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彩屏说:“美秋,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你心里很难受。
    ——我也知道,为了不让凯风和我们大家为你担心,你一直都很坚强也很豁达。
    ——但伯母不希望你心里自己苦自己,想哭就得哭出来,想抱怨你就抱怨。”
    薛美秋说:“伯母,你别为我担心。
    ——我也想着,看什么时候把我的心思全都说出来,希望你们大家都能明白,也是我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那天我被抓去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现在事情解决了,而我还活着,所以我的命是赚到的。
    ——那天晚上,为了让自己生病,好实施我的逃跑计划。我半夜脱掉衣服、站在风口,那时在我想,如果我好好的活着,被你们大家付出很大的代价救出来了,特别是万一凯风出了事,遇了什么危险。那我的痛苦,跟现在的我承受的痛苦比,一定会多得多。”
    唐彩屏说:“美秋,我知道你的意思。
    ——打定主意用命去保住一些东西,现在,不但要保的东西都保住了,而且命还在。失去凯风的痛苦,或者看到凯风受伤害而带来的痛苦,都远远大于自己现在这样所承受的痛苦。”
    美秋点点头,说:“嗯。但这不是全部。
    ——佛陀说,人有八苦,人生无常。如果认为人有快乐,也有痛苦,那是不明白一切皆苦;如果认为无常不应该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是不了解无常,是分别心。明白了这个,我也就真正接受了这一切。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我发现自己的左腿失去了一半,我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所以,现在,我接受了这个身体残缺的自己。我接受了自己,别人也会自然而然接受这样的我,这样相处彼此都不会觉得别扭、累。
    ——像我这样从小到大,好像什么都不缺,其实,天地都不能圆满,我怎能不缺呢?”
    唐彩屏说:“——阿弥陀佛,这是佛祖的点化,也是你的悟性。
    ——美秋,伯母知道了,也放心了,你的豁达不是装的,也是装不出来的。”
    此时的美秋坐在桌前,安静而淡然,说:“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那就是我的爹和娘,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了。我,没有想好怎么跟他们说。
    ——我终究还是怕,怕我爹娘伤心,怕他们担心。”
    唐彩屏说:“别说亲爹娘了,就是我这个做伯母的,这心里也过不去。
    ——那还不跟心里剜了一块肉似的。”
    唐彩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说:“要不,还是由我或者你盛伯伯去说。我们缓缓地?”
    薛美秋说:“原本这也没什么不合适,但是如果是你们去说,我爹娘怕是更加担心,更不知道我究竟怎样了?
    ——而且,我也想自己跨过这道坎。”
    “其实,你的想法是对的,我又何尝没失去过太多的东西,也曾经觉得老天爷不公,但后来慢慢都放下了……”唐彩屏点点头说。
    “伯母觉得不要等太久,早点说了,便可早些放下。
    ——而且,万一他们从别处知道了,怕是更要担心了。”唐彩屏接着说。
    薛美秋说:“是,我也想着就这两日了,跟伯母再这么一聊,我心里有数喽。”
    南凯风从盛葆霖书房离开后,来接薛美秋了,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柔和,来到后院远远地看看薛美秋,南凯风觉得她还是那样好,虽然比往日消瘦了些许,也少了几分从前的俏皮甜美,但那股子淡然在冬日的阳光下看起来从容而美丽。
    南凯风和她辞别唐彩屏后,一起回家了。
    吃过晚饭,薛美秋对南凯风说:“凯风,我想现在给我娘打电话。”南凯风说:“好,我陪着你,就坐你边上,好不好?”
    薛美秋点了点头。
    电话接通了,薛美秋说:“桂子,我是美秋。我娘呢?”
    桂子说:“小姐稍等,我马上去叫姨太太。”
    只过了一小会儿,宋姨太来了,拿起电话,说:“秋儿,今天这么有空。
    ——新房子全都弄好了?什么时候搬啦?”
    薛美秋说:“娘,我今天没有去新屋那边,我已经有好长时间都没去过了。上次你和爹来吃晓玉的周岁酒,第二天我送你们之后去了新屋,从那天到现在,我一直都没再去过了。”
    宋姨太说:“美秋——他们怎么骗我呢——你——出什么事儿了。
    ——我回杭州以后这心里就不踏实,那几天电话,也总是找不到你。”
    薛美秋说:“娘,您不要着急啊,虽然有一些事情发生,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宋姨太急促而且提高了声量,说:“到底什么事,你说啊!”
