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出了三大魔头,每一个都出自我手。
    空灵派中我的后辈们经过长久的商议,最后请我去开了个会,委婉的提出,不望空灵能再出一个仙人,只望我今后不再收徒。
    我答应了。
    回空灵山巅孤零零的呆着,我深感空巢老人之痛苦。
    因着日子太闲,我便掐着指头给自己算了算命,不算不知,一算吓了一大跳,竟是我成仙后的第一个大劫就快到了。彼时历劫,我的仙气定会减弱不少,空灵之巅的邪气源头恐出差错,还得有人代替我把邪气压住才是。
    我养徒弟其实防的就是这天,但当这天真的到了,我的徒弟却一个都顶不上用。
    我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无奈之后,只好麻烦下空灵派的小辈们了。
    和门派里的几个白胡子老头一说,他们登时比我还紧张起来,连忙命全派上下准备了起来。见他们准备得妥当,我立时也安心不少。
    也对,这几百年,空灵也在不停的发展,有的事交给小辈们,即便不是我带出来的小辈,也是很令人感到安心的。
    安了心,我便也不着急这修行了,左右这么点时间的修行,也把我这几十年折腾出去的修为补不回来,我干脆日日躺在酒池边喝小酒晒太阳,回忆我往昔的辉煌岁月。
    是日天晴,我正喝得微醺,倏尔一阵邪气随风扶来,将酒池边的柳条撩动得像摇摆着纤腰的少女。
    我的手指跟着柳条晃动,却有个声音略带薄怒的在我耳边响起:“劫数将近,空灵一派上下忙乱成一片,师父倒是悠闲,连徒儿来了,也未曾察觉?如此放松戒备,若是天劫来临师父可打算如何是好?”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千古立在我身边,黑色长袍遮挡了阳光,这言语神色语气就像是很久之前,他在埋怨我酒喝多了一样。
    “如今空灵派为我历劫一事管极严,你都还能悄无声息的潜进来,看来修为实在长进不少。”我道,“怎么你今日来,又想调戏为师?这次我没中毒,可不会让你占了便宜。”
    他默了一瞬:“劫数……可能安然度过?”
    我一声叹息:“这几十年里,被你几个小兔崽子折腾去了半条命,谁知道这天雷会不会把我劈死。”
    千古沉默。
    我闭上了眼:“你而今身中邪气深重,极易带动空灵封印下的邪气躁动,你若心里对我尚有一点尊敬,以后,便不要到空灵来了。”我道,“我现在守在此处尚且无事,若是历劫出了什么差错……你,还有你那两个投奔了你的师弟师妹,都别让他们再回空灵了。千万别再回空灵之巅。”
    这几日,我对谁都没有说出心中顾虑,但此刻喝了点酒,千古又正好来了,我觉得我若是再不说,便没机会说了。
    毕竟,这些也是……实情。这些年我的力量大不如前了,我若死于劫数当中,邪气源头的封印必定有所松动,空灵派上下或可保持封印的威力,但若有妖魔前来,邪气必定增强,恐怕空灵一派压制不住。
    “别的我也不求什么了,我知道你心里素来有分寸。”
    千古默了许久:“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轻笑:“千古,你小时候我就教过你,有的事不是你说了就算数的。”我指尖结印,在千古反应过来之前,我倏尔站起身子,贴于他胸膛之上,指尖光芒没入他的胸口。他诧然,我轻笑,“是我说了才算。”
    我推了他一把,千古捂住胸口,痛得脸色惨白,单膝跪地。
    “这是灵咒。千古,你记住这个痛楚,日后但凡你靠近空灵之巅,身上只会有强于现在万倍的痛楚。历劫之前,我会在空灵之巅结出结界,你师弟师妹我不担心他们能闯进来,毕竟他们没这个本事,他们也不会有多想闯进来,只有你,千古。”
    我蹲下,他抬头看我,眼眸里是难藏的痛楚。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大劫当日我或许……你别再来找我,不论什么样的情况,都别再来找我。那三记见骨的噬魂鞭抽下,我便不再是你师父了。”
    他想拽我的手,但却只抓住了我的衣袖,黑眸中是难掩的痛楚:“我花了……这么多功夫,便是为了有一天能站在与你……齐肩的位置,我毕生所愿,唯师父而已……”
    我心尖瑟缩。
    这么多年过去,我听闻过他在江湖上魔道里的铁血手段,我知道他内心是个杀伐决断的人,但此刻,看着他的眼睛,他却好似还是那个一直呆在我身边少年,此生最惧怕的事,便是我将他驱离。
    但我要做的,偏偏就是他最害怕的事。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
    千古虽已入魔,但到底修为比不上我,我一挥衣袖,他便被送出了空灵之巅。
    此后也再也进不来了。
    我恍然间记起很多年前,阳光斑驳的大树下,我帮小孩擦干净了沾染了尘与土的脸,我向他承诺会护他一生。
    但最后,他这一生,却是被我伤得最厉害。
    天劫降临那日,我正在书房里翻书来看,刚巧翻到一页,上面稚嫩的笔记我识得,是小时候的千古抄的,歪歪扭扭的字让我不经意笑了出来,我往后一翻,一页空白,上面却用简陋的笔法画着一个人,是我趴在书桌上睡觉的模样。
