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童进来。
    “今日辛苦诸位了,侯爷特地为诸位备了上好的厢房,以供诸位歇息。每间厢房皆有侍婢,若各位有其他吩咐,可与侍婢明言。明日一早侯爷会送诸位到会场斗核,还请诸位早些歇息,储备精力。”
    说罢,小童侧身:“这边请。”
    众人见果真如阿殷所说那般,都喜不自胜,只觉是天大的福分,竟能得到永平侯爷的招待。即便此回斗核大会没得魁首,说出去也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又纷纷暗忖,这位侯爷与传闻中不太一样呢,倒是挺好说话的。
    待众人纷纷入了厢房,阿殷平静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僵硬。
    她唤住引路的小童,问道:“还请带我去见侯爷,我欲向侯爷请罪。”
    她用了“请罪”二字。
    今日实在情急,她一时间想不到其他方法。
    .
    如同上回一样,阿殷又被带到上次的房间。
    只是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回房间里灯火通明,沈长堂端坐于书案前,身边还有言默与言深两人。小童进去通报让阿殷在门外等待时,她隐隐听到屋里有说话的声音。
    “……该收网了。”
    “是。”
    “……准备……”
    “属下……”
    声音并不大,她只能听到这些字眼。
    也是此时,小童的声音响起——“侯爷,殷氏来请罪了。”
    听到此话,阿殷有点紧张。
    屋里又响起了穆阳候的声音:“你们退下。”阿殷驻足在门口,言默与言深出来时,两人皆用古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阿殷也与两人打了声招呼。待小童也出来后,她才进了去。
    屋里宽敞明亮,四个角落里还安置了冰盆。
    刚踏入,身上炎热顿消,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阿殷施礼道:“阿殷前来请罪。”她心中忐忑万分,她不出错时他已是百般刁难,如今出了错恐怕难以收场了。
    她揣着一去不复返的心思,惴惴不安地站着。
    岂料穆阳候却和她说:“别站着,坐吧。”
    阿殷应了声,抬起头来时,只见沈长堂坐在书案前,手执狼毫,似是在写什么。阿殷没有多看,寻了张附近的绣墩坐下。刚坐下时,穆阳候又问:“用过吃食吗?”
    阿殷老实回答:“用过一点。”
    沈长堂又唤了小童进来,道:“备一些消暑的吃食。”他边写边道:“恭城在江边,降雨不多,天气容易闷热。一闷热容易得暑气,身乏无力。宫里的太医开了几个食补的方子,利于消暑。”
    消暑的吃食,小童一直备着的。
    沈长堂说话间,吃食便送了进来。约摸有七八道菜,去皮切片的蒜泥小黄瓜,冰镇八宝绿豆粥,酸甜可口的酸梅汤,翠盈盈的绿荷包子,还有新鲜的藕片和装在精致小盘子里的银苗菜,以及一碗鳝羹。
    样样都做得精致可口,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阿殷样样尝了口,只觉比家中做得好吃。吃食入肚,心底的热气仿佛也跟着消散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阿殷便已吃得有七八分饱。她搁下碗筷时,小童撤了吃食与碗碟。
    此时,沈长堂也放下手里的狼毫,问:“吃饱了?”
    阿殷正襟危坐:“多谢侯爷赐食。”
    “过来。”
    阿殷心中警惕,暗想这是吃饱再宰人吗?
    “不是要来请罪么?过来告诉本侯,你打算如何请罪。”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不咸不淡的,叫阿殷听得心惊胆战。可她到了书案旁,离他不过一臂的距离时,他也不曾有什么动作,只睨着她。
    阿殷犹豫了下,问:“侯爷都知道了?”
    “嗯。”
    阿殷瞧他这副模样,没由来的想起今早马车里的沈长堂。那样高高在上的沈长堂也会担心别人害怕。如此一想,倒是没开始那么警惕了,她说:“侯爷英明神武,阿殷遇着难题时,第一个便想起了侯爷。”
    此话,沈长堂颇是受用,又道:“嗯。”
    阿殷继续道:“虽侯爷给予阿殷这般特权,但阿殷仍觉得理亏,没有先与侯爷打招呼便直接先斩后奏,所以阿殷才特来请罪。”
    一句话,倒是把“罪”说轻了。
    不过沈长堂没不高兴,相反还有点高兴。先前她一直抗拒与自己扯上关系,如今愿意用自己的名头,总算有一丝丝被穆阳候护在羽翼下的自觉。
    他又“嗯”了声。
    阿殷敏感地察觉出与前面两声颇有不同,带了点小高兴。
    她又说:“阿殷甘愿接受惩罚。”
    “惩罚……”他重复她的话,问:“什么惩罚都愿意?”
    她红了脸,“是。”
    沈长堂低笑一声,道:“闭眼。”
    她闭眼,手指头微微颤抖。可等了半晌,想象中的湿软并未欺压过来时,她悄悄地睁开一条眼缝儿,却见沈长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你耐性倒是好,能等这么久。嗯?你以为本侯想做什么?”
