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从清晨开始,在西边的湿地举行。
    七点钟的早晨,白色的雾气还未散去,湿地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纱,仿佛是从天空垂下来的帷幕,遮住世界这个还没梳妆好的少女。
    春天的芦苇还没有长高,一根一根立在水边,收拢着细长的叶子,像一个个挺立的士兵,守卫着这片水域的安宁。
    铜色的唢呐擦得锃亮,绑着红艳艳的绸缎,迎着破晓的晨光一声长鸣,无数白鸟从草丛中飞起,牵起天际的垂幕,金色的太阳从中间升起,光芒万丈。
    红绸交叠,层层铺染,光影之中,隐约可见婀娜的倩影。
    长长的木桥立在水面上,弯弯曲曲,忽左忽右,像待嫁新娘子忐忑不安的心情。
    金边红漆的大鼓一敲,仿佛木槌落在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尖尖的花蕾从涟漪的中央冒出。
    光芒照在红绸之上,金丝浮现,缠绵交错,编织出两只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
    唢呐迎着旭日,清越高扬,两声凤鸣伴随而起,金色的凤凰展翅高飞,九条华美的尾翎掀开笼罩新娘的幕帘。
    缠绵的红绸分开,金色的凤凰从半空滑落,长长的尾巴带出优美的弧度,落在委地三丈的锦霞上,化为展翅欲飞金丝凤纹。
    另一只凤凰盘旋而上,转身一声凤鸣,俯冲而下,九条凤翎光芒闪耀,恍若红日堕天,漫天光芒倾斜而下。
    一双玉手从霞帔中伸出,接住从天而降的镂空红花金凤绣球。
    绣球金质映射的日光,抚过金丝玛瑙的璎珞,落在覆面的红纱上。
    锦霞曳地,凤冠霞帔的新娘立于桥上,手中的金凤绣球,伸出一条红线,穿过长长的木桥,连接等在彼端的那个人。
    唢呐划颤,鼓点激昂,万千霞光从天际绽放,天宫仙娥出现云层之上,手拿乐器,一萧一笛、一阮一琴、一芦笙一箜篌,随金凤的绣花鞋踏出第一步,千般仙音乐韵如春潮涨水般,倾流而出。
    金凤的绣花鞋随着鼓点,一步一步跟着红线而行,木桥两边,浮在水面的花蕾绽开一朵一朵红莲,一步一莲,步步生莲。 锦霞之处,红莲遍地。
    红色的绢纱绕在栏杆上,有的垂在水面,有的随风飘扬,像一群在水边嬉戏的少女,向披着红纱的新娘挥手欢呼。
    菖蒲从石头的缝隙冒出来,偷偷注视着木桥上的人,被其美丽所惊艳,忍不住炸开一丛又一丛的绿叶。
    桥的尽头是一棵榕树,树冠很大,延绵百里,粗大的根浮出水面,长满绿色的青苔,开着一蓬一蓬的小花,红的、黄的、粉的,点缀所有的角落。
    千条万条的须根垂下,组成天然的一道道帘幕,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空间。
    玄衣纁裳的新郎官站在盘虬卧龙的树根上,抬头寻觅着那根挂在须根上的红线。
    红线挂在须根,绕过树枝,牵引着新郎官去寻找的新娘。
    存在千年之久的大树,树根盘根交错,高低起伏,商塞牵着手里的红线,分根拂须,撩开遮掩的根帘,看见两个盖着红头盖的新娘。
    季莹莹穿着红白的月老桃服,指着两个新娘子问商塞:“年轻的新郎官哟,你要娶的是左边这个新娘子,还是右边这个新娘子?”
    两个新娘无论衣着还是身形都完全一致,面对面站着就像在照镜子。他们双手相对,同时转头望向商塞。
    商塞一眼就知道这两个都不是李莉莉,虽然隔着红头盖看不见样子,但李莉莉的身形,早就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怎么可以被骗到。
    他仰头勾唇一笑,眼角的红痣如桃花般鲜艳,优雅斯文地对季莹莹说:“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一脚踹他们到水里?”
