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把笔记本递给了他。
    朱建斌让她稍等,转身回去。果然,没一会儿,他就跑了回来,说不但拿到签名了,还请诗人在笔记本扉页给她单独写了寄语。
    安娜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向他连声道谢。
    朱建斌注视着她,道:“不必客气,小事而已。我跟这位诗人很早就认识了,关系还不错。以后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安娜再次向他道谢。完了转身要走。
    “安娜同学!”朱建斌追了上来,“我有两张明天晚上人民音乐厅的音乐会门票,我想你应该喜欢音乐会。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欣赏吗?”
    安娜停下脚步,笑道:“其实明天是我生日。我来北京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有点孤单。你要是有空,可以陪我一起吃个饭吗?”
    朱建斌露出惊喜之色,立刻点头。
    “荣幸之至啊安娜同学!我求之不得!你想去哪里吃饭,我请客!”
    “我听说马克西姆餐厅很有名,能去那里吗?”
    安娜笑着道。
    ……
    马克西姆餐厅开业还没两年。当时刚开业时,消息甚至登上了当天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法国人皮尔卡丹联合中方斥资几百万美元,将开在巴黎皇家大道3号的那家装饰极尽奢华、引领一代装潢华丽风潮的高级西餐厅全套空降到了北京崇文门西大街2号。在这会儿中国百姓月入才不过几十元的时代,这家西餐厅在普通老百姓的眼中无异于高不可攀,进去吃饭的大多是外国人,剩下都是有身份的。很多普通市民只敢来到门口悄悄地朝里探头好奇张望一下而已。
    朱建斌自然也知道马克西姆餐厅,却从来没想过要进去吃饭。听安娜忽然这么提,顿时为难了。
    他就快要出国留学了,对西餐桌的礼仪自然也暗地里学习模仿过。但马克西姆餐厅却不是他能消费的起的,据说进来喝一杯咖啡就要5块,还要加上10%的服务费。要是吃顿饭,没个一两百块根本就下不来。
    “不方便是吧?我也就说说而已。那就算了。”
    安娜转头要走。
    “等一下!”
    朱建斌一咬牙,叫住了安娜。
    他成绩一直很优秀,每个学年都拿一等奖学金,每次一百块,现在大部分还存着。原本打算出国前用来定做服装和别的用处的。现在遇到这样一个心仪的大美女,对方对自己似乎也有点那么意思,要是心疼钱让她小瞧自己错失了机会,不但面子过不去,也实在可惜。
    “没问题。明晚我请你到马克西姆餐厅吃饭,庆祝你的生日!”朱建斌很大方地笑道。
    安娜再次露出惊喜之色,笑逐颜开的样子。
    “是吗,那太好了!早就听说了这家餐厅的名字,总算有机会可以进去吃顿饭了!谢谢你了会长大人!”
    对着这么一个用充满崇拜目光仰望自己的大美女,朱建斌忽然不再心疼钱了。
    不就一两百块钱吗。比起得到这样一个难得一遇的美人的垂青,钱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还有个能给他提供经济支持的女朋友。
    ……
    第二天,安娜精心打扮了一番,长发放下来,略施脂粉口红,穿了身从王府井商场买的高级时装,脚踩高跟鞋,带了东西,提前到了马克西姆餐厅。
    三十年后,马克西姆餐厅在全球开了十家分店。安娜以前在巴黎留学时,挺喜欢那里那家餐厅的艺术氛围,时常会和同学朋友过去聚会。而现在位于北京的这个全球第二家马克西姆餐厅,一进去,那种浓重的扑面而来的贵族范儿和艺术范儿比三十年后的更加浓郁。内部不但装饰美轮美奂,而且处处显露出浓厚的艺术气息。餐厅壁画上甚至还有一幅不着寸缕的人体画。据说当初开业时,中资方曾为这副画特意请示了北京文化局和公安局,最后得到一位副总理的拍板才得以保留原样。
    安娜到的时候,里头还没一个客人。晚餐营业也没开始。径直来到前台,向穿着整齐西式侍应服的侍者要了个位置隐蔽些的座位。订好位子后,因为实在喜欢里头装饰,便沿着走廊慢慢逛了下。经过一副现在还籍籍无名的其中有崔健的七合板摇滚乐队成员的海报,最后停在一张画毯前,端详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姐,你喜欢这副画毯?”
