太师府能有今日,靠的可不是裙带关系。
    不过,江子兴如此说,倒也有便宜之处。既然她是江絮的“舅母”,那么“舅母”教训自家“外甥女”,便挑不出错儿了。
    不多时,江絮出来了。身后跟着红玉和翠芝,对江子兴福了福身:“父亲。”又转动目光,落在蒋氏的身上,在江子兴的提醒下福了福身,“见过舅母。”
    “你便是那个叫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的孩子?”蒋氏慢慢走近了,抬手捏住江絮的下巴,仔细端详几眼,“倒是个水灵的,也难怪两位殿下为了你大打出手。”
    江絮微微别开脸,挣开蒋氏的钳制,垂眼道:“舅母谬赞。”
    竟敢躲开?蒋氏心里不悦起来,问身后的小丫鬟拿了帕子,仔细擦了擦捏过江絮下巴的手指,然后对小丫鬟道:“丢了吧。”
    江絮抬眼看了看,又垂下眼睑。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蒋氏见激将法没有起作用,心里暗道,看来公公说得不错,陶氏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倒有些城府。
    然而激不怒江絮,她也有别的借口教训她。口里发出一声冷笑,蒋氏看着江絮的脸说道:“嫡母重病卧床,你不在前头伺候,倒躲在院子里清净,如此不孝,看来你父亲没好好教你!”
    说到这里,右手扬起,猛地就朝江絮脸上打落:“我便替你父亲教训教训你,什么叫孝道,什么叫规矩!”
    江絮瞳孔一缩,往后退了两步,躲过蒋氏的巴掌,抬眼看过去道:“舅母息怒。方才只是捏了捏我的下巴,便用掉一块帕子。恐怕打了我的脸,十块帕子都不够用。届时,舅母要擦得手痛了。”
    站在一旁的江子兴,听到江絮的反击,心里暗暗感叹,还是太小了,这番话根本不够力度。
    他刚才见蒋氏要打江絮巴掌,本想上前拦的,想了想又作罢。
    如果想收服一个人的心,最好在她害怕的时候。江絮如果挨不到蒋氏的巴掌,便不知道恐惧,那么他就是上前护着,江絮也不见得感激。
    何况,江子兴还记着出门前,江絮闹小性子的事。自从那日燕王抱着她回府后
    着她回府后,他就对她太和蔼了。是时候叫她得到一点教训了,江子兴心想,这样她才知道自己是谁,不听父亲的话是不行的。
    “大嫂,絮儿是我的女儿,凡事自有我教导,就不劳大嫂费心了。”收起心中的念头,江子兴走过来,站到江絮的身前。
    虽然没叫江絮挨了巴掌,但是她已经受到教训了。如果再不站出来保护她,恐怕她要嫉恨了。
    蒋氏冷笑一声,扭头指挥着几个婆子:“把江大人请到一边。”
    她是堂堂太师府的当家夫人,还从没有想教训谁,而教训不到的时候!
    被江絮在众人面前拂了面子,蒋氏很是不悦,不过就是被两位王爷求亲罢了,圣旨都没下来呢,骄狂给谁看呢?
    “按住她!”等婆子们把江子兴挤到一边,蒋氏又指挥小丫鬟把江絮按住。
    这时红玉上前一步,把江絮护到身后:“谁敢动我家小姐?”
    什么韬光养晦,什么尊卑之别,这一刻在红玉的眼中全都是狗屁!她就记得裴君昊对她说过的话,她如今是江絮的丫鬟,便该为江絮生、为江絮死,事事以江絮为主,就像梅香做到的那样!
    “哟?哪里冒出来的小豆芽,也敢学人挡道?”蒋氏上下打量几眼,看着红玉瘦小的身形,不禁咯咯笑起来,随即目光一沉,“还愣着干什么,拉开她!”
    冯府的丫鬟们立刻手快脚快地分成两拨,一波去扯江絮身边的红玉和翠芝,一波按住江絮。
    翠芝没有大力气,两个小丫鬟按得她死死的,忍不住咬牙怒道:“你们胆敢伤害我们家小姐,晋王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哟呵?口气不小?”蒋氏冷笑道,根本不往心里去,“我倒要瞧瞧,晋王殿下怎么个不放过我们的法儿?”
    这时,去抓红玉的小丫鬟,却连连失手。只见红玉一挥手,一推胳膊,便把围在江絮身前的冯府的丫鬟们轰开,个个都近不了江絮的身。
    “磨蹭什么?”等了一会儿,不见小丫鬟们把江絮按住,蒋氏不耐烦地道。
    小丫鬟们见自己这么多人,还按不住一个红玉,顿时脸上羞恼,忙下死力气去按红玉。有个小丫鬟狠狠在红玉的手臂上拧了一下,痛得红玉眉头都皱起来了,因此下手也不留情起来,或推或踢,几下就把冯府的小丫鬟都打得不敢上前。
    “没用的东西!”蒋氏也看出来,红玉很会掐打,皱了皱眉,对婆子们招了招手:“你们给我按住她!”
    江子兴方才被四五个婆子涌到一边,看着这边干着急。此时分出去两个婆子去按红玉,还有三个婆子围着他,本来他是能冲出去救江絮的。但是,方才翠芝的话却给了他一个灵感,于是冲出去的脚步顿了顿。
    翠芝说,晋王殿下不会放过他们的。可是江子兴知道,他告诉裴君昊,白家来人欺负江絮的事,裴君昊却无动于衷。
    裴君昊并不见得就会替江絮出头。
    这让江子兴的脑子不由得转向另一个方向,如果是燕王呢?如果燕王知道江絮受了欺负呢?
    隆安帝不给裴君昊和江絮赐婚,是不是因为燕王殿下?
    莫非,燕王殿下才是最爱江絮的那一个?
    一刹那,江子兴的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他收回了打算冲出去救江絮的脚,脸庞挂上担忧与气愤,对蒋氏喊道:“大嫂,絮儿是我的女儿,她便是再有不对,也该我来教训才是!”
    蒋氏理都不理他,指挥着婆子去抓红玉,又指挥着小丫鬟去按江絮。
    两个婆子来到红玉跟前,粗大的手抓向红玉的胳膊,一边一个,似要把红玉的手臂拧断似的。然而,红玉的力气又岂是她们料到的,便只是两边一甩,又把两个婆子甩开了,而且把两个婆子甩得一个踉跄。
    “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们小姐!”红玉高高扬起下巴,大声说道。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有一把子力气,最该被重用的。偏偏,江絮让她韬光养晦,不让她在人前露风头。有时候,江絮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让她出手。
    红玉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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