    “轰”的一下,阿殷脸更红了!
    真真是糗大了!
    “我……”
    沈长堂打断道:“方才惩罚只是与你说笑罢了,你并未做错。这是本侯应承你的事情,是你侍疾应得的。”他勾勾手,道:“你过来一点。”
    “侯爷?”
    他勾住她的手,明明是六月的天,他手一如既往的冰凉,手指摩挲着她的虎口,说:“我有没有告诉你,你今夜的学以致用令本侯很高兴?”
    他突然语气这么温柔,让阿殷有点不习惯。
    她说:“侯爷说了,我现在就知道了。”
    沈长堂又道:“你是个聪明谨慎的姑娘,今夜之事你反应得很快,甚至不需本侯出手。我很喜欢你这一点。”指尖下纤细手掌仍然僵硬,沈长堂捏紧她的掌心:“别紧张,慢慢适应。”
    他这么一说,她的手更僵硬了。
    沈长堂只好松开她。
    她说:“侯爷,夜已深了……”
    沈长堂侧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了。”
    沈长堂又道:“再陪我一刻钟。”说着,一个信封落到阿殷面前。他闭上眼,道:“给我念信吧。”阿殷应了声,信封是已经拆开过的,里面是一手极其漂亮的簪花小楷。
    再仔细看字,竟是穆阳候母亲的家信。
    手抖了下。
    沈长堂睁眼,问:“不识字?”
    能跟他大谈李太白诗词“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的她又怎么可能不识字?她清清嗓子,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开始念信。
    没想到穆阳候半点反应都没有,似乎还听得很入神。
    阿殷只好继续往下念。
    一刻钟到后,沈长堂准时地睁眼,说道:“这几日你都住在这边,其余核雕技者也一样。”他摆摆手,说:“时辰差不多了,你回去歇息吧。”
    阿殷应了声。
    小童带着阿殷回到她住的厢房,门一关,阿殷贴上门扉,重重地松了口气。
    第40章
    第三回合开始的时间乃辰时三刻。
    因为是斗核大会最后一次比赛,所以第三回合格外注重,特地选了一天里最好的吉时作为开始。周围观赛的人也多了起来,与昨日那般,天色昏昏沉沉时,会场周围就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然而,今日唯一不一样的是,六位本该万众瞩目的核雕技者,一个也没出现。
    参赛者的棚子里空荡荡的,晨风吹过,略显寂寥。
    直到六位核雕师,以及两位主办者还有本城县令都出现在对面的棚子时,六位参赛者仍未出现。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场外越发嘈杂。
    一随从匆匆入场,禀报道:“启禀大人,五位核雕技者天未亮已经离开了客栈,殷家那位姑娘也是如此。”
    六位核雕技者不约而同地天未亮就出发了?
    上官仕信说:“再等等吧,兴许昨日六位核雕技者惺惺相惜,今早相约谈核去了。”
    上官仕信发了话,且如今比赛时间尚未到,洛原也只好作罢,让随从退下后,洛原望了眼远处守在入口的阿四,随后目光又不着痕迹地收回,含了笑与上官仕信说话。
    比起穆阳候,上官家的这位少东家真是温和到了极致,说话直令人如沐春风。
    .
    终于,离辰时三刻还有半刻钟时,六位核雕技者姗姗来迟。
    六人是一同出现的。
    还倒真让上官仕信说中了,今早卯时一到,六位核雕技者都精神抖擞地起来了,只是由于昨夜穆阳候发了话,今日会送他们过去会场便只好山庄里溜达。穆阳候起得迟,众人也不好催促,这么一来二去的,索性凑在一起谈核,猜猜今日会出什么题目。各人说了各自的猜想,山庄里的美婢奉上可口佳肴,一群有共同嗜好的人相谈甚欢,险些忘了时辰。
    .
    六人来得迟。
    如今一来,连参赛棚子也不用待,直接入场。
    见过昨日穆阳候的排场,洛原今日自然不敢怠慢,没考虑到日头毒辣,反而让穆阳候的仪仗华盖派上用场,怎么看都像是他失职。所以一大早,会场上已经矗立了六张新的桌椅,木椅还是有扶栏的,上面铺了猩红软垫子,身后还六个随从擎着巨伞,六个侍婢摇着团扇。桌案上的食盒也是有四层,里面的吃食亦是色香味俱全,方方面面为核雕技者考虑到了。
    整体规格自然比不上昨夜穆阳候的准备,但此番下来,也不算差,在恭城而言,都算得上一等的待遇。
    不少昨日没进入第三回合的核雕技者见着了,眼都红了。早知有这样的待遇,昨日便再努力一些,争取进入第二回合,享受一下也是好的。如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真真是羡慕极了。
    .
    六人一落座。
    洛原又犯愁了,眼下参赛的核雕技者是来了,可那位爷还没到。今日不同昨日,今日可是特地定了吉时的。眼见辰时三刻将到,入口处又匆匆跑来一人,洛原定睛一看,不正是穆阳候身边的那位郎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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