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情重义乃英贤,一诺千金岂等闲。
    海誓山盟终不负,敢违君命为红颜。
    天成二年春(公元928年)李从珂剿灭魏王及云州、冀州的残兵,得胜回朝,李嗣源前几日就得到禀报,心里很是高兴。这天辰时,他命太监总管任本光将嫡生的两个儿子李从荣、李从厚叫到他的寝宫里,见过礼后,李嗣源对他们说道:“你们的大哥就要回来了,算起来此次出征历经半年多,不容易呀,大小打了二十多个仗。等会儿朕同你们一起前去迎接,让你大哥也风光风光,你们这就去准备。”
    李从荣迟疑了一下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父皇贵为天子,怎能轻易出宫?再说了,此次大哥只是一般战功,却受此殊荣,恐于礼不合呀,请父皇三思。”
    也许是李嗣源不曾想到李从荣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很不受用。他挥了一下手,叫太监、宫女都下去,从卧榻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李从荣跟前,动情地道:“荣儿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也不小了,十七岁了吧,你大哥与你这般年龄时,就已出生入死,东讨西杀,随为父转战南北。我家有今日,你可知道你大哥立有多少战功?没有你大哥,你们的生死都难料呀!如今他征战在外,得胜回朝,做父亲的怎不能去接一下?虽然你大哥非我亲生,可朕早把他视为亲生。什么是礼?真要有这样的礼那就把它废了,省得让人找出话柄。”
    李从荣见父皇这样说,急忙跪下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不曾想这么多,也知道大哥战功卓绝,尤其此次平定魏王,更是功勋齐天,但儿臣以为,若父皇亲自迎接,百官都得前往,我朝初立,百事待举,势必影响朝廷公事,所以儿臣才……”
    “哈哈哈,荣儿能这样想倒是对的,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是个好料子。等忙过这阵子,再给你请个饱学之士,好好学学汉人的齐家治国之道。”
    “谢父皇,孩儿定要好生学习,不辜负父皇的厚望。”三王子李从厚尚在幼年,听说出城去接大哥,很是高兴,一蹦三跳地叫道:“嗷,可以出城去玩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禀报,安重晦求见。李嗣源忙从卧榻上站起来,对那太监道:“朕几次说过,以后安大人见朕,不必通报,可直接进宫见朕。快请安大人进来。”
    其实安重晦此时正在大殿门口,李嗣源的话早听了去,忙走进来行了跪拜礼,道:“皇上要折杀老臣么?皇上的话老臣不敢苟同,自古皇权至上,臣工理应尊礼守法,为万民做出表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圣人早有教导,法度礼仪乃国家所定,即是天子也得遵守。”
    “哈哈哈,安大人言重了。朕与大人,情若手足,天下尽知,何用那些个繁文缛节,倒是生分了我们君臣的关系。也罢,我们定个君子协定;若有他人在场,随你的礼节;若无人在场,就不必如此麻烦了,省得你也不自在,朕也累呀。哦,对了,珂儿就要回来了,前段时日,适逢大变,无暇顾及两个孩子的婚事,这次回来,就给他们办了吧。安大人意下如何?”
    安重晦脸上闪过一丝阴云,忙跪下道:“小女命薄无福,不敢高攀,儿女婚事还是暂缓为佳。”
    李嗣源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快,但马上又恢复常态,笑着说:“哈哈哈,这可不好呀,安大人莫不是悔婚了?这可不是你的为人呀。”
    “皇上难道真的不知?老臣听说,大相公又把那个卫州女子带了回来,还听说那女子已经生了个男娃。”
    “有这等之事?”李嗣源猛地站起来,险些把龙案掀倒,站在一边的李从荣忙扶住他。他定定神道:“这个孽障,如何做出这等之事,简直不忠不孝。本打算朕要亲自去接他一程,让他风光风光,如此看来,不必了。传旨,文武百官,谁也不得去接,要他回来后直接见朕。”
    “皇上千万莫要如此待有功之臣。儿女婚事,说到底也是私事,大相公凯旋而归,百官理应前去迎接,万不可因私废公呀,这也是国家法度。”安重晦劝道。
    李嗣源走向前去,拍着安重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安大人老成谋国,事事都能做出表率,真乃国家栋梁之臣呀,令朕感佩。从珂纵是为国立有不世之功,也不得违抗父命。身为皇子,岂可与常人相同?荣儿,你速去传旨,告诉你大哥,那个卫州女子断不可带进城来。你速去吧。”
    李从荣答应一声就要走,安重晦忙拉住他,对李嗣源道:“皇上,万万不可呀,千万要收回成命。若如此对待大相公,大相公定会嫉恨老臣的,皇上,让老臣以何面目见大相公呢?千万莫因此区区小事而伤了皇家的和气呀。”
    安重晦太了解李嗣源了,知道他是个抑强怜弱之人,他越是这样说,李嗣源心里越是不忍,越是要干涉这件事。李嗣源站起来,对李从荣喝道:“荣儿,你想抗旨吗?”
