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儿看看塌上的玲珑,小声说:“听说她家里是很了不得的。只是后来落败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亲人在的。”
    程正治郁郁说:“她家好像是有世袭官职在身,到她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儿,她阿姐立志不嫁人,官位才没有旁落。不过如今她阿姐已经不在世了。新帝登基,肃清了一大批人。里面就有她阿姐。她阿姐临逝前,托人送她到小蓬莱的。”
    这群人,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无情。玲珑这么小,还有大好的年化,满腔的报负与计划。结果却不知道会断送得这么突兀。一切都嘎然而止。谁都没有料到。
    周青走上前,拿被单把她盖上。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觉,也没有修习的心思。围坐在桌前静静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那辆送他们来的马车就停在了客栈外面。
    一行人出去的时候,却发现伙计们全都挤在门口。见到他们进来,有人带头噗嗵一声跪下,参差不齐地高喊:“仙上救命啊!”
    章凤年看着他们,怅然道:“这大概也是你们的命吧。”
    那些伙计以为他是不肯帮忙。脸色俱是一沉,又要来求。
    章凤年却又说:“你们准备金泊纸钱来。搬到城中心的庙里去。”
    那些人见他肯了,顿时喜笑颜开,再没有不卖力的,急匆匆地就跑去准备。等刘小花几个人把玲珑放在车上安置好,他们就已经回话说准备好了。
    虽然大家都想看看这件事到底要怎么解,可章凤年看上去心情不顺畅,便谁也不敢多嘴。乖乖地跟刘小花一起坐车在车外面等着。
    一路出去,街上到处都是喜不盛喜的人,四处奔走着,告诉别人有仙人要救大家的好消息。
    许多还在城外的人,急忙向城里跑,恐怕是要去找自己住在城里的亲人。妇人抱着孩子又是哭又是笑的,高呼总算是大喜临头了。
    车子停到了城外,不一会儿,便听见天空中金鸣阵阵。随着金鸣,远远的天边有黑云滚滚而来。不过瞬间,就遮天蔽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金鸣之后,车外面又如万马奔腾,像是有大队伍急驰着一阵风地向城里去。天空中响起阵阵哀乐,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随着这些声音的消失,天再次地明亮起来。
    刘小花掀起车帘,看到黄金城好好地矗立在不远处,正想说话,便有一阵风吹来。不过瞬间,那整坐城便像是烧尽的纸灰一般碎成灰烬,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荒原,上面稀稀拉拉站着一些表情茫然的人。
    他们身边则是数不清的枯骨。远看上去,白茫茫一片。那些枯骨,一开始还保持着各种生动的形态,可是很快,就怆然散落在地了。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一个头,呆滞在原地的人们放声大哭起来。
    刘小花看到那个在城门口遇见过的老头,他抱着一副骨架哭得嘶心裂肺,一副自己也不能活下去的样子。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阵法解掉之后所面对的会是死亡。
    章凤年不一会儿便出来,上了车,说:“走吧。”
    车子便头也不回地向来时路去。
    车里的弟子们来时是七个,回时只五人,身边是同门尸骸,眼中是越来越远的白骨之地,个个默然。车子没有走多远,程正治突然说:“你们看。”
    刘小花和其它人一起伸头向窗外看去,便见到一个穿着小蓬莱弟子服的人站在路边上。还以为是徐四九,正想告诉章凤年,车子便从那个人身边急驰而过。
    在错身的瞬间,刘小花才看清,那是徐四九,可分明已经不再是徐四九了,那个人鸡皮鹤发,曲腰驼背,一又老而浑浊的眼睛,已经没了神彩,看上去像是老死的,却还保持着张望的姿势,站在路边,好像在等着有哪个路人带自己一程。
    何文儿小声说:“那是徐四九吗?怎么会变成这样?”神色惶惶。
    程正治拦住刘小花一把掩上车帘说:“不要看了。”
    车里的人都不再说话,显得车子急驰的声音格外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何文儿小声说:“师伯祖好像不怎么难过。”生气到是因为刘小花主事不当多一点。
    周青低声说:“看得多了吧。修道之路,本就是如此的。有资质的未必能活到最后,机灵有小聪明的也未必就能逢凶化吉。越想活的人,可能越死得快。一仙之下,尸山血海。”
    一直到车子进入滨洲快到小蓬莱附近,气氛才被路边铺天盖地的红绸花带得轻松了几分。
    停下来歇息的时候,何文儿好奇地问路人:“这附近有什么喜事吗?”
