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照亮了乌黑的破庙,一只粗大宽厚的手掌捞开挡路的蛛网,呸了口,说:“这地儿真破。”话音落时,身边伸出一条修长的手臂,素白的手掌上是一碗热腾腾的酒。
    “辽爷,喝完热酒吧,刚烫好的。”
    被称之为辽爷的壮汉色眯眯地打量了眼逐音,盯着她起伏的胸脯看了好一阵子,才接过酒碗,说:“真是个知情知趣的娘们。”
    逐音佯作娇嗔,抛了好几记媚眼。
    辽爷小腹一热,仰脖将热酒一饮而尽,酒碗往地上一摔,大手揽过逐音的腰肢,直接上了手。
    逐音的低吟娇喘,令角落里的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姑娘看得面红耳赤。李蓉与姜璇不约而同地别过脸,目光撞到一块时,皆从对方的眼里见到恐慌。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李蓉与姜璇望去,只见逐音面无表情地整理衣衫,手背擦拭着侧脸的口水印子,而她身后是倒地的壮汉,眼睛瞪得老大,鼻子和嘴巴缓缓流出乌黑的血。
    逐音走前来,她缓缓蹲下,看着姜璇,道:“收起你不屑的目光,我沦落到今日是拜你姐姐所赐。你瞧瞧你过的是什么日子,锦衣玉食,在永平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而我却只能为奴、为婢、为娼。”
    姜璇嘴里塞了破布,只能发出单调的音节。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逐音扯掉姜璇的破布,姜璇大喘一口气,说道:“什么为奴,为婢,为娼,都是你罪有应得,别什么都怪我姐姐!要不是我姐姐心软,你哪有这一天!”
    逐音看着姜璇,却有些怔忡。
    过了那么久,她自己变化那么多,可眼前的姜璇依旧是那个为了姐姐便无所畏惧的姑娘。
    她的眼神慢慢变冷,如同黑暗里最后一抹烛光掐灭后的冷意,又阴又寒:“我虽犹如蚍蜉,但死也不会让你姐姐称心如意,我筹谋这么久,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她的目光落在李蓉身上,“倘若你死在她手里,殷氏还有什么脸面嫁进穆阳候府?一个本该成为穆阳候府主母的李蓉,却意外被殷氏的妹妹杀害了,李家不会放过殷氏,殷氏这辈子都无法嫁进穆阳候府!成为穆阳候府的主母!”
    姜璇瞪大了眼。
    “你竟然打这样的主意,我不会如你所愿!”
    此时,一旁的李蓉吐掉了口中的破布,恨恨地看着逐音,说:“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人!”
    逐音慢慢地笑起来:“我是贱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有个好出身,你能有这一日?以你的脑子,在我们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活不过一个月。活该你被我利用!也活该你被穆阳侯当幌子!”
    李蓉气得面色发白,一句反驳的话也吐不出来。
    逐音轻抖衣袖,她的手掌多了一条尾指粗细的白虫,虫身光滑,头顶有两只触角,在火光之下一摇一晃。她蹲在姜璇的面前,说道:“也多亏了你姐姐,我在绥州为娼时遇着一个南疆的客人,他赠了给我此虫,说是唤作神蛊,能让人听从种蛊人的使唤。”
    姜璇格外怕虫,此时见到一条丑陋恶心的白虫,嘴唇都吓白了。她死死地咬着唇,想要往后退,可浑身却因为粗绳无法动弹。
    逐音嗤笑道:“你以为我会从你嘴里塞进去?想太多。”手起刀落,直接在她的血管上划了条口子,白虫钻进血管,刀口的血液瞬间凝固,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姜璇“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李蓉亦是吓哭了。
    逐音观察着姜璇,待她眼神微变之际,才道:“向我磕头。”
    姜璇点着头,却因身上麻绳的缘故在地上打着滚。李蓉见状,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今早精致的妆容早已哭花。逐音得意地笑了,捏紧了刀子,站在破庙门前,驻足一会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我留下破绽了,居然还没追过来,李家人都是饭桶。”
    话音落后,远处有火光现出,逐音回了破庙,拎起李蓉,刀子横在她脖子前,拖着她到破庙门口。火光渐近,分别有两家人手。逐音见到阿殷时,面上的得意已然藏不住。
    李家总管怒道:“大胆贱婢,还不放开蓉姑娘!”
    逐音道:“今天是我和殷氏的恩怨,你们要怪便怪殷氏,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掳走李蓉。不过李蓉应该也感谢我,若不是我,她也不知道穆阳侯为了殷氏拿她当幌子。你们的蓉姑娘啊,想当穆阳候府的主母,简直是个笑话!”
    李蓉被当众羞耻,真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得了。
    她咬牙切齿地道:“逐音,是我看错了你。”
    逐音不以为意,直勾勾地看着阿殷。李家总管刚想上前,逐音便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阿殷冷静地道:“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我只要你进来给我磕八个响头,再喊一句你是贱人,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放了你妹妹。我啊,今日是注定活不成了,可到了阎罗殿里有李家姑娘陪着,还有你妹妹,我也不孤单。”
    阿殷道:“行,我进去,你的目标是我,与其他人无关,把其他人都放了。”
    逐音冷笑一声:“你当我傻?滚进来给我磕头!其他人不许靠近!一旦靠近,我一害怕,手一抖,你们家姑娘花容月貌的脸怕是从此要添上瑕疵了。”
    她要挟着李蓉,退回庙里。
    李家总管看向阿殷,此时眼神里添了几分深意。
    范好核道:“大姑娘,里头恐怕有诈。”
    阿殷道:“有诈无诈都无妨,你们在外面随机应变,无论如何我也要把阿璇救出来。”说着,解开身上的披风,跟着逐音进了去。
    见到安然无恙的阿璇时,阿殷方稍微松了口气。
    她道:“陆岚,你想怎么办?”