    李从荣急忙挣脱安重晦拉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安重晦看到这些,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嘴里却说着:“皇上的大恩,山高水深,重晦却不敢苟同,儿女婚事实不足论于庙堂之上,还是收回成命吧……”
    李嗣源忽然想起了什么,岔开了话题,问道:“哦,安大人,那个景进和那些戏子们送走了吗?朕已经答应过他们,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远离京城,安养天年,现在怎样了?”安重晦看四周没人,悄声说道:“皇上,景进等人断不能留,石敬瑭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人已经交给了他,恐怕石将军已经……”安重晦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什么?你们竟把他们杀了?这不是让朕失信于人吗?这个敬瑭太胆大了,那些个太监呢?”
    “皇上应以天下为念,这等小事何劳牵挂,还是商谈一下先帝遗臣的事情吧,昨日老臣与李袭佶大人、豆卢革大人、张居翰大人商议过,拟了份新官任用表章,请皇上圣决。”说着,安重晦拿出一叠奏折,双手放在条案上。李嗣源没有看,倒背双手,望着窗外,沉重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杀戮过多,势必要遭天谴。此后,各地若要勾决人犯,必须报与朕知,不得擅自行刑,若有违犯,即刻查办。安大人这就拟旨,明日就发下去。”
    安重晦笑着道:“是,皇上实施仁政,乃万民之福,更能体现我朝新气,重晦这就去拟旨,送达各州府县衙。”
    李嗣源发了这道圣旨,这才长吁了口气,看看天色不早了,对安重晦道:“安大人,你速去宣告,凡今日不当值的文武百官,一律随朕出城,迎接珂儿得胜回朝,你不是说了,不能因私废公吗,从珂毕竟立了功,让这傻小子也风光风光。”
    却说李从荣带着两个小校,出了洛阳后,沿着驿道打马狂奔,不消两个时辰就看到远处的滚滚烟尘,他知道是大哥带的人马到了,便勒住马缰,站在路终于。等他看清威风凛凛的李从珂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既嫉妒又羡慕,很不情愿地下了马。李从珂也看到了他,立刻滚鞍下马,边走边笑着说:“是二弟呀,怎么跑这么远,父皇一向可好?”
    要是在小时候,李从荣早就飞奔过去,抱住大哥缠着给他讲打仗的故事了。可现在他已经长大,已经不是那个大将军府里的小阿弟了,如今他是当今皇上的嫡亲长子,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太子爷呢。更何况他此时皇命在身,必得故做庄重,所以他一直不动声色地站在路中央。当他果然看到有一顶大红色的软轿混在队伍的前面时,这才相信安重晦的话是真的。他脸上无任何表情,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李从珂只顾得高兴,压根儿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仍旧爽朗地笑着说:“哈哈哈,老二呀,你这家伙,半年不见,长这么高了,成大人样了。哎,你怎么不说话?”
    李从荣仍板着那张尚显稚嫩的脸道:“皇上口谕,请抚远将军跪接。”李从珂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肃,心里猛地沉下来,似乎一股寒气袭遍全身。他一时怔住了。
    “皇上口谕,抚远大将军李从珂跪接——”李从荣拉着长声,再次宣呼,李从珂这才像从梦里醒过来,浑身机灵一下,慢慢地跪下来。
    “抚远将军听了,皇上口谕:不得将那卫州女子带进城去。钦此。”
    李从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老二,你说什么?这真是父皇的话?”
