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是姚九早年结识的苗寨旁系族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其貌不扬,虽看出武功不高,但奚玉棠还是谨慎地以礼待之。天宝一人独居,妻子早年已逝世,无子。天宝将她请回自己家中,奚玉棠将礼物转交后,便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
    问起天宝有关去年苗寨的大劫时,天宝神色剧变,语焉不详,说什么也不愿将事情经过事无巨细地讲出来,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因果循环。
    在他口中,奚玉棠只知是越清风与苗寨高层起了冲突,被囚禁了近一个月后,反过来杀了苗寨王族一系,从寨主到圣女再到长老一个不剩。
    如今苗寨式微,王族一系只存一子,名为小风。这个小风是圣女金玲的亲弟弟,当年由于是嫡系里年纪最小之人而被饶了一命,如今已被旁系族老收养。
    奚玉棠没去看那个叫小风的孩子,了解事情经过后便选择了告辞,临走前告知天宝有事就去寻姚九,而后悄悄留下了自己所有的盘缠。
    离开南疆后,她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走一趟一丈峰。
    一丈峰上依旧只有寒崖前辈一人,这次,他并未为难奚玉棠,大约也是怕好不容易长好的桃花阵再次变成废墟。
    跟寒崖老人探讨了几日武学后,奚玉棠再次选择了闭关。这次,相信她即便练不成完整的太初心法,也至少可以将上次走火入魔的差错修正过来,贪功冒进再无可能。
    彼时,距离她当初离开姑苏已有一年多光景,她的心境越发趋于平和,行走江湖所带来的经验并没有令她武功有所进益,却让她有了对生活的全新体会。在对待复仇一事上,她已不如昔日那般着急。
    三个月后,一丈峰崖间的寒冰玉床上,在经过最后的调整和冲击后,奚玉棠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望着自己指尖薄薄的一层冰霜,她猛地握紧拳头,飞身而出。在她身后,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山洞骤然坍塌。
    ——太初心法最后一层,成功了。
    “臭丫头!”寒崖老人的怒吼声即便隔着大半个山崖都能令人血气翻腾。
    奚玉棠险些没提起气来爬上山,稳了好半晌才顶着笼罩整个山头的巨大威压一步一步艰难地从悬崖爬上来。当她整个人脱力地躺在崖边巨石上时,入眼便是寒崖老人吹胡子瞪眼的暴怒模样。
    “老子的寒冰玉床你就这么毁了?!!谁给你的胆子!你给老子起开!”
    奚玉棠累得说不出话,摆了摆手,道歉的话还没吐出来,人便被寒崖老人一个大力掀回了悬崖里。
    简直杀人灭口啊有木有!
    跌落悬崖后,顺势泡了个温泉,调整好状态的奚玉棠思索再三,不敢走桃花阵,只好仰望着万丈峭壁,选择徒步爬回去。一路爬了三个时辰,就差最后一步时,一双脚出现在了她面前。
    努力仰着头望着寒崖老人,奚玉棠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前辈,让我上去呗?”
    寒崖老人冷哼一声,目光在她深深嵌入绝壁中的手指上转了一圈,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了她的脑门,“你可以试试。”
    奚玉棠:“……”
    两人在一丈峰崖间从正午打到日落,虽然奚玉棠实力大增,却仍然败在了前辈手下,先前因为练成了太初而自我膨胀的心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前辈发自肺腑的感激。
    她知道,这是寒崖老人在通过战斗指点她进一步夯实基础,尽快熟悉自己的实力,所以明知打不过,也提起了全部心力来应对,抛舍胜负,只求过程。
    战斗结束后,她便立刻盘膝坐在了那块大石上调息起来,一坐一夜,终于在第一缕日光出现时彻底完成了太初的修炼。
    “你今日的成就已是天下少有。”不知何时,寒崖老人出现在了她身后,苍老的声音里极尽感慨,“所以,万不可作恶。”
    奚玉棠收功磕头,“您放心。”
    “我那大徒弟……”寒崖老人神色复杂,好半晌才叹了一声,“你不妨去北都地宫一寻。”
    怔愣地抬起头,奚玉棠沉默许久才点点头,“好。”
    将眼前人扶起来,寒崖老人望着奚玉棠,“果然还是小时候更招人喜欢。”
    ……想到了某些糟糕记忆的奚小教主顿时狂抽嘴角。
    “行了,下山吧。”老前辈嫌弃地挥手赶人。
    奚玉棠收起郁闷,郑重地对老人鞠躬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与指点之恩,晚辈无以为报。”
    寒崖老人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转身进了竹屋。
    ……
    从一丈峰下来没多久,奚玉棠在回姑苏的路上和赶来会合的韶光相见。
    “主子!”韶光递上密信,“太子殿下下个月十五大婚。”
    奚玉棠怔愣着接过密信,“司离要娶妻了?谁家的?”
