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千绝压低了帽檐,坐在其中岿然不动,马车在城门外停下了。车夫是小酒馆的老伯,下去点头到:“军爷,我们车上有个麻风病人,着急出城门。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侍卫们皱眉,麻风这东西最恶心了。
    沾染上一点谁也别想甩掉!
    但是,上面下的命令,怎么才能不执行呢?
    一个侍卫走了上来,拿着自己的长刀指了指马车,对老伯道:“去,把马车的帘子掀开,我们看看!”
    帽檐下,闻人千绝的神色淡定,刀锋般的眉眼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
    “这……”
    老伯为难道:“各位军爷,这个病,大夫说了,受风了不好。”说着,往几个侍卫的手里塞了不少的银子:“军爷也别难为我们,小的也是为别人办事。人送出城,我们还得回来呢。”
    侍卫们立刻警觉起来:“别废话!立刻把马车帘子给我掀开!”
    老伯知道不好对付了,只能走过去,掀开了帘子。
    月色朦胧,侍卫拿着火把照过去……
    橙色的火光晃在闻人千绝的脸上,闻人千绝压低的帽檐已经遮住了眼睛,只有下半张脸,还带着一张黑色的面纱。
    她刀锋般的眉眼仍旧淡定,并没出声。
    而侍卫们照到她身边的人,闭着眼睛,全身都裹着绷带,感觉就要不行了似的。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
    只是也不好懈怠。
    退后一步,用火把指着闻人千绝道:“你是谁?”
    闻人千绝压着嗓子道:“回军爷,我是他的大夫。”她故意将嗓音压成了男子的声音,中性清澈。
    那侍卫挑眉:“你把帽子摘下来我看看。”
    火把在周围烧成了光,橘红色的一片,闻人千绝没有动,周围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见到闻人千绝忽然慢声道:“军爷,不是小的不摘帽子,只是怕……摘了帽子吓到你们。”
    侍卫不耐烦了起来:“快摘!”
    闻人千绝的声音即使压低成了男人的声音,也依旧那么清澈,她修长的手指搭到了自己的帽子上,蓦然摘下。
    跟着,面纱也摘了下来!
    侍卫们在目光落到闻人千绝脸上的一刻,纷纷惊呆了。随后,差点没吐出了,瞬间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快快快!给老子带上!”
    闻人千绝嘴角上挑,重新将那斗笠盖上了,掩住了自己一脸的疤痕。
    来之前,当然要做好准备,这一张脸,上过皇榜打过擂台,就算被侍卫认出来也是正常的。所以闻人千绝特意化了疤痕妆容,将脸伪装得坑坑洼洼的,简直不能看。
    “军爷。”闻人千绝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带着中性的魅力:“我们可以走了么?”
    侍卫再看他们一眼都想吐,立刻摆手:“走走走!快走吧!”
    城门上,一个身影傲然挺立,如古松一般笔直得令人生畏。裴远空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跟裴远歌一般无二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凝固的宛如俊逸雕塑。
    他的头发被束入了铁甲发冠中,整张俊逸非凡的面孔如生铁一般,散发着寒气。他在看着下面,波澜不惊的嘴角略微牵起,从嘴里吐出了四个字:“闻人千绝?”
    正在此时,另一个人率先走了下去。
    “慢着!”
    百里初辰的声音清冷之余,多了几分属于皇子的高贵气质。他风度翩翩,淡然从其中走了出来,刚刚看了一会儿,觉得蹊跷。
    “里面的人,是哪家的子弟?我并没听说过现在城里有害麻风病的人。”
    百里初辰今晚也值夜,这点事情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他。
    这件事事关闻人千绝,他自然是希望能抓个正着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马车上的人不报名,他不放心!
    闻人千绝暗暗咬牙,又是他!
    梦境里自己受伤的事情还没有跟他计较呢。如今……这个人居然还事事卡在她的事情上!第一次,闻人千绝动了杀意……
    正在此时……
    另一道声音从上面响起,淡漠之中是军人的坚毅,不带丝毫的胆怯。
    “此人是我裴家的亲戚。我认识。”阴影中,裴远空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逸面孔一分分在夜里浮现,俊逸非凡。
    是他?
    闻人千绝皱眉,他为何要帮自己?
    既然是裴远空认识的人……百里初辰略略皱眉,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已经回去了。裴远空跟侍卫们打了声招呼:“我护送他们出去。”
    车马滚滚,走的很慢。
    裴远空没上马车,而是在旁边跟着。
    淡漠的眸子一直看着前面,甚至没有转头看向闻人千绝一眼。走得从容笔挺。裴家训练出来的身姿,煞是好看!
    老伯不明来意,只是忐忑地赶着车。
    马车上,闻人千绝没动,身边的无痴睁开了那双纯粹的眸子,冷然如月,对着外面的方向瞟了一眼,顾盼生波,回过头来,才看向了闻人千绝。
    那意思是,杀了他?
    闻人千绝默默地摇头。不说裴远空是裴远歌的弟弟,单说他的身份就让人不能下手!