    那年轻女子笑吟吟说:“可不是!小蓬莱有大喜的事了。这十里红花,便是仙上们弄出来的。”
    刘小花莫明其妙问:“小蓬莱有什么喜事?”
    ☆、第98章 刘阿娇(十四)
    小蓬莱有大喜的事情?
    几个人实在想不出来,小蓬莱能有什么喜事,值得十里红花红绸,活像要嫁娶似的。
    程正治连忙问:“什么喜事?”
    那女子眉飞色舞:“国宗和重月宫的人在小蓬莱打起来了。”
    程正治略囧:“这我可看不出是什么喜事来。”
    “啧。两边的人看中了小蓬莱一位仙上。抢亲呢。也不晓得那仙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女子说得唾沫横飞“你们说,这修士们不是清心寡欲的吗?怎么还能为这个打起来?”
    她旁边的同伴笑她没见识:“哪个说修士们就清心寡欲了,人家还是有道侣的。”
    程正治小声问浮生:“道侣是干嘛的?双修啊?”
    何文儿凑在一边问:“什么叫双修啊?”
    周青忍不住把她推开,皱眉说:“你别问了。”
    她又调头去问刘小花:“小师叔祖,什么叫双修?”
    刘小花一头雾水:“啊?”
    周青脸涨红,又把何文儿推到另一边去“你别烦小师叔祖。”
    何文儿一脸莫明“你干嘛啊!”
    浮生只是闭眸假寐,平淡地问程正治:“双修?你见过欢喜佛入金宝大殿的吗?凡有要脸的宗派,供的都是各天尊,没有一个是供这种被视为淫-邪邪的歪道神佛的。”
    刘小花和何文儿听完虽然都没大明白,但至少知道这不是个好事儿了。
    何文儿终于闭上嘴了。刘小花很勉强才拿出尊长的样子,不耻下问:“那为什么修道之人还要成家?”
    浮生说:“这也要分。宗门昌盛的,多是为了让宗门继续昌盛下去,才令资质优胜的弟子强强朕合,使得血脉更为强盛。没有什么身家的那些小宗派,许多是曾有大能之人,后来人材凋零落没的,这种,则只是为了合宗之力,供养出能支应门庭的人来。保持自已在林立的宗派之中,能继续站稳脚。”
    刘小花便问道:“那修士嫁娶都是大事,少有无地放矢的?”
    “多半如此。”
    她立刻问:“当年重月宫和林家结亲,那是因为什么?我瞧着,林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除了当年一个林阿娇,再没有旁的。即称不上强强联合,重月宫也没有人材凋零没落,不需要集合宗之力才能供养出支应门庭的人来。”
    浮生睁开眼睛,见刘小花看着自己让也不让,顿了顿还是说道:“是不是强强联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许多宗派看上去强盛,其实外强中干的,谁知道重月宫是不是这样呢?不过重月宫若不是这样,却看上林家,那想必林家也是有些令人侧目的资本,只是旁人不知情罢了。”
    刘小花觉得,他这话听上去好有道理。可细一下,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吗?一共就两种可能,他一段话把两种可能全都说到了,根本没个定论。
    浮生见她略为郁闷地盯着自己,却笑起来“你打探这些做什么?事不关已,听了也没用。”
    刘小花也只好算了。不过看着车外的红绸红色,却还是觉得稀奇得很。这山上是谁有喜事啊?