    “谢家嫡次女。”韶光道,“婚事是两年前定下的,那时您在闭关。”
    “……”
    望着密信上短短的一句话,奚玉棠足足沉默了一盏茶。原来她一手养大的孩子,终于也要成家了。
    叹了口气,她随手毁掉密信,淡淡道,“转道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第二更这么晚。
    ☆、第113章 你要喊谁起床
    六月,京城。
    时隔三年再次踏进皇城脚下,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人群,奚玉棠的心情颇为复杂。上次来到京城时,宋季同还没死,司离也还在她身边,老怪物在东宫地下,江千彤也还不过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离雪宫弟子。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和事。
    千彤如今已经是个合格的掌门。虽然和林渊的亲事在各种因素影响下并未结成,但离雪宫这几年在她手中也未凋零。武林盟分崩离析,盟主不知所踪,世家门派大多卷进了动荡的漩涡之中,作为断岳门的姻亲,离雪宫首当其冲,不知有多少人想墙倒众人推,可偏偏江千彤撑了下来,辛酸压力可想而知。
    当然,这其中不乏越家明里暗里的帮助。联想到千彤和墨锦那两败俱伤的岭南之战,奚玉棠可以想象得出越清风的心态。
    不过奚玉棠还是觉得越清风想多的。江千彤和墨锦之间的孽缘早在当年的杭州就已结下,无论结局如何,他们二人终归要有此一遭。秋雨山庄墨少主喜欢武林第一美人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当年曲水之宴,墨锦毫不掩饰的态度已经可以说明一切,想轻易放手,又怎么可能?
    无论抢亲一事是谁主导,奚玉棠都不会怪罪越清风。
    只是可惜了墨锦的妹妹墨音,和千彤朋友一场,夹杂在好友和兄长之间,还不知该如何自处。
    之所以想到千彤,大约还是因为在进京后,奚玉棠远远曾看见过她。
    当年柳曼云身上穿的孔雀蓝掌门长袍如今换了人,当年跟在柳曼云身后的人,如今也追随起了新主。每个人都在成长,千彤自然也不例外。
    在庭院里练了一上午的飞霜明心剑,奚玉棠满脑子都在想她这两日见到的或熟悉或陌生的人。
    脱轨天下棋局两年多,她还没完全调整过来,报仇的事,朝堂的事,江湖的事,如同一团浆糊在她脑子里盘旋不停。
    太子大婚,京城来了不少江湖人士,这是延平帝给太子的恩典。朝堂上多有攻讦太子出身的声音,然延平帝这样大大方方不遮不掩的作态反而令那些声音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这是个庙堂江湖联系极为紧密的世界,司氏本出身江湖草莽,锦衣司的存在也是为了让两者有所牵连,就连一直被视为争夺皇储最有力之人的五皇子司煜,不也偶尔会搀和江湖事吗?
    延平帝喜欢司离,想补偿自己儿子,司离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压根就没有在成为太子后和江湖拉开距离,不然药王谷一事又作何解释?
    六月十五大婚,如今才初七,奚玉棠已经见到了江千彤、烈傲天、郑泰、墨锦、萧云晗和僧人如见,就连近一两年才开始声名鹊起的几个后辈也出现在了京城。
    且太子大婚后没几日,便有一场皇家牵头举办的比武大会,铸剑师宁幽死前最后所铸的幽焱剑为胜者奖励,因此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要热闹许多。
    武林盟名存实亡,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恰在今年,而没了武林盟主,想来,这次的比武擂台便是另一种形式的武林大会了。
    幽焱奚玉棠不稀罕,毕竟她有九幽,但这场比武大会的意义远大于胜者奖励,奚玉棠难得对此犹豫起来。
    “主子,有客来了。”
    刚沐浴出来,奚玉棠便听到了通报。
    换上一身玄衣劲装,束发以冠,并白玉簪固定,奚玉棠开口,“谁?”