    走出了看不到城门的地方,裴远歌才淡淡停住了,开口道:“千绝,你把他从闻人府带到身边,现在又送走,是想保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闻人千绝悚然一惊。
    裴远空这个人,远远比她想象得还要犀利可怖。她干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揭开脸上那层薄薄的膜,上面妆容犹在:“对。”
    清凉的眉眼映着月,她答的干脆利落。
    裴远空这人,跟裴远歌不同。裴远歌恣意惯了,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而裴远空从小肩负的是整个家族的命运。
    他要考量的,更多。
    是敌是友,总是让闻人千绝看不透。
    眼下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干干脆脆地承认,总比自己说些有的没的要好。逃不过他的眼睛,谎言就是笑话!
    “唔。”裴远空淡淡应了一声。
    这种反应超乎闻人千绝的意料,马车上的,可是鬼灵!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力量!裴家,难道不想要吗?
    他在犹豫什么?
    闻人千绝眼眸一眯,赫然发现!裴远空的手里,一柄剑已经透了出来!她拔出了自己的古刀,瞬间往后一退!
    就在她往后退的功夫!
    裴远空也动了!凌厉的剑气如风掀起海浪,将闻人千绝背后的树木成片砍碎!闻人千绝举起古刀来挡,发出很响的金属交击声音!
    两个人都被冲击力所击退!
    分别站住了!
    夜色下,城郊的小树林边上,闻人千绝一手拄着古刀帅气而立,腰杆挺得笔直,斗笠在头上,马尾垂落,看起来就像是江湖的女侠客,有种介乎于男女之间的帅气!
    另一边,裴远空冷冷地站着,坚毅的身形宛如出鞘的名剑。
    他手中的剑,散发着阴冷的光华。
    “想要鬼灵?”闻人千绝挑眉,冰雪般的容颜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裴远空的声音还是那么淡。随后,将那薄薄的剑锋收入了自己的袖子当中,剑鞘都没有,就那么贴肉放着。
    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裴远空的兵器。
    细如针,扁如蝉翼,刚,柔韧性又极强。即使贴肉放着也不会伤害主人。倒是伤害敌人的利器!
    “最好别再让他回来。”裴远空的声音自始至终都的波澜不惊的,随后,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竟是不打了!
    老伯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姑娘,没事吧?”
    “没事。”闻人千绝目送他走远之后,上了马车,暗忖着,刚才裴远空那一下虽然凌厉至极,却不像是杀招,倒像是专门来试试她的身手。点到为止。
    那么说来,上次在闻人府的那一夜,裴远空就已经知道无痴的身份了,却还是放了她走。
    是因为自己跟裴远歌的关系?
    不像……
    大家族当中,裴远空是会为家族负责的人。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起码知道,裴远空对她并没有恶意。
    又走出了不远。闻人千绝和无痴都下了马,绷带下面,他干干净净的,还穿着离开时候的大红衣服。
    闻人千绝问道:“小雪还带着吗?”
    离开皇宫的时候,闻人千绝特意带着无痴干脆去把小雪也带了出来。一头雪狼在她的身边太惹眼,不如跟着无痴逍遥自在。
    “带着。”无痴伸出掌心,一头雪狼睡在他的手心,宛如小狗狗一般,打着呼噜。
    将雪狼放下去,骤然变大。
    冰雪般的鬃毛根根晶莹,它睁开了眼眸,抖了抖身上的鬃毛,站在闻人千绝的身边,对无痴龇牙!
    “小雪,从今天开始你跟着他。他是你的新主人,无痴。”闻人千绝拍拍雪狼的头。
    小雪眼眸一眯,巨大的狼眼中满是危险,它弓着腰步步走了过去,满是凶恶的危险气息,无痴就那么慵懒地站着,笑着看着它。
    忽然,小雪的步伐一定!
    它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闻到了一种特殊的熟悉感,那是闻人千绝的感觉!
    无痴和闻人千绝之间有契约在。
    他的身上,当然有属于闻人千绝的味道……
    小雪在无痴的脚边缓慢伏地,已经臣服……
    好像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无痴上路了。闻人千绝揉揉自己的鼻尖,态度慵懒地问道:“百里鸢的禁咒?”
    “解了。”
    “我说过的话……”
    “记住了。”
    闻人千绝看着一夜之间仿佛突然长大的无痴,被这两个答案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还是习惯性地揉乱了他的碎发:“好好的。”
    无痴却率性一笑,眉眼中绽放的光华,就连闻人千绝都不由得怔了一怔。
    少年人尚未长成的声音那般的有磁性:“我说的话,你也要记住。别让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你陪葬。”
    说这话的时候,他风华绝代。
    第一次让闻人千绝感到,眼前的这个小蠢蛋长成一个男人了:“你长大很多,像是一个男人了。”
    “男人都是因为有了要守护的女人,才长大的。”无痴笑容熠熠生辉,翻身骑在了小雪的身上,拍拍它的头:“走吧。”
    闻人千绝站在原地,看着无痴离开。
    直到那种美得纯粹的笑容在她的眼前消失,逐渐,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管你去哪里。一路顺风。”闻人千绝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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