    我指尖摩挲过略微粗糙的纸面,一记天雷忽然从天而降劈在我身上,我没事,但手中的书卷却已烧了个干净。
    我愣了愣,抬头一望,天雷将我的大殿砸出了个窟窿,我从窟窿里看见了外面的天,乌云密布,第二记劫雷便要落下。
    “早不劈晚不劈。”我心头陡生一股莫名的怒气,一挥衣袖,一记杀招向天而去,“你存心给我找不痛快。”
    仙力打上乌云,与天空中将要降下的劫雷撞在一起,让天地间亮成一片,外面有山下赶来的弟子的惊呼。
    我出了门去,在第三道劫雷降下来之前,让弟子们进了我的屋子,护着邪气源头的封印,而我则去了灵虚洞,在那方结了结界,等待着劫雷一道道劈下。
    灵虚洞的山顶被一记强过一记的天雷削平,终于天雷落到了我身上,我已经懒得花费力气来保护皮肉外表了,打坐闭眼,全心全意将内丹护着。
    道道天雷带给我的痛楚胜过凌迟刮骨,我脑海里却在一遍一遍回忆我这十几年收徒的事宜,我三个徒弟虽然都让我心塞,但仔细一想,他么带给我的快乐也不少。其中我想的最多的,还是千古,到底是第一个徒弟,到底是……
    最喜欢我这个师父的徒弟。
    我忽然间竟起了一个念头,若我有幸,熬过了这次天雷,或许我该去找千古,解开他身上的咒,把他带回空灵山巅,教化他让他重回仙道,与我一同守着空灵之巅,我甚至,愿意和他……
    换个身份相处。
    可不等我再有更多的想法,最后一记天雷落下,我的意识陷入了模糊。
    只是在这模糊之际,似有个承受了比我更多痛苦的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唤:“师父!师父!师父……”
    我觉得我大概是……没度过天劫。
    尾声
    世界白茫茫一片,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醒得过来。
    像是先前我为了救千止而被缚妖潭里面的邪气迷昏了一般,我能听见外面的声音,能感到外面的动静,但是我睁不开眼,我动不了身体,且这些对于外界的感知,我有时清楚,有时模糊。
    但不管任何时候,我好像都能听见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呢喃:“师父,五十年了,你还没睡够么?”
    “师父,一百年了,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师父,三百年了,酒池被太阳晒得快枯了。”
    “师父……池边柳絮胡乱飞舞满了前庭,我今日扫地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我睁开眼,看见雕花的床头,屋外面吹进来徐徐暖风,我侧过头,从窗户里看见了千古在外面执帚扫地的身影。“沙沙”的一遍又一遍,像一个专心苦修的老僧。
    好不寂寥。
    这里还是空灵之巅,他身上的咒印我也没消除,梦里那些声音言犹在耳,千古啊千古,你到底隐忍了多少年的疼痛,在这里陪伴着我。
    我动了动指尖,坐起身来。
    外面扫地的身影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停住了。
    他转过头来,从窗户里望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他,因常年强压疼痛而苍白的脸色,好像很久没吃过饱饭一样瘦削的脸庞,他为我,吃了很多苦。
    我艰难的拉出嘴唇想笑,但最后却是失败,唯有指尖光华一转,许久未动用法术让我身体有些不适,但这些不适和千古比起来,我根本就不好意思提。
    银色光华晃晃悠悠飘到千古跟前,没入他的眉心。我冲他到了招手:“千古,来。”
    数年之后,江湖上的人们津津乐道的传着。
    曾经,神州大地仅有的三个魔头都是神州大地唯一的一个仙人教出来的。而且最后这个仙人,还与他的大徒弟,又生了一窝的小魔头……
    ☆、师父有病
    楔子
    “躺下。”
    “我不要。”
    “你躺不躺?”
    “我!”我看了看大魔头的脸色,想想传说中他挥手就削平了一座山灭了一个门派的事迹,我缩了脖子,“我躺……”
    睡在泥地上,大魔头毫不留情的在我脸上糊了两把草泥灰:“记得,他会从东南方来,你要装作很饿,体力不支,但他给你食物,你不能吃。”
    “为什么?他会毒死我?”
    大魔头默了一瞬:“不会,但你得有气节。”
    “饿了不吃东西算哪门子气节?”
    他沉了脸色:“照我说的做。”
    于是我又缩了脖子:“好。”
    我应了他的话,却让他皱了眉头:“别表现得如此没有出息!”
    我在心里咆哮,胁迫他人做事还嫌别人反抗得不够给劲儿啊!真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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