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上他一顿电棍!”姜平咬着牙说道,“然后给他做笔录,一定要定了他的死罪。”他现在恨透了黑子,恨不能直接把对方拉出去毙了才好。
    张海峰却摇了摇头:“要治黑子的罪并不难,可治了他的罪之后呢?我们怎么办?”
    这话听得姜平一惊。的确,在监区内部发生恶心杀人案件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给行凶者定罪之后,接下来要追究的就是管教人员的责任。到时候上至监狱领导,下至值班干警,必有一大批人会受到牵连,而自己和张海峰作为罪直接的关系人,只怕还要被追究渎职的刑事责任。
    自己刚刚二十来岁,难道人生竟要就此毁在这件事情上吗?姜平想到这番可怕的前景,禁不住已冷汗淋漓。
    姜平的目光迷离四顾,当他看到张海峰的时候,心中忽然又燃起一线希望。
    这是一个在四监区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铁血男子,在他面前还从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现在天大的祸端塌下来,好歹还有这个人先顶着。况且他的位置比自己高那么多,他才是真正输不起的人。
    想到这一层之后,姜平的心绪又慢慢稳定下来,他紧盯着张海峰,满怀期待。
    后者此刻正如入定一般地沉默着,他的眉头纠缠成一团疙瘩,紧密得几乎无从化解。半晌之后,他的目光才微微地动了一动,然后他转头看向姜平。
    姜平主动向前凑了凑,等待对方的吩咐。
    张海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郑重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所有的事情都要按我的吩咐去做,不管发身什么,都不能有任何的动摇和疑虑,你明白吗?”
    姜平很坚决地点点头,他深信对方抛给自己的已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很好。”张海峰赞了一句,然后他下达了自己整套计划中的第一个指令:“你把沈建平给我带过来。”
    姜平领命而去,不多久便把平哥带到了张海峰的办公室。与杭文治相比,平哥自然要老辣许多。此刻虽然面对着四监区人人闻之色变的鬼见愁,而且自身还惹了大祸,但他面上仍能保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张海峰也改变了策略。他把身体斜靠在椅背上,情绪不再像先前绷得那么紧,只是用一种懒懒的眼神看着对方。
    平哥见此情形,主动走到办公桌前冲张海峰鞠了个躬,大喊了一声:“报告!”
    张海峰又看了对方一会,平哥迎着他的目光,并不躲闪。
    “沈建平啊……”张海峰终于开口了,“你当号头也不少年了,以前还都不错,怎么这次给我捅了这么大的乱子?!”
    平哥咧着嘴说:“是疏忽了啊。谁想到黑子把铅笔带到监舍里来了?那天管教们搜得惊天动地的,我总以为万无一失了呢。”
    这番话说得绵里藏针,很明显要把责任往监区管教这边推。张海峰心中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接着对方的话茬继续问道:“你这么肯定?那支铅笔一定是黑子带出来的?”
    “除了黑子,谁还会对小顺下死手?”平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看到黑子动手了?”
    “没有——我要是看到了,还能让他得手?那小子坏得很,趁其他人都睡着的时候干的。”平哥每句话都说得很严密,竭力开脱自己在此事中的责任。
    “哦,你们都睡着了……”张海峰先点了点头,然后话锋却又一转,“不过小顺这么个大活人,被人生生把铅笔插进了眼睛里,闹出来的动静应该不小吧?而且现场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这也奇怪得很。”
    平哥心中一凛。对他来说,张海峰提出来的这两个问题极为关键。自己隐瞒了睡觉前折磨小顺的情节,目的无非是要把小顺的死全部归咎到黑子一人身上。但这却留下一个难以弥补的漏洞:凭黑子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把铅笔插进小顺的眼睛里?
    不过平哥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问题死扛过去。他定了定神,装出困惑的语气说道:“我也很奇怪……不知道黑子怎么下的手。可能是趁小顺半夜上厕所,迷迷糊糊的时候偷袭的吧?”
