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因为那天在停尸房李大人板着脸将我们赶走呀,我们当然不敢说。不过现在我也不敢说,不然苏大人要骂人的。”
    李康听出话里的不满来,笑笑说道,“想必你们也看得出来,那尸骨穿的是府衙捕头的衣服,虽非朝廷命官,但也是在吏部有记名的,算是半个官了。其他案子好说,可涉及到官员的事,是不方便让外人停留的,苏兄他应该能谅解。”
    “苏大人当然谅解,所以这不,才自己亲自去走一趟。只怪线索太少,苏大人又向来与刑狱打交道,作为第一个发现这个案子的人,李大人也不能怪他心痒,对吧?”
    李康笑笑,“我知道,你是想从我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只是这次的案件非比寻常,你是他心仪的姑娘,你说的话他应该会听。作为旧同僚,替我劝劝他吧,这个案子碰不得,不然,可能会死人的。”
    明月微微一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康默了片刻,才道,“今日城南被烧毁的五间民居里,有你的房子吧?”
    明月意外道,“你知道?”
    李康轻笑,“京师虽大,但也是天子脚下,刑部本就在调查这件案子,你们又是发现这个案子的第一人,稍有风吹草动,也会传到我们耳朵里。什么时候不烧,偏偏是这个时候,难道明姑娘想不通?”
    明月想得通,否则苏云开也不会急着去避暑山庄,更不会将她交托给李康,而非让她随便找个客栈住下,“既然李大人也知道这是天子脚下,那难道也要任由别人胡作非为吗?”
    “唉,真是不懂事的小姑娘,跟苏云开一样不领情,直肠子,硬脾气。”李康说道,“我既然能想到这些,为什么我如今却还是跑来接你?对,有些案子查起来是越查阻力越大,但有句话叫‘意欲取之,必先与之’,要对方放下戒心,就得先让对方觉得你没威胁。”
    明月可算是听明白了,“说白了,就是官场的圆滑之术么?”
    李康叹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苏家的人世代为官,忠心耿耿,却没人做过一品大臣?在官场上不懂迂回,只会树敌太多。”
    明月抬眼瞧他,“可是我还是更喜欢苏哥哥那样的脾气。”
    李康失声一笑,“是,我也佩服,也喜欢,可我不敢。”
    这话说得矛盾,可意思却一点都不矛盾。
    明月倒觉得他这人不坏,只是有时候圆滑得太厉害,让人看不清,就自然不敢深交了。可如今想想,苏云开将她交托给李康,其实也是看清了他的为人吧。
    李康领着明月回家,路上又跟她叮嘱,进门后一定要先自报家门,尤其是“苏云开朋友”这几个字要说明白说响亮。明月好奇问道,“为什么?”
    李康答道,“怕被我家那母老虎撕了你。”
    明月笑道,“是撕了我还是撕了你?”
    李康朗声笑笑,一会走至热闹地段,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才说道,“死去的捕头叫白影,他生前是府衙的人,本来吏部决定开春就擢升他进刑部的。”
    他说的声音很低,又毫无征兆,混在人群嘈杂的声音中明月差点没听见。她抬头问道,“那他生前在查什么案子,您知道么?”
    “他是府衙捕头,查什么案子是那边的上宪授意的。查明他的身份后,我曾让人去问过,但那边也说不知道。所以我想,可能是他得罪了什么人吧。”
    明月忍不住说道,“就连我这样不懂案子的人都觉得不可能,大人竟能说服自己相信?”
