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中,那个被称为“与众不同”的裴远歌气质出尘,轻袍缓带,只是唇边带出一抹淡然的笑意,略点了点头:“千绝道长。”
    闻人千绝回点了个头:“裴公子。”
    小人儿乖巧地倚着自家娘亲。乌梅般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过来看过去。青色的小棉袄上缀了一圈的棕色毛皮,越发衬得他肤如莹雪。
    娘亲教导过,这种大人会面的情况,他不能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只要伪装成乖巧的小绵羊就好。
    裴远歌显然也注意到了闻人七饭,眼神略有异样:“这位是?”
    这孩子漂亮得简直像是瓷娃娃,那双乌溜溜的眼眸,小鼻子小嘴……跟宫里的某殿下太像了好吗!
    简直就是那人小时候的翻版!
    若不是知道那人高高在上的,极少踏出夜宫一步。又生性冷漠,不近女色,他会以为这孩子是那人私生子。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裴远歌在心里拼命摇头,一定是高山上缺氧,他出现幻觉了,一定是这样!“我儿子。”
    无论面对谁,千绝只有这点从不说谎。
    至于昆凌山上这些人仍然不相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裴远歌倒是没有追问也没有怀疑,轻笑一下,儒雅风流:“那便一起上路吧。”
    转过身去还嘀咕着:“也太像了吧……”
    “千绝。”子虚上仙淡淡拍了徒弟的肩,回眸,见一只竹子做的蜻蜓停伫在他好看的手指上:“这个拿去。”
    竹蜻蜓,千里之外传信息。
    师尊是在告诉她,无论走了多远,只要她需要,仍然可以来找师父。
    从师尊的手中接过竹蜻蜓,闻人千绝揉揉鼻子,再抬头时,子虚上仙的身影已经隐去了。
    师尊的话不多,却事事为她想的周全。
    身下是九千九百级台阶,走下去,她就回到了那个吃人的世界。
    可她已不是当初任人蹂躏的闻人千绝!
    “道长?”
    裴远歌走了很远,回头,见千绝仍然站在那里。
    “来了。”
    她唇边泛出万年不化的笑意,收好了活灵活现的竹蜻蜓,闻人千绝拉着七饭软萌软萌的小手,一阶一阶地往下走去。
    紫星殿中。
    子虚上仙的身影浮浮沉沉,眉间涌起一丝细纹。
    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棘手的难事。
    他的对面,一个身影无比慵懒地倚在椅子上,眉目淡敛,已是如云流墨,一弯墨线般露出的眼眸像是深渊,无穷无尽。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漠的禁欲气质。
    纯黑的外衣宽袍广袖,剪裁完美。
    一条蜿蜒欲怒的龙以金线刺绣,张牙舞爪,矫饶欲飞,布满了左袖。
    矜贵无比!
    “你什么时候到的?”子虚上仙皱眉半天,终于还是开口。
    这么耗下去,耗个十天八天的,这个冷冰冰的大徒弟都不会说一句话的。
    “昨晚。”
    那人薄唇微启,白琉璃般的下颏往上,丑陋可怖的鬼面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么说……见过你师妹了?”子虚上仙略略放了心,既然今早千绝还安然无恙,说明没事了吧。大概多年未见,这个大徒弟性子转了,不会有那么严重的洁癖了。
    半空中漂浮着精致釉质的茶壶茶杯,百里夙夜打了个响指,茶壶无人自动,水流如虹,倒了一杯茶。茶盏飘到了他手中。
    他修长的手指握住茶盏,似笑非笑:“嗯。”
    那个狡猾的女人,呵……他可要好好地见上一面了。
    “殿下。”
    暗卫匆匆跑进来,苦着脸,就差哭出来了。
    慵懒的眉眼从他身上扫过,让暗卫感到全身一冰。
    他怎么忘记了,主子最讨厌自乱分寸的人了!
    暗卫收了心绪,单膝跪地:“主子,刚才属下去看了,旧居之中东西被调换大半,很多珍稀的东西不见了,连屋后面……”
    暗卫咬了咬牙:“您亲自培育的,咳咳,天山雪莲……都被拔得一干二净!”
    啪嚓!
    手中的茶杯蓦然粉碎。
    百里夙夜半抬眼,呼出的冷气几乎能结冰:“看来我这个师妹,活腻了啊……”
    走到山下的时候,裴远歌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石柱喘气:“哎呦我去……你们平时都这么走上走下吗?”
