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不动声色地回应:“感谢什么?”
    “感谢你帮我杀了邓骅。”
    “那你自作多情了。”罗飞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并没有帮你。”
    “你好像有一点愤怒?我能看出来。”eumenides在网络那端轻声道,“不过——我们都清楚,如果你想阻止我,我是杀不了邓骅的。我布在韩灏身上的棋当时已被你看破,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已经输给你一次。”
    罗飞“嘿”地一笑:“邓骅已经死了——这是事情的结果。你说输给我,是在讽刺我吗?”
    “那得益于老师最后的布置。所以说,那并不是属于我的胜利。”eumenides的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然后他轻叹一声。那叹息声在罗飞听来却传达出森然的寒意。
    “所以说——”罗飞凛然道,“你一定要亲自胜过我一次,是吗?”
    “是的。”eumenides坦承并且反问,“难道你不想吗?”
    罗飞沉默不语。
    “你不可能不想——因为我们都很难遇见彼此这样的对手。其实我们已经在享受这个过程了,从今天上午开始。”
    罗飞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你看破了我设下的埋伏,你赢过我一手了。”
    “不。”eumenides却道,“只是平手。我本以为你很难猜到我的目标,因为我从档案馆盗走了十多份互不相关的资料。可你这么快就盯上了黄杰远,而且还知道了我的出身。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罗飞有意把交谈的过程拖延拉长。
    “你告诉我破绽在哪里,我也会说出你的破绽在哪里。”eumenides娓娓说道,“我们共同进步,这样以后的交手才会更完美。”
    共同进步?一个罪犯对警察说出这样的话,这确实有点荒唐。罗飞想起他和袁志邦诀别之前,对方曾把自己比作“鲶鱼”,一条能让沙丁鱼增强生命力的“鲶鱼”。现在看来这样的比方并不是什么无聊的玩笑。
    罗飞倒不抗拒对方的建议,他确实也很想知道己方的漏洞出在哪里。真如eumenides所说,他们都喜欢那种和高手过招的感觉。于是略加斟酌之后,他简略地说道:“我通过被盗资料袋附近的灰尘变化,从而确定了你真正想要的那份资料。同时我吩咐我的部下查找从1985年1月开始,本市八年间所有失踪儿童、孤儿以及流浪儿童的资料。这两份资料合二为一,我就能确定出你的真实身份了。”
    “是的……我明白了。”eumenides懊恼地叹了口气,“我有些操之过急了。盗取档案的行动,实在是有些匆忙……面对自己的身世谜团,又有谁能沉得住气?”
    “你是怎么看破上午警方的伏击行动的?”轮到罗飞发问了,“我可以确信,我和黄杰远之间的交流决无泄密的可能,甚至连我手下的组员都被瞒过了。”
    “莱茵苑小区门口有一个废品收购点,我过去和店里的伙计聊了一会。伙计告诉我,黄杰远的妻子是个非常整洁的人,会定期找人上门清理家中的杂物。有些只是刚刚过期的杂志,伙计觉得当废品卖了实在可惜,常常会自己留下来阅读。”
    “呵。”罗飞苦笑了一声,心中已然明了:家中的主妇如此整洁,连刚过期的杂志都会及时清理,那车库中又怎么会留有大堆的废纸杂物?所以eumenides在进入小区之前就看出了破绽,于是他绑架了黄杰远的儿子,策划出这一场网络交谈。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罗飞又问道,“去找杨林吗?”
    “有些事情是必须完成的。”eumenides淡淡地回答。
    “对你来说,那很危险。”罗飞带出点威胁的口气,他知道自己越这么说,对方会越相信杨林确实就是那个目标。
    “是的。你们已经盯上了这条线,我继续走下去,就好比在火堆中跳舞一般。可我不能停下,因为那件事触动到一个男人的原则。就像老师一定要杀邓骅一样,我也一定要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再危险也要去做,而且——”eumenides坚定而又自信地说,“我会有我的方法。”
    看起来eumenides已完全走向警方设计的步调中,而且他也没有要结束会话的意思。这一切似乎过于顺利,反而令罗飞感觉有些踌躇。而就在这时,罗飞看到慕剑云悄悄走到三十三号电脑的背面,然后冲着自己展开了一张打印纸。女讲师所处的位置是摄像头无法监控的角落,而她展示的打印纸位置恰到好处,罗飞只要很自然地看向前方就可以将纸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那是一行行的电波图,有时平缓,有时起伏。罗飞对这样的图形似曾相识,他蓦地一愣:难道这竟是……
    “罗队长,你在想什么?”虽然隔着网络,但eumenides仍然察觉到一丝异常。
    “呵。”罗飞露出很怪异的笑容,反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很紧张,我能感觉到。”
    “是的,我是想到了一些东西……”罗飞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摘下耳机,疲惫似地用双手揉着太阳穴,而他的目光则快速地扫过,看到了耳机内部的一些特殊构造。而这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罗飞的心沉到了谷底。如同夜伏的猎犬突然被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他有一种被对手看了个精光的羞耻和无奈。不过他竭力掩饰着这些心理变化,并且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之后,他才将那耳机又戴了回去。
    “我在想……”罗飞像是接住了先前的话茬,“或许可以通过的别的方式来实现你的愿望。”
    “你指什么?”
    “通过正常的渠道。让警方去查,关于十八年前一三零案件的真相。”
    “警方?”eumenides“嗤”了一声,“真相本来就是被你们掩盖,还指望你们去查?只能按照我的方式去做,让我去完成你们警方无法完成的事情——就像我以前做过的那样。”
    “你的方式?你为你的方式感到自豪吗?”罗飞愤然道,“你那是犯罪。”
    “我在惩治罪恶,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存在而更加公正。”
    “不,你创造了新的罪恶。而所谓的公正也不像你想的那样——”罗飞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局面在你手中已经失控了。”
    eumenides敏感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起辱师案,你对当事人施加的惩罚。你以为自己重振了师道,帮助吴寅午找回责任和尊严,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你害死了那个老师。”
    “这不可能!”eumenides驳斥道,“他只是砍断了自己的一只手。救助及时,那是可以接上的。而他获得的心理救赎要远远胜于他所承受的肉体痛苦。”
    “看来你今天还没有时间上网。”罗飞忽地加重语气,“吴寅午已经死了,自杀的!”
    eumenides显然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杀?为什么?”
    “因为他不仅在肉体上,更重要是心理上受到了伤害。你带来的伤害!你该听听这段网上的录音,你就会明白了。”罗飞说到这里,伸手将那只mp3从口袋里摸出来,按下播放键之后,他将mp3的喇叭口凑在了电脑麦克上。
    mp3里开始播放那段记者采访吴寅午的录音。在场的慕剑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段录音,随着那访谈的进行,她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愤怒神色。
    eumenides在网络那端沉默不语,直到那录音全部结束之后,才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
    “那个记者是谁?”他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道,平静得让人感到寒冷和可怕。
    “记者是谁并不重要,记者并不能让吴寅午自杀。是你害死了他,用你的方式。你给弱者带来的不是公正,而是更加彻底的伤害!”
    罗飞的话语显然在一点一点挑动着eumenides的神经,后者的呼吸声明显变得急促。不过他很快便控制住情绪,反驳道:“你错了。给他带来伤害的不是我,而是另有罪恶。因为你没有能力去惩治那罪恶,所以你才会把这黑锅推到我的身上。”
    罗飞用冷笑回应对方的反击:“至少你没能控制住局面。这个社会有它的规则,可你却不遵守。你跳脱规则之外,自以为能控制一切,可事实却证明你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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