    “不是就不是,干嘛这么暴躁。”
    季莹莹站起来,扮作新娘的齐炽和燕珀让开路,站在两边,掀起身后的帘幕。
    商塞手里的红线延伸至幕帘的深处。
    “算你识相。”
    他乜季莹莹一眼,抬脚正要踏入帘幕里,眼角余光忽然触及季莹莹嘴边的笑容,停下来,凝视着季莹莹。
    季莹莹嘴角含笑,望着他问:“怎么不去呀?难道是后悔了吗?”
    商塞仔细打量季莹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对方笑意盈盈,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垂眸看着手中的红线,日光透过树枝的间隙射下来,光影斑驳。
    看着那处灿烂的阳光,他知道了。
    商塞抬头语气肯定地说:“这线是假的,真的在哪里?”
    “哎呀,真可惜。”季莹莹失望地垂头,“明明差一步就会中陷阱的说。”
    “不过,”她抬头灿烂一笑,“真的红线要靠你自己找哦。”
    说完,她衣袖一挥,卷起漫天桃花,再看时,原地已经不见他们的身影。
    商塞沿着挂在须根枝头上的红线,不断掀起一层层的幕帘,但里面都没有他要找的人。
    内心不禁开始急躁,早已没有开始的从容淡定,眉头紧皱,脚步急促地穿梭在茂密的榕树里,努力地四处寻找。
    他越走越急,最后飞奔起来,不断地寻觅着,但每次都空空如也,并没有他想象中一直等待他出现的熟悉身形。
    不停地找寻着,商塞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掀起过多少的幕帘,对空无一物的里面失望过多少次,连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停下来,扶着树干喘气。
    急促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冷静和理智也回到脑袋,商塞仔细地打量周围,梭巡的目光落在枝头上的那只红黑色的鸟。
    那鸟一只眼对着他,眨了眨,张开嘴啼叫一声,展开双翅朝一个地方飞去,一条红线绑在它脚上。
    商塞露出笑容,眼角红痣艳若桃花,跟着它走。
    左转右拐,穿过层层须根垂挂而成的幕帘,商塞终于来到最终的目的地——榕树的主干。
    十人都抱拢不了的树干,绑着一圈红绸,手中的红线就从那红绸中延伸出来。
    商塞站在榕树底下,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树冠,枝叶葱茏,挂满红色的丝绸,风一吹,千红飘拂,如天宫月老的姻缘树。
    右肩忽然被人一拍,商塞转头,空无一人。
    左肩被拍,商塞再次转头,还是没人。
    右肩再次被人一拍,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响起,“这里。”
    商塞回头,这一次终于看到一直在寻找的那人。
    那人站在满是青苔的根上,一身锦霞烈红如焰,红纱披在身后,三千青丝笼罩其中,明艳的容颜画了精致的红妆,双眸含情,盈盈一笑,身后垂挂枝间的丝绸霎时齐齐绽放。
    满树繁花,如火如荼,仿佛红云萦绕万千垂枝。
    蹁跹的锦霞一如当初的红裙,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如九天玄女落在他眼前。
    惊喜、高兴,还有无所准备的羞涩,通通转瞬涌上心头。
    眼眶顿时一红,商塞望着李莉莉喜极而泪,忍不住双手捂脸,猝不及防的害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
    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李莉莉无奈又宠溺,伸手捉住他的手。
    “别哭,我在这儿咧。”
    被她这么一说,商塞眼泪流得更凶,不断从指间滑落,止都止不住。
    眼角的红痣被眼泪浸润过,颜色越发鲜艳明丽,犹如一朵开得极盛的桃花。
    商塞不顾眼泪,将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用力抱住,再也不要对方不在自己的视线。
    感受到脖子里的温热,李莉莉也深深拥抱着他,她的喜悦和他一样,他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人。
    两人相拥在千年的榕树前,枝头花团锦簇,日光穿过叠翠的枝丫照在拥抱的两人身上,感受对方存在身边的一刹那,已经是永恒。
    湿地的潮水退去,仙草奇葩涌现,神池浩渺,天镜悬空。
    参与观礼的宾客坐在王莲叶的座位上,瑶池中央,新郎官和证婚人站在玉台上,静候新娘的进场。
    瑶池西边是工作人员的场所,季莹莹站在那里,耳朵的对讲机里传来管家的声音。
    “小姐,夏家的人来了。”
    季莹莹视线从宾客身上一一略过,“是谁?”