    千绝挑眉。
    她没记错的话,京城中的贵族对礼仪十分看重,这人在山门前时还风流儒雅的……原来都是装的。
    “有御剑术。”她慵懒地走下去,豪华的马车已经在下面等着他们了。
    “哦哦,我知道,就是踩在剑上可以飞来飞去的那种。”裴远歌原形毕露,乐颠颠地追上来:“那你怎么不带我飞下来?”
    千绝侧了眉眼看着他,耸耸肩:“我不会呀。”
    “你……”
    裴远歌捂着自己的小心脏,感觉自己受伤了。他辛辛苦苦上山下山,究竟是带回了个什么人?
    宽大的马车里铺了软垫,的确奢华。
    车马滚滚而行。
    闻人千绝慵懒地靠在窗边,白玉冠束起的发丝如泼墨般垂下。
    裴远歌上车后就盯着她,打量来打量去,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嗯,气质还不错,不过怎么看都没我帅吧?”说罢直接从身上摸出个小镜子,啧啧感叹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确实生得不错,狐狸眼细长如水。装正经时春暖花开,不正经时更加风流。分明是花花贵公子的样子。
    七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好奇地落到了他身上,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这位叔叔,你有钱钱吗?”
    “有啊。”裴远歌以为小孩子想要买糖吃,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七饭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晃得整个马车里都跟着一亮:“很多很多的那种!”
    “唔……”裴远歌想起自家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宅子,财库里成堆的金银珍宝,点了点头:“还行吧。”
    千绝回头:“七饭,娘亲平时怎么教育你的?不要问人家的财产状况。”
    裴远歌心想一个男人自称娘亲虽然怪怪的,但是家教也算不错嘛。接着就听千绝道:“要自己用眼睛看!有的人说自己有钱,很可能是骗你的。”
    “哦哦。”
    七饭一副“受教了”的样子点点头。
    裴远歌:……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七饭这个样子了!
    小人儿继续眨巴眼睛看着裴远歌:“喂,看你穿着打扮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你要不要做我爹爹啊?”
    “噗……”裴远歌一口水喷了出来。
    千绝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小脑瓜,笑得邪恶:“七饭小同学,你是皮痒了?”
    小人儿被喷了一脸水,毫不客气地拽了裴远歌的袖子擦脸。“娘亲啊,你现在不做道长了,起码要找个男人依靠啊,我看这个叔叔就不错,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你想想,他死了,钱钱都是我们的哎。”
    这两人旁若无人地算计自己,当他是空气还是聋子?裴远歌再也忍不下去了:“虽说我荤素不忌吧,但是你娘亲……他是个男人啊。”
    千绝嘴角正噙着一抹邪恶的笑意,俊美得一塌糊涂。
    裴远歌心思一动,涎着脸凑过来:“说真的哎,我还没试过男人。”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在车内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光芒,让整个马车的车厢劈开了!
    哗啦——
    两半车厢猛然散开,他们瞬间暴露在了空气中!
    嘶——骏马一声长嘶,猛然停下来了!
    阳光中,一个仿若神明般的身影静静地立于那里,一身玄色的衣衫动静飞扬,绝美的容颜上,锋利薄唇那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他的容颜宛如工笔雕刻的,该深邃的地方深邃,该皎洁的地方皎洁,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比例完美。
    不像是人,倒像是神。
    “哇塞,好帅!”
    闻人七饭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状!看着对面神祇一般的男人差点流出了口水。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简单明快,见到了更拉风的,自然不管裴远歌了。
    “七……”裴远歌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某殿下一个冷漠的眼神给憋回去了。
    就算是在梦里,一个虚假的裴远歌,都不给百里夙夜省心。
    “你……是谁?”
    闻人千绝在看到面前男人的一瞬间,忽然感觉脑袋嗡地一下子大了,瞬间眼前浮现了无数模糊不清的东西。
    似乎明明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脑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抚弄着眉心,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很不舒服。好像深刻地疼过,眼前却一丁点感觉都没有。记忆里,对这里是一片空白的。
    百里夙夜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走了上去,走到了某个小人儿的身边,揉着闻人七饭的头,居高临下地命令道:“我做你爹。”
    闻人七饭贼兮兮地侧开:“你?”帅归帅,还得看好不好用啊!
    百里夙夜冷漠道:“没人比我有钱。”
    瞬间!闻人七饭眼睛亮得堪比小灯泡!
    然而七殿下的声音继续:“在我死之前,钱都可以归你们母子。”暗夜般的眸子中,邪魅的冷色在蔓延。
    几乎是在同时,闻人七饭跳起来开心地笑道:“爹!”
    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哦……
    百里夙夜这才抬了眸,目光落到了闻人千绝的身上,仿佛穿越了千万年才相见,最近也最远:“我是谁……呵呵,我是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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