    薛美秋说:“娘,您要着急的话,那秋儿还怎么说啊。”
    宋姨太说:“好,娘不着急,你说。”
    薛美秋说:“娘,送你和爹回杭州那天,我就被几个人绑架了。”
    宋姨太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没有打断薛美秋。
    薛美秋继续说:“我想,这一次我和凯风肯定有一个人会死,如果那样的话,我想死的人一定是我。
    虽然我也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凯风,见不到你和爹,还有我的儿子晓玉。”
    宋姨太惊呆了,但她还是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想最好是我去死,不只是为了凯风,我也担心在那些人手里无法免于折辱,可能最终也难逃一死。
    ——想明白这一点,我的胆子大了许多,既然最后都是一死,还不如一搏。我开始计划、试探和逃跑。”
    薛美秋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说:“娘,我成功跑出来了。但我失去了……你的秋儿再也不是以前的秋儿了。娘……”薛美秋哭了,南凯风轻轻握住她的手。
    宋姨太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没有了刚才的着急,她问:“秋儿,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娘,你放心,娘受得住。
    ——只要我的秋儿还在,还有人喊我一声娘,我就受得住。”
    薛美秋说:“娘,我受了重伤,伤口感染扩散了,我左边的一条腿,只剩下了半条……”
    宋姨太的眼泪簌簌如大雨冲刷,浑身颤抖如筛子下的碎米粒,轻飘飘、孤零零、颤颤巍巍的往下坠落,她说:“秋儿,你好好养伤,娘这就到上海来看你,来接你,好不好。
    ——咱们马上回杭州,好不好——秋儿,娘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秋儿不怕,秋儿不怕,有娘呢,娘在,在……”
    电话被挂断了。
    薛美秋瘫软在南凯风的胸口,哭得肝肠寸断。
    “娘在啊,娘这就来接你,别怕,别怕……”宋姨太站起身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失魂丢魄地往自己房间走去。桂子上前搀着她,问:“姨太太,姨太太,您怎么啦?”宋姨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顾自己念着、走着。
    桂子赶紧去找薛三爷和薛福祥,急匆匆说道:“老爷,福祥叔,姨太太她不好了!”
    薛福祥立刻打断道:“桂子,别乱说,姨太太是生病了吗?”
    桂子道:“姨太太接了一个电话,整个人都不对了,样子怪吓人的,叫她也听不见,嘴里还不停的说:不怕,不怕,娘在……”
    薛三爷问:“谁小姐打来的电话?”
    桂子说:“是小姐打来的,是我接的,小姐要找姨太太,我就去叫了姨太太来。”
    薛三爷心一紧,二话不说,迈开大步往宋姨太房中走去。
    薛福祥紧紧跟在薛福祥身后。
    薛三爷跨进宋姨太房间,宋姨太正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叠衣服,装箱子,口中喃喃道:“别怕,娘这就来接你,别怕,别怕……”
    薛三爷夺过衣服,放在床上,问:“碧荷,你这是要去哪里?”
    宋姨太却一言不发,把床上的衣服重新拿起来,又要放入箱子中。
    薛三爷提高了嗓门,把箱子“砰——”一声合上,直视宋姨太,问:“秋儿到底怎么了?你要急死我吗?”
    宋姨太还是不说话,又打开衣橱翻东西,薛三爷缓步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搂着她,走到床边坐下,说:“碧荷,我知道,秋儿一定有什么事,你别闷在心里,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你这样子,我心里更着急、更难受。
    ——不管什么事,我会去处理,好不好,碧荷。”
    宋姨太放声大哭:“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想让她去上海,就去上海。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两个儿子,可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一个女儿!”
    薛三爷心乱如麻说:“是,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现在女儿变成这样,我要去接她,我要陪着她,她没有了半条腿,她走不了路,出不了门,怎么办……”宋姨太说着,又站起去收拾衣服去了。
    薛三爷心如刀锉,五内俱焚,天旋地转,扶着墙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门口。在门外的薛福祥赶紧上前搀住他,说:“我都听到了,老爷,您可千万别着急啊。”薛三爷扶着门框一口血喷到了地上,薛福祥大惊失色,叫到:“老爷,老爷。
    ——来人,桂子!快,赶紧去找王大夫。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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