    李康轻咳一声,面子有些挂不住,“不信……”
    明月说道,“我所知道的,是当初白哥哥的案子移交刑部时,刑部草草结案。”
    “当时我并不在任上,不清楚此事。”李康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盯着她说道,“你认识白影。”
    这话是陈述而不是疑问,明月才反应过来是刚才的称呼暴丨露了自己和白影相识的事情,便没有否认,“嗯。”
    “不要让别人知道。”
    明月从这话里隐约猜出李康并不知道白水的身份,他甚至可能认为先起火的房子是她的,然后才波及了隔壁白家。
    这虽是个误会,但明月思索片刻还是没有说明。白水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终归不好,希望他们能快点从避暑山庄回来,最好是连同真相,一起带回来。
    两匹快马扬尘撩土,马蹄声均匀响亮地在山道穿行。翻过一座山,已能看见鼓山。
    白水突然喊了一声“大人”,随即拽住缰绳,往那鼓山山顶紧盯,目有愤怒。
    苏云开急停快马,还未完全停住视线已先随她的视线看去,一看那鼓山,那边竟然是浓烟滚滚,大团大团的黑云直冲云霄,染得山峦如乌云压顶,暴雨将至。
    接连两处起火,饶是一根肠子的白水也知道不是巧合。依照火势来看,凶手可能就在下山的路上。哪怕不是凶手,只是个点火的人,抓住了也有可能问出真凶下落。
    想罢,不等苏云开说话,就扬鞭怒抽。马嘶鸣一声,抬步往前奔去。苏云开正要和她说话,却见骏马飞驰,从身边飞闪前去。他喊道,“白水!”
    “凶手在上面!”白水已经被愤怒填满了心,根本不等他。喝声怒离,瞬间只留背影。
    苏云开唯有扬鞭跟上,他心里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着火的地方是山庄的位置,那就是凶手可能料到他们会来这里,所以通过吊桥后,未必会从大路走。那白水去堵截凶手也毫无意义,既然凶手这么在意山庄,那当务之急是去山庄看看有没有残留的线索。
    甚至……此时吊桥可能又被毁了。
    苏云开驾马急追时,时而看看鼓山之上,思路却越发的清晰。
    凶手每次都快他们一步,那就是说,凶手还在京都,甚至离他们很近。能同时分派人手去烧白家、山庄,那就是说非富即贵,否则养不起高手办这种犯法的事。
    一路急驰,苏云开终于追上了白水,但却是在吊桥那看见站在那握紧拳头,一动不动的她。
    吊桥果然被毁了,而且是从白水站的位置所断,很明显是被人用利刃所割。
    苏云开眸光微顿,上前将她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鼓山这么大,凶手既然料到我们会来,就不会走正道。凶手怕的是我们去山庄里,所以我们应该去山庄。”
    白水怔了半晌,才道,“可是……恐怕等山庄的火势停下来,都烧成灰烬了吧,还能有什么留下来。”
    “但凡有一点线索,就不能错过。”
    白水猛然回神,“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上山的,大人。”
    苏云开也想起来了,就是当初老樵夫指的路,唯有娇小身材的人才能过去的险路,也是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的通道。
    ☆、第81章 山洞骷髅(五)
    第八十一章山洞骷髅(五)
    避暑山庄的通道目前已知的有两个,一个是吊桥,一个是狭小密道。
    苏云开随白水攀岩而上时,就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那密道都鲜为人知,只因这里根本连路都没有,甚至踩踏的痕迹都仅有白水上次所留下的,连山上禽类都鲜走这条“路”。
    白水胳膊有伤,但意志坚定,因此在陡峭狭小的山上仍走得很快。苏云开跟在她后面,为她这样的拼命惊讶、佩服,只是她越是如此,就越让他担忧,案件一旦多拖延一日,白水心中压力就会越大,一直无法破案,白水就一日不能卸下肩上重担,最后可能还会将自己逼疯。
    “白捕头。”
    白水紧抓山道两旁树枝,回头道,“大人什么事?”
    “这里离密道还有多远?”
    “快了,再往上爬一刻就好。”白水说着,眉间有懊恼之色,“如果不是我受伤了,就能爬得更快。”
    苏云开说道,“慢一些吧,你胳膊的伤不轻。”
    “我没事,只要能抓到凶手……”白水不想多说没用的话,继续往上攀爬。
    苏云开尾随在后,又道,“这里这么堵塞危险,当初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七夕的时候我答应和秦放去放花灯,可是我在衙门有事,失约了。后来他说想带我去避暑山庄看皮影戏,我又临时有事不能一起同行,就答应他会上山和他汇合的。”
    “所以哪怕千难万险,你也要去见他?”