    “夏家二少爷。”
    “拒绝。”
    “是。”
    随着一声唢呐两点鼓响,宾客纷纷将目光放在与玉台遥遥相对的岸边。
    繁花之中,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在万众瞩目之中,缓缓走上白玉堆砌的玉桥。
    白云缭绕,仙乐渺渺,两人隔着玉桥遥望,红纱覆面的李莉莉,对他微微一笑。
    商塞站在原处,静静地凝视着她,那专注的目光,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大将军都能感受到,他娶的是真正心爱的人。
    言语、动作、神态都可以骗人,但眼睛深处的爱意,没有人可以伪装。
    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商塞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某个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小塞,你要活着,连同哥哥的幸福,好好地活着。”
    眼泪忽然就落下。
    李莉莉走到他身边,看着再次落泪的人,忍不住莞尔,以前怎么没发现对方是个这么爱哭的人。
    “你怎么又哭了?”
    商塞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珠,声音带着哭泣才有的软糯,“我才没有哭,是有沙子!”
    李莉莉看着他倔强的红眼眶,很轻地笑了一声,商塞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眼角的红痣,艳丽异常,明艳的程度和主人的开心成正比。
    西边工作人员的后台,季莹莹还站在那里,监控婚礼现场。
    齐炽已经换下嫁衣,穿着和季莹莹同款的礼服,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果汁。
    季莹莹喝了一口,望着玉台上的新人,忽然开口道:“我觉得你到时也会哭。”
    齐炽初时没反应过来,侧头目光撞上那双潋滟的眼睛时,触及那抹琉璃色深处的炙热,才惊觉对方说了什么,一张脸顿时红成一片,目光游移至别处,不敢直接对上她过于直白的眼睛。
    他听见身旁的人轻轻的一声笑声,她的头靠在他肩上,鼻息全是对方身上的甜香。
    “不过我也会哭的,所以你不是一个人,不用害羞的。”
    季莹莹的声音很轻,散在风中的花香里,却重重落在齐炽的心头。
    大将军含笑地看着李莉莉和商塞的互动,等两人都准备好,才开始他的工作,对着全场的宾客道:“在婚约即将缔结时,若有任何阻碍他们结合的事实,请马上提出来,或永远保持缄默。”
    在场没有人出声。
    大将军问商塞:“商塞,你是否愿意这个女子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裕,美貌还是失色、顺境还是逆境,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
    商塞凝视着李莉莉,回答:“我愿意。”
    大将军问李莉莉:“李莉莉,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裕,美貌还是失色、顺境还是逆境,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
    李莉莉回望商塞,回答:“我愿意。”
    大将军对着在场的嘉宾说:“你们是否愿意为他们的结婚誓言做证?”
    众人答:“愿意。”
    商塞拉起李莉莉的右手,说:“我在此郑重发誓:接受你成为我的妻子,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李莉莉拉起起商塞的左手,说:“我在此郑重发誓:接受你成为我的丈夫,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燕珀和马丽丽捧着婚戒走上前。
    大将军说:“这两枚戒指将代表你们发出的誓言的约束。”
    商塞将戒指戴在李莉莉左手无名指上,并说:“我以这枚爱为象征的戒指,给你我的一切。”
    李莉莉将戒指戴在商塞左手无名指上,并说:“我以这枚爱为象征的戒指,给你我的一切。”
    大将军拉起商塞和李莉莉的手,说:“以华夏法律所赋予的合法权利,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合法夫妇,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商塞揭开李莉莉的面纱,俯身亲吻。
    在场宾客欢笑鼓掌。
    唢呐一声凤鸣,霞光之处,仙衣飘飘,丝竹管弦,天韵极乐。
    万千鸟雀四面八方飞来,围拢于两人身边。
    李莉莉和商塞相视一笑,共同将手中的金丝绣球用力抛向空中。
    群鸟追随而去,绣球于半空散开无数红绸,鸟雀将红绸含在嘴里,往四方飞去。
    一瞬间,红绸礼花,漫天纷飞。
    满天红絮,欢欣喜舞,商塞凝视飞花中,美丽明艳的人,执起她的手,在无名指上落下轻轻一吻,“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李莉莉回握住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眼眉含笑:“能成为你的妻子是我出生以来最幸运和最幸福的一件事。”
    娜娜笑着上前,将怀里的球球抱给两人。
    商塞和李莉莉一起抱着圆圆的球球,相视一笑,两人同时俯身亲在球球的脸颊上,球球开心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西边工作人员办公场所,齐炽将季莹莹头上从天空飘下来的丝带摘下来,季莹莹从他手心拿起,绑在他的手腕,抬头,扬起笑容,“这样你就是我的了。”
    在她充满笑意的目光下,热气不断涌上齐炽的脸颊,但这一次他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直视着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鼓起勇气,点头,小小说了一声,“嗯。”
    琉璃色的眼睛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季莹莹扑上去,整个人跳到齐炽身上,紧紧抱着他,眼睛笑成一双月牙,“开心!”