    是个醇厚而温和的女人声音。
    安娜回头,见身后来了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头黑发整齐盘在脑后,浓妆,大红唇膏,身上穿的套装,目测应该是国内现在还属稀有的高级定制。
    岁月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她面带微笑站在那里时,浑身却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艺术家气质,犹如一个法国沙龙的女主人。
    “这位就是宋,我们餐厅总经理。”
    侍者介绍了一句。
    这位毕业于中央美院、五十年代得到总理批准成为首位因婚姻特许出国,八十年代初归国又成为皮尔卡丹公司驻中国代表,被圈内人称为宋的女士,在绝大部分中国百姓还分不清什么是时装、高级成衣和高级定制的现今,无疑是引领了京城时尚的教母级人物。
    因为年代隔阂缘故,安娜并没听说过这位女士的大名,但能成为马克西姆餐厅的总经理,想必绝不是一般人物。
    “是的,”安娜微笑应道,“这副壁挂画毯带了强烈的马林·瓦尔班诺夫大师风格,但很奇怪,我找不到任何和他有关的署名。”
    宋女士笑了起来,眼睛微微闪亮。
    “你的眼光很不错。你说的没错,这幅挂毯就是马林的作品。是这家餐厅开业时他画了送给我的。他也是我的丈夫。他有个中文名叫万曼。”
    “omg!”
    安娜情不自禁地低声惊呼了出来。
    瓦尔班诺夫在八十年代末于北京去世了。和大多数艺术家一样,一旦死去,作品身价和评价立刻蹭蹭上涨。
    她在法国修现代艺术时,教授就对瓦尔班诺夫非常推崇,受其影响,安娜对瓦尔班诺夫的作品也很熟悉,喜欢那种强烈的个人风格。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这位艺术大师的中国妻子!
    “小姐,你也知道我丈夫?”
    安娜的反应令宋女士惊讶。
    今天她正巧来餐厅有点事,出来时,见这位年轻小姐站在自己丈夫的作品前端详,一时兴起就走过去攀谈了一句。没想到对方不但能认出作品,而且看起来对自己丈夫还挺熟悉的,难免有点惊讶。虽然瓦尔班诺夫在国外现代艺术圈里很有名气了,但在中国,绝大部分人连听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哦是的!当然知道!”安娜说道,“他是保加利亚人,长期在巴黎生活创作。他被誉为现代壁挂艺术的斗士,是现代壁挂艺术的开拓者。不但我喜欢,我们教授也非常推崇他的作品!”
    “您出过国?”
    “是的,我叫安娜。在美国,巴黎都生活学习过。”
    对着通身洋派的宋女士,安娜自然也不必有什么顾忌,照实说道。
    宋女士用略微惊奇的目光打量了下安娜。“过奖了。”她最后微笑道,“谢谢你这么推崇我丈夫的作品。下个周末我这里会举行一个小型的服装发布会,到场的都是一些圈里朋友。到时候我丈夫也会来。你要是有兴趣,欢迎你也来参加。这是我的名片。”
    宋女士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安娜双手接了过来。
    “谢谢您邀请我,非常荣幸。到时候我一定来。”
    宋女士点头:“到了你报我的名字就行,我会出来接你。”告诉安娜她的名字后,看了眼餐厅,“是来和朋友吃饭?”
    “是。下午没事,所以早点来。”安娜说道。
    宋女士点了点头,吩咐侍者给安娜送来一杯咖啡,记在自己账上。
    “那么我先走了,期待下周能见到你,安娜小姐。祝你晚上用餐愉快。”
    “谢谢!”
    安娜目送宋女士离开后,收起那张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名片,坐到自己定好的位置上,将包放在了边上。
    ☆、第75章
    六点多的时候,餐厅里陆续开始有客人上门。无论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无不衣冠楚楚,交谈也轻声细语,让置身其中的安娜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之感。
    和朱建斌约好的时间是六点半。快到点时,安娜来到门口,果然看见朱建斌正站在门外朝里张望着,一副想进来又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忽然看到安娜从门里现身,眼睛一亮,急忙到了近前问道:“你怎么已经来了?”
    “是啊,”安娜微笑道,“反正也没事,我就早点来等你。我已经定了个位置,进来吧。”
    朱建斌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装和擦的铮亮的皮鞋,挺起胸膛,跟着安娜穿过由侍者打开的那扇玻璃门走了进去。两人坐下后,安娜笑道:“怎么样,这个位置还行吧?说话也不受打扰。”
    朱建斌环顾了下四周,压住因为第一次进入这种高级场所而朝自己袭来的那种不适之感,视线落到安娜身上,定了几秒,随即由衷地赞美道:“安娜,你今晚真漂亮!就像女神一样!祝你生日快乐!”