    虽然天色还早,一行人却并没有再继续赶路,车子摇摇晃晃停在一家客栈门口。章凤年说:“在这里修整一二,明日再回山去。”
    一群人扒着窗户看外面,简直喜极而泣。
    这一路上,车子几乎没停过,加上极少施用术法,所以颠簸无比,静坐也坐不成,修习也修不成,睡觉也睡不成。再加上章凤年不知道给玲珑用了什么药,保她身体不腐不僵,可那味道大得很,熏得人头昏脑胀。就算是歇歇也只是略微停一会儿,立刻就接着赶路。
    于是几天下来,车里几个人眼圈发黑,脸色发黄,双颊凹陷,个个萎靡不振。与出门时的意气奋发相比,简直恍如隔世。现在终于能好好地缓缓了,别说程正治高兴,就算是刘小花这样归心似箭的人,也是巴不得的。干干净净地回去,总比篷头垢面的好。
    下车的时候,终于双脚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刘小花到反而有点发晕了。好像习惯了车子里颠上颠下的频率,突然静止了还有点适应不了似的。
    四个人中,还就她的反应比较小。
    何文儿下地的时候,完全站立不稳,整个人东到西歪的,要不是刘小花及时抓住她,她非摔个狗吃屎不可。几个人,简直是难兄难弟,相互搀扶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敢抬步走。
    这次在客栈里落脚,到是比上次心情轻松得多。毕竟就是小蓬莱附近,又是普通的小镇。就像是回到了家,就自然而然地松弛了下来似的。
    不过这客栈十分简陋。店是一对夫妻开的,连伙计都没有,只有个不到十岁的丫头帮着跑前跑后,虽然年纪小,手脚到是麻利,做事也干练。
    她大约是常见到修士的,不过对刘小花这一行人却是十分好奇,带她们去房间的时候,问:“你们也是修士?”不敢相信的样子。
    何文儿自豪说:“当然啦。我们是小蓬莱的人。”
    那小丫头略为嫌弃地说:“那你们怎么弄得像乞丐一样的?”
    何文儿不以为然说:“因为我们才入门。比不得高阶修士们有本事,出门在外历炼,难免狼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丫头又问她们:“你们车上是不是有过世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何文儿说。
    她说:“我阿娘没让车进门,停在外面了。还叫我避讳着。我们这儿常有这样的事,走出去的修士,趟着回来了。”她怜惜地看看阿文儿又看看刘小花,说:“我阿娘说得对。像你们这样,没有什么好的。出生入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傻不傻啊,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才是福气。”说完,就颠着小辫子跑下楼去了。
    何文儿伸手想抓她没抓着,对着她的背影没好气地嚷:“没了修士,看你们遇上事去哪里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们才傻呢。有长生都不知道修。有仙道都不知道走。”
    刘小花到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同时也有些感悟,虽然这个世界有许多的修士,但能最终步入修道之门的这些人,虽然性格有别,来历不同。可无一不是有颗不甘于平凡的无畏之心。
    安顿下来,刘小花立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梳洗打扮干净了,夫妻的饭也做好了。
    从菜色一看就知道,这对夫妻是实在人。做的菜,量足足的,肉也是大块大块的,虽然没有大地方各种花样菜色,可家常的味道到让这些少男少女们吃得痛快得很。
    只是没看到章凤年。问起来,浮生说他在房间休息。刘小花小声问:“大师兄有没有说对方是什么人”
    浮生微微摇摇头。
    这也就难免章凤年心情欠佳,被人抓走了一回,竟然连对方是哪一路的人都没搞清楚。
    吃饭的时候,刘小花便跟那对夫妻闲聊,问起小蓬莱的事,那夫妻说:“只晓得是提亲,到不知道是谁给谁提。”
    刘小花就不再打听了。
    提亲自然是男方上女方门。既然不可能是师父。她就不关心。
    何文儿到是不停地嘀咕:“是谁这么好的运气?”山上的女弟子也总有百人。她才刚进山门,认识的人少,自然也分析不出什么事情来。
    到是程正治吃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好容易吃了饭,刘小花急着回房去静坐看看自己的心镜和黑皮怎么样的,也就没有去多问他什么。
    不过回到房间,她经过镜子正要静坐,突然僵住。回到镜子前面,端详自己的脸。之前,在那个全是半人的密室,与那个追踪着她和浮生的正面接触时,她就奇怪,为什么对方摸了摸她的头之后,就相信她是半人了呢?可是当时事情多,也就没有再深想。
    可现在她却突然想到,如果打破一切的条条框框去思考的话,其实理由应该是很简单的。
    只有一个可能,因为当时对方在她脸上摸到了什么不会出现在人脸上的东西。这个想法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可是,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在脸上摸了又摸,却根本没有发现半点异样。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正当她打算转身去静坐的时候,在扭头的瞬间,余光却赫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虽然只是刹那间的一闪而过。她却敢打十分的包票,自己没有看错。
    她立刻看向镜子,可镜子里完全是张再正常不过的脸庞。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眼花了吧。”转身要走的瞬间,非常快速地重新回过头,终于,看到了自己脸上多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眼睛。
    竖着长在她眉间。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看过来,完全惊呆了,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急急忙忙地闭上。眉间又完全恢复了原样,刘小花不可置信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把脸凑近了镜子,仔细查看,可那里半点痕迹也没有了,好像刚才那里有一双眼睛只是幻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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