    齐炽双手托着她,将人完全纳在自己怀里,脸埋在她的肩窝,“我也是。”
    夜晚的宴会也是在瑶池举行,一围一围的宴席,觥筹交错,人影绰绰,灯火辉煌。
    季莹莹他们和马丽丽他们坐在一席,大将军因为有事,婚礼的仪式完成后就回去军队,并不没有出席宴会。
    不过能够让国家的战神做自己的证婚人,李莉莉已经十分高兴,倍感荣幸,这样的待遇即便七大世家的家主也不一定享受得到。
    这次能请到大将军,不过是因为李莉莉和季家的小姐是朋友,在场其他世家的人望着主桌上的那对新人,心里忍不住羡慕嫉妒,他们要是能够请到大将军主持婚礼,简直就是前程万里,不可限量。
    当然因为这个原因,李莉莉的父亲和夏家也不敢再阻拦李莉莉和商塞他们。就算李家和夏家心里再不舒服,脸面再不好看,他们也不敢公然挑战大将军的在人民心中的地位。
    政治的大佬、金融的巨鳄又如何?委员没了再选一个就是,企业倒了再起一座便是,而能够一战永定太平的战神,可不是十年百年就会出现的。
    大将军的地位可是通过实打实的一场场战役铸就的,哪怕是前任主席,都对其敬重有加,是所有种花家最敬仰崇拜的人。
    如果说帝都之所以从末世一开始就没有乱阵脚,就是因为大将军坐镇帝都。
    大将军的威名,不仅只在种花家流传,在国外名声更甚,甚至因为太过遥远而缺乏了解,某些曾经饱受战火的国家真的以为帮助他们平息战争的大将军,是上天听到他们的祷告而派下来拯救众生的天神。
    李莉莉和商塞走到季莹莹面前,朝她深深一躬。
    “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和商塞的婚礼也不会这么容易顺畅地完成。”
    季莹莹伸手拦住李莉莉,笑道:“这又不只是我的功劳,婚礼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完成的,要感谢的话,”她侧身,伸手示意在座的所有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我们感谢,所以不如我们一起干杯吧。”
    说着,季莹莹举起装满汽水的杯,其他人也纷纷笑着举起手里的杯碰在一起。
    “干杯!”
    每人将自己手里的一饮而尽,各自感谢后,李莉莉和商塞回到主桌上,接受来自各家各族的祝福和恭喜。
    宴会一直举行至深夜,繁星将回去的路点亮,从清晨开始持续了一整天的婚礼终于落下完美的帷幕。
    一坐上回去的车,没几分钟季莹莹就已经累得睡着。
    管家在前面开车,阿斯莫德坐在副驾上,季莹莹和齐炽、燕珀坐在后面。
    路灯的光一条一条地从季莹莹闭着眼的脸上滑过,齐炽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拿出毛毯盖在她身上。
    燕珀也有些累,倚着齐炽肩膀,合上眼皮。
    等到回家,管家转头,发现前面后面的四个人,已经全部睡着。
    他露出慈爱又无奈的笑容,将所有人全部瞬移回房间。
    一一为他们盖上被子,才熄灯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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