    安娜莞尔,“会长你今晚也很英俊。谢谢你请我来这里吃饭。”
    “还会长会长的听着怪生疏的,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朱建斌情绪渐渐有点稳了下来,笑道。
    “行,朱建斌。谢谢你帮我一起过生日。”安娜笑。
    这时侍者拿着菜单走了过来,请两人点菜。
    朱建斌接过菜单,看了眼上头菜后的标价,刚刚才平稳了下去的心脏又立刻紧缩了起来。
    一杯咖啡五元,一道普通沙拉七元,连个法国小面包也要一元一个。
    天气并不热,但朱建斌后背已经开始发烫了。迅速扫完菜单,看了眼对面的安娜,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只得强作镇定,脸上挂着笑,把菜单递了过去,说道:“安娜你想点什么,自己点吧。”
    安娜接过菜单,开始研究。
    她看菜单的时候,朱建斌紧张地跟着她的视线和手指在菜单上游走。见她白嫩的手指头依次点过要价不菲的三文鱼鹅肝酱、法式芝士焗蜗牛、白葡萄酒奶油三文鱼,看着似乎对这些挺有兴趣的,心情十分紧张,唯恐她就挑贵的点。要真这么吃下来,这一顿恐怕自己带过来的钱全掏出来也不够。
    安娜研究完菜单,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对面神色紧张,额头已经隐隐开始沁出水光的朱建斌,突然合了菜单,对着侍者微笑道:“还是给我来份小套餐吧。再加一杯冰水就可以了。”说完看向朱建斌,“你呢?”
    小套餐是菜单里头最简单的一人固定搭配餐,价格也最便宜,三十多一份。
    朱建斌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大出血,晚上至少也要花个一两百了。没想到安娜最后竟只点了一份最简单的小套餐,虽然也要三十多,但既然进了这个地方,这个价钱已经算是白菜了,远远低于他的预算。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里十分感动,觉得这女孩挺懂事,又知道体贴人,知道为自己省钱,忙说和她一样。完了又觉得有点过于寒酸了,面子过不去,就又拿了菜单自己看。
    安娜靠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看着朱建斌点菜。
    朱建斌研究了一番,最后咬牙加了份牛排。
    侍者点头,拿过菜单走了。
    “安娜,够不够?要是不够,我再给你点。今天你生日,你开心最要紧。”
    侍者走了后,朱建斌又开始装大方献殷勤。
    安娜道:“已经够多了!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到这么贵的地方吃这么好的一顿饭?我已经很满足了。”
    得到夸赞,朱建斌顿时飘飘然了起来。
    菜开始上了。朱建斌询问安娜,得知她此前没吃过西餐,于是主动耐心地教她餐桌礼仪,完了后两人拿刀叉开始吃。一边吃,一边轻声交谈。起先话题还是现在又一流行的西方哲学,渐渐地,就开始谈及感情问题了。朱建斌问安娜有没有谈过恋爱或者对象,安娜说没有。朱建斌表示不相信,说她这么漂亮。
    “真的没有正式谈过,”安娜说道,“我家里管我管的很严。以前是有人追过我,但家里都不同意。他们就希望我找个学历高、懂体贴人、最好以后能带我出国的人。可是这样条件的男的哪里那么好找,你说是不是?”
    朱建斌压住内心一阵激动,看着安娜说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安娜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随即摇头道:“你别开玩笑了。你条件是很好,也符合我家人的要求。但是他们说你不是已经有了对象了吗,对象好像还是你们系孙主任的独生千金?”
    朱建斌看了下左右,叹了口气:“别提了。你不知道,我之所以答应和她好,实在是迫于无奈。她年龄比我大,长的和她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只矮冬瓜。而且一开始还是她先追我的,给我写情书,约我看电影。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她一直缠着我不放,到了最后还哭哭啼啼,拿他爸在系里的地位来威胁我。你也知道,他爸是系主任,又有名的心胸狭窄,要是我得罪了他,以后毕业分配或者出国留学申请都会被卡。万一被卡,我这几年大学不是白白读了?我也是迫无无奈,最后才勉强答应下来的。人家都说我攀了高枝羡慕我,谁知道我心里苦啊!要是有选择,我怎么可能会看上这样一个平凡女人?”
    安娜哦了声,“这么说,你一点儿也不爱她了?”
    “她除了家里条件好点之外,有哪一点值得我去爱?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份我其实根本就不想要的感情,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痛苦,几乎每天都是生活在地狱里!”
    朱建斌一双眼睛落在安娜脸上,“但是你就不一样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我的梦中情人。说真的,要是能得到你的爱,要我折寿我都甘之如饴!”
    安娜羞涩,“你说什么呀!你都有对象的人了!”
    灯下看美人,美人更是动人,何况现在还是用这样的神情在和自己说话。
    朱建斌一颗心忽悠打了下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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