    张海峰早已从杭文治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此刻看着平哥在自己面前睁眼说瞎话,他便“嘿”地冷笑了一声,然后转头冲站在一旁的姜平使了个眼色。
    姜平会意,走上前将一团湿乎乎的绳子扔到了办公桌上。饶是平哥再凶恶奸猾,一见到这团绳子,他的眼角也禁不住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这是我从现场便池里面掏出来的。”张海峰盯着平哥,目光开始有些发冷。
    平哥暗暗叫苦,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不过他这个人大风大浪实在经历得太多,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仍不松口,反而做好收缩防御的姿态,准备用死不承认的方式来作最后的顽抗。
    “这是什么玩意?”他挤着难看的笑容说道,“恐怕也是黑子整出来的名堂。”
    张海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双目圆睁:“你什么都往黑子身上推,你当我们管教都是傻子吗?!”
    事以至此,反正也没什么退路了。平哥索性咬咬牙,壮着胆子说道:“我也不是什么都要推给黑子,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东扯西扯的,你扯上我,我再扯上你,把大家都扯进来就好了吗?”
    这话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似乎在警告张海峰:这事已经这样了,你如果非要把我扯进去,那我也只好多扯几个垫背的。到时候只怕大家谁也讨不到好。
    平哥敢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报好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张海峰居然没有发怒,他反而换了一种目光看着自己——原先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渐渐散去,目光中却多了种猫捉老鼠般的戏亵,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早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
    平哥感到一阵迷茫和恐惧,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张海峰的对手。他开始后悔和对方对着干了。
    平哥慢慢垂下头,他的气势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散去。
    张海峰很满意这轮较量的结果,他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悠悠说道:“沈建平啊沈建平,你完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平哥一怔,又不解地抬起头来。
    “你一直说是黑子杀了小顺,但又始终拿不出真凭实据。仅仅凭你的主观猜测,而且还有那么大的漏洞无法自圆其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张海峰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带着几分要引导对方的意思。平哥心中一动,觉得有必要先顺着对方的口吻试探试探,于是便探着身体问道:“那您觉得是谁干的?”
    “小顺被一支铅笔深深的插进眼睛而死,事发深夜,但监舍里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异常的响动。而且现场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这样看来,难道不是自杀的可能性要远远超出他杀的可能性吗?”张海峰看着平哥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平哥在瞬间思路大开。他忙不迭地附和说:“不错,不错,应该是自杀!”
    “这些绳子应该也是小顺给自己准备的。”张海峰继续说道,“他半夜来到卫生间,开始可能想上吊自杀的,后来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竟然用铅笔去插自己的眼睛。”
    “应该就是这样!”平哥赞同之余,还触类旁通地引申道,“那前一阵铅笔丢失,肯定也是小顺干的好事了。”
    “小顺趁黑子上厕所的机会偷走了铅笔,然后又在大搜查之前把铅笔藏进卫生间便池的排水口。昨天禁闭结束之后,他悄悄把铅笔取出来带回了监舍。这些过程虽然没有人证,但通过研究监控录像是可以推测出来的。”张海峰说到这里,转头求证于他的下属,“对吧,姜平?”
    姜平说:“对。黑子进厕所没多久,小顺也跟了进去。除了他俩之外,那段时间没有其他人进过卫生间。这段录像虽然没有保存下来,但当时我和张队一块看的,记得很清楚。”
    “最重要的一点——”张海峰补充说,“致小顺死亡的铅笔上有明显的屎尿臭味,证明了这支铅笔确实就是藏在便池的下水口。”说完他还拿起桌上的铅笔扬了扬,示意平哥也闻一闻。
    平哥碍着规矩不敢直接上前,姜平从中接了一步。平哥拿到铅笔后凑上鼻子一吸,然后大声说道:“的确有屎尿味——原来小顺把铅笔藏在这么龌龊的地方,也难怪管教们找不着。”说话的同时心中却想:我怎么不记得小顺跟着黑子进过厕所?这铅笔分明就是黑子自己藏起来的。
    “所以事情很简单也很清楚——”张海峰用手指点着桌子,下结论般地说道,“小顺想要自杀,又准备绳子又准备铅笔的,别人想防恐怕也防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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