    “嗯。”
    “那如今他也同样这样在等着你回去见他,哪怕千难万险。”
    正专注往上爬的白水忽然明白他提起这件事的用意了,她徒手攀爬,心弦已被触动。
    她为了兄长的事已经到了不顾自己安危的地步,她清楚,只是她觉得唯一的亲人不在了,她有责任查出真相。可在找寻真相的途中,她却忘了还有一个人在等她,像当初她等她兄长回家时那样迫切,那样关心。
    秦放……
    白水微微偏头,“我明白了,大人,我会好好活下去,去找秦放,和他一起面对燕国公。”
    苏云开见她释怀,也心觉宽慰,“到那日,我也会尽一份力。”
    白水道了声谢,又行十丈,终于停了下来。此时白水两手因抓藤蔓青草而上,满沾绿汁,她并不在意。俯身往前走去,拨开那如水帘的重重青藤,走了约莫半丈,就顿了步子。
    苏云开在后面问道,“到了?”
    “到了……”白水有些怔神,侧身让他往前看,“被人堵住了。”
    苏云开一愣,往那看去,那狭小峭壁上,有一块巨大岩石深嵌山中,底下原本能容一人穿过的密道,此时却被一颗大石塞住。地上没有石头拖动的痕迹,要想从这陡峭岩壁塞入这么大一颗石头,也不可能。所以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石头是被人从对面塞进来的。
    白水试图推开,可完全推不开。她恼得拿刀对着石头就砍,砍得火星乱窜,刀子都缺了口,石头还是纹丝不动。
    苏云开见她几次都差点踩空,将她拉住,“石头是从对面堵住的,既然凶手料到了这个入口,那肯定已经堵死了,无论你怎么砍都没有用。”
    每个入口都如同一条为兄长伸冤的生途,可如今两条生途同时堵死,白水握着刀有些不知所措,“大人……凶手怎么会知道这个入口呢?明明知道的人没几个啊。”
    从看见密道被堵开始,苏云开的眸光就已冰冷,联系种种,他已经将所有的疑点堆积在一个人身上,甚至每一个疑点都能成立。
    白水砍了半日,手已无力,她抬头看着几近垂直的峭壁,伸手探了探,“如果有绳子,挂在上面那株树上,我可以过去。”
    苏云开闻声抬头,一看那树干不过手腕粗从夹缝里长出来的树,风一吹摇摇晃晃,落叶满飘,轻斥,“不要做那样危险的事,方才你才答应过我什么?回去吧,我已经有眉目了。”
    “那山庄肯定有蹊跷,难道大人就不想进去看看?”白水试图说服他,“凶手这么急着烧掉山庄,又将所有出路堵死,上面必然有问题,说不定现在去,还有可能找到一点线索。”
    苏云开摇头,肃色,“你听不听我的指令?现在立刻下山。”
    白水满带期盼的神采迅速沉落,满眼的抗拒,“我能过去,毫发无伤。”
    “白水!”
    苏云开见她往后退,上前要捉住她,可白水身手极好。他往前一步,没有将她抓住,反倒是见她往前冲来,心中不明缘故,片刻停顿,等衣服一松,腰带被她解去,他才明白白水想要以腰带做绳。他顿时惊得喝声,脚下一急,踩得山石滚落。
    白水趁他稳住底盘之际,已将他的腰带和自己的系好,准确无误地将绳子抛到那半壁树干上,借着树干的力,往上跃去。
    “白水!!”
    苏云开眼睁睁看她纵身一跃,那树枝几乎是同时崩裂出声响,听得他差点心跳骤停。
    好在白水身子轻巧,轻功又好,只借了几分气力,脚踩峭壁,从上面跃了过去。她松手之际,身影瞬间坠落,消失在岩石之后,苏云开脸色全无。
    “大人,我过来了。”
    被惊得屏气的苏云开喘了口气,想骂她,可骂不出来,“你要小心,我下山后就去找人修桥,不要再用这种办法出来了。”
    “我明白,大人快下山吧,您要小心。”
    苏云开对着那长满苔藓的岩石说道,“你也是,万事小心。”
    两人互道了小心,苏云开这才下山,去找那日修桥的人,毕竟修过一次,熟门熟路,速度也会更快一些。快到山脚,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仍就浓烟滚滚的山庄,早知白水这样冲动,他就该一个人来,是他低估了白水的决心。
    开封城内,明月已经在李家待了半日。
    李夫人听说她是苏云开的朋友,对她十分客气,邀了她到凉亭闲谈,话语温柔,全然不似会撕人的模样。明月说道,“进门之前,李大人让我务必明说我是苏大人的朋友,否则他带个姑娘回家就没办法辩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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