    外头人低声道,“锦衣司首领。”
    卫寒?
    奚玉棠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银色面具,转了两圈,扔到了一旁,起身出门。
    上次曲宁城擂台一战到现在,奚玉棠还是第一次见着卫千户。两年不见,这个男人眼底的剡利更甚,大老远就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之感,绛紫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不仅没有令他的气势柔和下来,反而更添了一分肃杀之意。
    将人引至凉亭,奚玉棠懒洋洋地在他对面坐下,挑眉望着眼前人,“卫千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几年不见,卫寒原以为对方看见他能多一分激动,谁知这慵懒模样简直和过去如出一辙,看得他无端闷了一肚子火。直直望着奚玉棠看了许久,几乎将她那张脸用眼睛描绘了无数遍,卫寒才开门见山道,“奚玉棠,你这几年去哪儿了。”
    奚玉棠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对上他,“本座不像卫千户日理万机。”
    听出了她话中不掩讽刺的深意,卫寒脸色微沉,“你好好说话。”
    唇角蓦然笑容一收,奚玉棠淡淡道,“废话少说,报上来意吧。”
    “……”
    卫寒动了动唇,没有立刻回答。
    收到奚玉棠现身京城的情报后,他连官服都没换便脑子一热跑来见人,可真见到了人,却发现两人其实并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能说,其实他并没什么事,只是想见一见这个一闹失踪就闹了该死的两年多的人吧?
    “难不成是聊天叙旧?”奚玉棠故作惊讶。
    “……嗯。”对面人别扭地应了一声。
    险些被茶水呛住,奚玉棠这回是真惊讶了,真是来叙旧的?
    怔愣了一瞬,她凉凉道,“本座还以为,卫千户是打算就上次有人围攻雪山一事给在下一个交代。”
    在她闭关期间,武林盟几个门派围攻雪山,虽不知这中间有没有欧阳玄的授意,但邹青之所以断一臂,却是因为混在其中的霍十五。而霍十五,可是他卫寒手下的人。这中间若是没有什么猫腻,她奚玉棠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面对着对面人那几乎要洞察他内心的锐利目光,卫寒久违地感受到了对方堂堂武林顶尖势力掌门人的气势。
    他对奚玉棠的心思很明显,但也很复杂,除了心悦这个人以外,更多的在于得不到的不甘。而这种不甘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压在心底,久而久之经过发酵,反而变得越发压制不住,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锦衣司里,有关奚玉棠的所有资料都是被单独存放的,消息等级也是最高的,明明这样一来会更加重自己的执念,但对卫寒来说,即便是饮鸩止渴也无妨。
    他探查了许久,也想了很多,总算将她的身份猜得**不离十。虽然她身上依然很多谜团,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是个女子!
    天知道这件事卫寒一年前才得知!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个男人!
    若不是有人报她独自一人在行走江湖,顺着一条线查探许久,又将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一一盘查,恐怕还抓不到那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虽然只是短短一两句邸报,却让卫寒敏锐地发现,她的心态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样的改变体现在她并未刻意装扮自己,如果说从前的奚玉棠里里外外给人的感觉都是一个神秘而冷硬的男人的话,那么在她游历江湖期间,这分冷硬消失不见了。
    锦衣司遍布天下,想顺藤摸瓜查点什么,易如反掌。
    折磨了他两三年的事在得知她是女子身份的这一刻,终于让他长长松了口气。
    但长松一口气后,随之而来便是更多的麻烦。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除了各自为主的立场,还有误解,和说不清何时便积下的矛盾。
    他们二人相处,不是客套距离就是针锋相对,从未有过一刻是平心静气的。立场不同所带来的不仅仅是相处上的困难,更多的还是来自于他自我折磨进而走上极端期间做下的许多事。
    从前他认为,奚玉棠的桀骜不驯,他深有体会,而将她留在身边的方法,除了折断她所有的羽翼以外,他找不到更快也更有效的方式。
    所以才有了霍十五和邹青雪山一战。
    这个方式,到现在他也毫不后悔。
    但既然对方是女子,是不是应该更怀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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