    逐音说:“陆岚早已经死了,我现在是逐音。我刚刚说得很清楚,你给我磕八个响头,我便解绑你妹妹。”姜璇一直垂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李蓉道:“她……”
    话还未出口,又重新被塞进一团破布。
    李蓉使劲地摇头。
    阿殷道:“好。”
    她缓缓跪下。
    她跪的不是陆岚,是自己的愧疚,自己的错误。
    一太过心软,二没有斩草除根,三又一次害自己的妹妹陷入险境,四是自己的无能,五亦是自己的无能,六七八亦然!
    她抬起头,道:“放开我妹妹。”
    逐音道:“好。”
    刀子一划,解开了姜璇身上的粗绳。
    她的袖袋里滑出另一把刀刃,递给了姜璇,她命令道:“杀了李蓉,对着胸口!”逐音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殷,说:“你妹妹现在只听我的话,杀了李蓉,你这辈子再也别想嫁进穆阳候府。”
    “是么?”姜璇忽道。
    逐音大惊,还未反应过来,姜璇的刀已经插上了逐音的肚腹,她颤抖着手,恨恨地道:“什么神蛊,这世间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你被骗了!它没有起效!”
    阿殷立即一脚踹翻逐音,把阿璇拉到自己身边,大喊道:“范好核!”
    逐音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然而,不过瞬间,她又握紧手中的刀子,往李蓉身上刺去。李蓉无法动弹,根本躲不开这刀子。此刻,那句“杀了李蓉,你这辈子再也别想嫁进穆阳候府”在姜璇脑子里荡起,说时迟那时快,姜璇没有多想,直接扑过去推开了李蓉!
    锋利的刀子刺进了姜璇的胸腹。
    阿殷失声喊叫:“阿璇!”
    此时此刻,阿殷像疯了一样,拿过姜璇手里的刀刃,往逐音身上连插了十数刀!鲜血飞溅,落在李蓉的眼里,阿殷这时就像是暗夜里归来的修罗。
    第136章
    “阿璇!”
    阿殷猛地坐起,背脊上的衣衫被早已被冷汗浸湿,随意一拧都能拧出水来。她缓慢地环望四周,是她的厢房,摆设如此熟悉。
    她像是做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
    如今醒来竟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乱感。
    她微微一动,只觉虎口处又酸又胀。她出神地看着。忽然,有衣袂窸窣声响起,不多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阿殷的面前。沈长堂握住她的手腕,带有凉意的药膏涂上了虎口。
    她的手一僵。
    过去几日的回忆才慢慢地涌回。
    不是噩梦,是真的。
    那一夜她的理智崩溃,整个人像是发了疯似的,谁也不能碰阿璇。她已经不记得怎么回到宅邸,也不记得大夫说了什么,只记得永平的大夫那么多,个个都摇着头,让她尽快准备后事。
    她守在阿璇的面前,不让任何人碰她,但凡过来的不是被她骂一顿,就是她动手打一顿,就连父母过来也被她吓呆了,宅邸里没有人能压制得了她。
    直到三天后,滴水未进的她彻底晕倒。
    她觉得整个人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像是把内心最狂暴的一面彻彻底底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有沙子磨砺:“我妹妹呢?”
    沈长堂道:“在她的房间里,我吩咐过了,没人敢碰她。”
    听到碰之一字,阿殷整个人抖了下,她哆嗦着道:“阿璇她……她……”话语最终还是说不出来,她自欺欺人地道:“我要去看看她。”
    刚动了下,脑袋就有眩晕传来,她扶住床栏。
    沈长堂稳住她的腰肢,道:“她还有气,你别紧张。”
    此话一出,阿殷紧绷的神经才松了开来。一松开,整个人都倒在床榻上。她多怕一个不小心,连妹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沈长堂心疼极了。
    他道:“你好好歇息,事情我来处理。”说着,便要起身。此时,他的袍袖被轻轻扯住,微微侧首,只见她一脸固执地看着他:“我冷静下来了,我也可以处理。”
    沈长堂道:“你处理,我处理,都一样。”
    阿殷问:“事情暴露了?”
    他颔首,又道:“既然暴露了,便顺势而为,正好我也能光明正大处理你这边的事情。我已让人广招天下有才之士,不错过任何一个神医。”
    这种时候,阿殷觉得身边的郎君英勇而伟岸,像是一座大山,又像是一片屋瓦,能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排除万难。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万事有他。
    心彻底平静。
    她拉着他的手坐起,问:“陆岚人呢?”
    “尸体还在。”
    阿殷道:“死了便死了,尸体不用给我留着,其实我要感激她,若不是她,我一辈子也无法硬起心肠。”现在她明白得彻底,对待所有敌人,不能心软,一定要斩草除根。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要处理便给你处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陪着阿璇。”
    .
    那一日姜璇的刀伤是在胸腹上,非常接近左胸,血流了一地,又多又腥,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却又发起高烧,令在场的几位永平颇具盛名的郎中都束手无策。
    阿殷凝望着榻上的阿璇。
    她闭着双眼,若非脸色白如纸,呼吸薄弱了些,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阿璇,等你醒来了,我们就去看庙会。你之前不是说想看庙会了,你好起来了,我天天陪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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