    “大哥难道怀疑我假传圣旨吗?这正是父皇的口谕。”李从珂听后,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恢复了将军的威严。只见他两道浓眉紧蹙,深邃的眼睛幽幽发光。李从荣从未见过大哥这种样子,浑身打了个寒噤,不敢直视李从珂的双眼,畏缩地把头低下来。李从珂转身问道:“二弟,你给大哥说实话,我尚在途中,父皇何以得知?”李从荣略微镇静了一下,忙辩解道:“我哪里晓得?是安相国适才禀报父皇的,父皇听后就让我来传旨。”
    李从珂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踢飞了路上的一块小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又是他,又是他。”
    他俩的对话,早被刘小姐听到,她怕李从珂说出什么过激的话,忙抱着孩子从轿里下来,款款地走过去,向李从荣施个礼道:“民女刘延英见过二王子,请王子转告皇上,民女照办就是了。”说完,她转向李从珂,凄楚地笑了笑道:“将军,民女本不该离开卫州的,还送我回去吧。”说着,两行热泪潸然而落,犹如梨花带水。她怕被人看见,急忙把头扭向一边。
    李从荣看见了刘小姐,暗自赞叹刘小姐的姿色,心里道:“果然妙人,大哥的艳福不浅呀。”
    “不,从珂早就说过,今生必娶你为妻,从珂绝不食言。”李从珂转过身,对李从荣道:“二弟呀,看在我们兄弟的情面上,哥哥拜托你了,请你转奏父皇,就说从珂愿交出兵权,回我河北老家,做一世百姓。这就把印信交给你,烦请二弟把这些兵马带回洛阳吧。”李从珂说着,就从腰间解下兵符印信,递给李从荣。
    这时,李从珂身后的十几位将军齐刷刷地跪下来,张敬远、崔十等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千万不可呀!千万不可呀!我们都是生死兄弟,将军怎能弃我们而去?若将军走了,那我们就散了吧。”
    刘小姐万没有想到李从珂为了他竟会如此,便跪在地上,哭诉着说道:“相公呀,千万不可如此卤莽,此事都是因民女惹起,若相公一意孤行,民女只有以死谢罪了。”说着,刘小姐把孩子放在地上,就去抽李从珂悬在腰间的宝剑,幸好被李从珂挡住了,没有抽出来。李从珂把她扶起,叹口气道:“你这是为何呀?从珂听从你的话,快些起来吧。”
    李从荣哪里见过这等生别死离的场面,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把李从珂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大哥,其实父皇本不想管这件事情,只是安相国苦苦相逼,父皇又离不开他主政,也很是为难。今天父皇带文武百官迎接你回朝,你千万不可带那女子入城。不如我先接走她们母子,安排个妥当处,先不让父皇得知,待我慢慢说给母后,让母后出面,成全你们。你看可好?”
    李从珂思索片刻,摇着头说:“不可呀二弟,纸里焉能包住火?安重晦这老倌,遍地都是他的眼线,要不父皇如何知道得那么快?万一父皇得知,岂不连累了你?万万使不得。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是我来料理这事吧。”
    “大哥你就告诉这些人说,要把她们母子送回卫州。等你的大队人马过去了,再安排个妥当人,送到我府上。对了,还不曾告诉你,父皇把魏王的府邸赐给了我,薛王的府邸赐给了你,正在让人收拾呢。大军走后,你就派人把他们母子送到我府上,其它就不用你管了。”
    李从珂感激地抓住李从荣的手道:“谢谢阿弟,就按阿弟的意思办吧。”他转过身,故意大声言道:“罢了,既是父皇不允,就派人把他们母子送回卫州吧。”他招招手,叫来葛三,对他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葛三领命前去。
    李嗣源率领文武百官到了城外,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李从珂的人马就到了。一时间,鼓声大作,炮声齐鸣,李嗣源兴高采烈地检阅了这支刚得胜回朝的人马,又举行了献俘仪式。李嗣源看着英武飒爽的李从珂,不免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也想起了魏氏,一股爱怜之心油然而生。刚才的那点不快,早飞到云霄之外,还没等李从珂谢恩,就急忙从龙辇上下来,上前拉起李从珂的手道:“珂儿又荣立战功,父皇很是高兴呀,父皇已命枢密院议孩儿的封号爵位,并在崇德殿摆下宴席,给我儿摆功洗尘。”
    “孩儿谢父皇的恩典。”众大臣见皇上如此厚待李从珂,都争先恐后地纷纷过来见礼,李从珂一一做答。忙过这些礼节后,李从珂来到李嗣源的龙辇前,跪了下来,悄声说道:“父皇,孩儿有一事想奏明父皇,请父皇恩准。”
    李嗣源以为他是为那卫州女子的事,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立刻把脸拉下来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先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待以后再说。”
    李从珂欲言又止。
    李嗣源没有理会李从珂,对一直在他身边的李袭佶道:“传旨,凡有功将领,加三级记录在案,给予封赏。参战军校,一律赏银20两。阵亡士卒,无论级别,一律拨付100两,抚恤家属。”
    李袭佶插言道:“皇上,封赏是不是有些重了,国库有些吃不消。”
    “朕知道是重了些,宫里不是还有几万两银子吗?全拿出来总够了吧。”
    “大内帑币可是皇上的体己钱呀,又要封赏大臣,又要养活宫里的太监、嫔女,如何能尽数拿出来呢?”李袭佶大人不解地问。李嗣源笑着说:“朕已和安相国商议过了,将宫里的宦官、嫔妃再裁减三成,升平署祸国殃民,早就裁撤了,故而今日只有鼓、炮相迎,你们今日可曾听到乐声?那些银子朕如何也花不完的,不如赏给那些有功的将领。”
    李袭佶听完皇上的话,感慨地道:“皇上勤俭为国,爱民如子,真乃一代圣主,万世楷模。令老臣感佩……”
    李嗣源听后,面露不快之色,打断李袭佶的话道:“李大人,朕早就颁下诏书,为防阿谀献媚之风,此后凡大臣言事,只讲事情之原委,不得说那些个颂圣的废话。你难道不曾听到?如何还这样说话,让朕不自在。”
    李袭佶见皇上这样指责他,连忙跪在地上道:“皇上,微臣并非颂圣,实是有感而发。微臣侍奉过三代帝王,所闻所见,无一如当今皇上勤俭克己,体恤百姓,怎不令老臣感慨?老臣怎敢做阿谀逢迎之臣!请皇上默察臣心。”说着,李袭佶竟老泪纵横。李嗣源见状,知道自己言重了,忙从龙辇上下来,扶起他道:“李大人何以如此?是朕言重了,错怪了爱卿,快快请起。”
    李从珂见父皇为犒赏有功将士,竟拿出自己的体己钱,心里很是激动,父皇如此节俭,体恤臣属,与先皇大不相同。若再提出回平山之事,心里委实不忍。
    他看到这些,也急忙走过去,扶起李袭佶,说道:“父皇早就告诫我们,无论做何事,都应勤俭为要,何况我朝初立,百废待举,更应以国家大事为重。父皇,待孩儿把人马安顿好后,就入宫拜见母后。”李从珂忙把话题岔开,对李袭佶道:“李大人,听父皇说过,李大人在邢州做通判时与我父皇饮酒,曾把父皇喝得三天没有起床,此事当真?”
    李袭佶听了,嘿嘿地笑了,说道:“那事却是有的。老臣那时与皇上都还年轻,谁也不服谁。咳,如今老了,不敢豪饮了。不过听皇上说,将军也是海量,今儿个敢与老臣喝个痛快吗?”李从珂笑着回答:“哈哈哈,只要父皇恩准,就陪大人喝个痛快。”
    “那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嗣源在一旁笑着说:“珂儿呀,你可不是李大人的对手,休要张狂。你速把人马安顿好,进宫见见你母后,她也常惦记你。还有你阿姐,听说你要凯旋回朝,前几日特地从河东赶了回来,要给你接风呢,你也见见。”李从珂答应一声去了。
    崇德殿坐落在皇宫里的西北角,原是升平署所在地,裁撤升平署后,李嗣源就把它改称崇德殿了。由于这里离御膳坊较近,自然就成为宴请使节、大臣的地方。今天为李从珂庆功的宴席,也安排在这里。宴席摆好后,李嗣源怕自己在这里,大家都不能尽兴,只是说了几句祝贺的话,饮了第一杯酒,就推说有事离开了,并安排安重晦代为赐宴。恭送皇上后,那些将领们才放开肚皮狂饮起来,更有胆大的将领还低声行起了酒令。
    李从珂与李袭佶真是酒逢知己,话没说几句,便推杯换盏地畅饮起来。不消片刻,李从珂就带了几分醉意。赵在礼、张破败等人,由于公事,来得较晚。都是老朋友了,见到从珂后更是乐不可支。这二位是魏州兵乱的始作俑者,若没有此二人在魏州起事,绝没有李嗣源的天下,这是人所共知的。李嗣源登基后,赵在礼被拜为马步都指挥使,张破败被封为先锋招讨使。如今这三人见面,自然很是亲切,不容分说,便对饮起来,紧接着,那些有功将领们,带着几分醉意,又纷纷前来凑热闹,给李从珂把盏。李从珂仗着酒量,来者不拒。不一会儿,便头重脚轻,言语不清了。他含含糊糊地高声叫道:“弟……弟兄们,今个我们高……高兴,我父皇赏、赏的酒,大家只管饮,这可是御酒呀。来,我们一同喝,哪个不喝,本将军要军法从事了。”
    “来,我们一起喝。”
    “喝!”
    崇德殿喧哗如潮,人声鼎沸。
    安重晦早就忍受不下去了,若不是皇上命他代为赐宴,他早就离开了。他坐在首席上,看到这些放荡不羁的将领们,很是恼火。于是,他用手敲打着桌案,声严厉色地道:“诸位,这里是皇宫大内,不是酒肆茶楼,怎可这般放肆?请诸位将领尊贵些,切勿喧哗。”安重晦的话真是立竿见影,崇德殿立刻安静下来。
    李从珂正在兴头上,突然被安重晦搅了,心里很是不悦。想起安重晦与他作对的桩桩往事,又想起因他从中作梗,致使自己不能带刘小姐回来,立刻动了肝火。他趔趄地从坐位上站起来,怒不可遏地道:“你……你是哪个,如何敢管爷的事情,你……你给我住嘴。”李袭佶知道他醉了,忙制止他道:“将军醉了,这是安相国,将军喝糊涂了。”
    “什么狗屁安相国,你们怕他,小爷我偏不怕他,他是什么东……东西,待我看看。”
    李从珂这句话,吓得那些酒后的将领们,立刻清醒了许多,一个个都惊呆了,有的站着,有的坐的,都不敢言语。谁不晓得当今的安重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席宰辅,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哪个敢去开罪于他?李从珂对他的积怨已久,加上又喝得酩酊大醉,更不知道畏惧了,他指着安重晦的鼻子道:“你就是安相国……宰相?我看你……你像个挨宰的猪,哈哈哈。”
    安重晦万没有想到李从珂敢这样对他,竟如此当众侮辱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他颤颤抖抖地说:“你……你喝醉了,老夫不与你计较。你身为王子、将军,如此不识抬举,真是个贱……”安重晦自知失口,急忙刹住,没有把“种”字说出来;李从珂却听的真切,上去就是一拳,把安重晦打得眼冒金星,向后趔趄了几步,幸亏一个太监搀住了他,才没有被摔倒。安重晦站直了身子,怒视着李从珂,向地下吐了口唾沫,愤愤地离去了,李从珂还要去追,被张破败、张敬远等人死死地抱住,这才没有追出去,否则不知把事情闹得多大。
    李嗣源在兴圣殿批完几道奏章,看时间还不晚,就命太监总管任本光摆驾来到畅春宫,他想看望一下自己的女儿李月娇,如今已经被封为永宁公主了。前几日特从河东赶来洛阳,一来是谢恩。二来也是为了迎接李从珂得胜还朝,为弟弟庆功。来了好几天了,李嗣源也没空见她。刚说了没有几句话,便见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来,当着公主的面,禀告崇德殿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李嗣源闻听,大为震惊,一迭声地叫道:“这个逆子,这个逆子,敢这样放肆,如此不识大体。朕没有这个儿子,没有这个儿子。任本光,你速去崇德殿传旨,朕不再认他做儿子了,要他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再不要见朕。”
    太监总管任本光刚要离去,站在一旁的永宁公主见父皇这样处罚李从珂,心里很是着急,她急忙站起来,把任本光截住,转身对李嗣源道:“父皇且慢,阿弟虽然有过,但过不及如此惩处。父皇可不是无情无意之人,怎能以小过而重罚,这样对待阿弟心里可安?阿弟不过是酒后失德,稍加惩处也就够了,若做出这等绝情之事,何以对得起战功卓绝的阿弟呀?”
    公主的话在李嗣源心里引起了共鸣。其实他说的也是气话,怎么忍心这样对从珂呢。他叹了口气道:“唉,不这样处罚从珂,安相国的脸面如何挽回?朝中大事,现在都在靠相国相帮呀。”
    公主亲手斟了杯茶,送到李嗣源跟前,笑着说:“父皇既然让安大人做了宰相,想必他定有宰相的肚量,岂不闻宰相肚里能撑船吗?他也决不会因此而为难阿弟的。不如先让阿弟闭门思过,等过几天火气消了,让阿弟当着百官的面,给安相国陪个不是也就行了。若因此而搞得我们家骨肉分离,想必相国也会心中不安的。”
    李嗣源点点头,对任本光道:“好,就依公主的话。任本光,去传旨吧,李从珂酒后失德,辱骂朝廷重臣,要他闭门思过,待后议罚。”
    任本光“诺”了一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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