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凶人的话被他这婆娘说出来竟也是软绵绵娇滴滴的,方雄整个人都酥软了,只是酒劲上头,他又憋得难受。正当他在左右为难时,桂花跑进来喊道:“头儿,前面来了许多船!”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方雄正被钱娇娘迷得七晕八素,乍听桂花的大嗓门吓了一大跳,钱娇娘推他一把,他顺势站了起来,“有船就有船,瞎喊个啥!”
    桂花已经看见这两人方才纠缠一处,她气个半死,用力跺脚,“要是寻常船只我能乱喊么,听前头发来的暗号,像是一群军船!”
    方雄闻言变了脸色,他跑出船舱去借着月色眺望,前方的确有一群大小相同的船只,每只船都只点了一只灯笼,隐隐有旗帜飘扬,正不紧不慢地迎面行来。虽然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那扑面而来的气势难以作假。方雄立马想到了明琥水师。
    难道这就是邢慕铮让鲍礼请来的援军?但明琥与江梓相隔甚远,况且明琥便是接到请求还要商议一二调兵遣将,他们怎能来得这般快?兴许是往哪里出其他任务路过的。
    夜风渐大,吹得两岸树叶如鬼哭狼嚎,不知哪里的鹰喝唳声声,更令夜风凄厉。方雄被吹得烦闷,他抖抖身子,沉声道:“没事儿,与咱们不相干!小曲儿继续弹,喝酒划拳,装得像样点!叫其他船的兄弟们做好戒备!”
    就在方雄下命令的时候,自明琥领着水军下来的甄昊也在打量方雄的画舫。他自己本就是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对夜里出现一条声色犬马的画舫并不惊奇,他反而奇怪的是这画舫四周或近或远飘着许多船只,虽然大小不一,看上去有打渔的,也有运货的,但都朝着他们而来。这就让甄昊奇怪了。依他的经验,是没有船愿意在画舫左右逗留的,一来知道包画舫的都是富贵之家怕惹事,二来却也嫌他们吵闹,总之巴不得远远地离开,要么就是等画舫走远了他们再走。
    可他离得远就能听见画舫调笑之声了,为甚那些船只还都聚在它周围?甄昊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但他毕竟是邢慕铮义弟,跟着邢慕铮打了多年仗,较之常人敏锐许多。他直觉这里头有古怪,忽听鹰唳破空,他目光陡凛,与身边刘副总兵道:“刘大人,传令下去,让船队摆一字阵,搜查那只画舫。”
    刘副总兵不知甄昊意图,只知提督得了邢侯与江梓县官急信,派正在外头训练的他们不回明琥直下江梓,他还道甄昊一直催船只加速赶路,是有大事发生,却不只突然要停下检查过往船只。“甄大人可是看出画舫有何不妥?”
    甄昊眼见船只靠近,并未细说,“不过有些猜测,咱们只上去转一圈,不耽误事。”
    刘副总兵便依言让士兵击鼓发信。
    方雄本已进了船舱,听得军鼓阵阵,他顿感不妙,再次掀帘而出。他皱眉眯眼眺望前头庞大的船只渐渐并行排成一行,竟是像要阻他们的去路。
    “不好,头儿,这群军船真是冲我们来的!”牛蛋吓得大跳。
    方雄粗声道:“慌什么!咱们是良民,谁冲咱们来!要出问题也是老六那条货船,赶紧叫他们注意着点,把家伙都藏好!”牛蛋听了,连忙吹了几声奇特的口哨。
    消息绝没有这般快,这一切不过巧合罢。方雄心想,不过他还是谨慎返回船舱里,给自己拿了一件湘色的外袍穿上,又翻出一身桃花红的外裳让钱娇娘穿上,还扔了一条绢白帕叫她遮面。
    “婆娘,一会儿若是有军贼上来,你惦量着点儿,我若是死了,是要拉你作陪的。咱们还是一起活的好!”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一会儿,江面上果然传来了喝止声,“朝廷办案,都停船!”
    紧接着一声声的叠叠起伏叫停船,让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停了下来。果然不出方雄所料,官兵们头个查看的就是货船,方雄自画舫里眺望,货船上被火把映得通亮,许多官兵上了船,在船舱里转了一圈,出来一个官爷对徐老六摆了摆手,徐老六感恩戴德地打躬作揖,待官兵走后就被放行了。
    桂花松了口气。老六的船没事,他们的船应当也没事。绑架定西侯夫人这事不会那般快就传到这突如其来的军船官爷耳里。她问方雄,“头儿,你说他们查什么呢?”
    “我怎知道?”方雄回头,钱娇娘已经穿上了桃红衣裳,覆了面纱,安安分分地坐在那儿,好似对这些军船丝毫不在意。她是真死了心了。方雄这样想着,就更放心了。
    第二个搜查的就是画舫,方雄拿着酒壶醉薰薰地迎出去,自称是个走商的,要给上船来的官爷倒酒喝。甄昊摆手拒绝,“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方雄收了手,不住点头,“官爷辛苦,官爷辛苦!只是不知官爷夜里辛劳,究竟在找些什么,草民若是知道,也可助官爷一臂之力。”
    甄昊睨了方雄一眼,“朝廷办事,有些话不必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方雄打了个酒嗝,摸了摸脸尴尬笑道:“今儿刮胡子不慎刮伤,让官爷见笑。”
    “好端端的怎么要刮胡子?”
    “这……爱宠不喜,说扎手。”
    甄昊似笑非笑,“你倒是个体贴人。”
    说话间跟着甄昊来的官兵将船搜了一遍,没能找出了些什么来。只是将在躲在船里的女子都带了出来。钱娇娘夹在其中,她本就听得声音熟悉,出来一看果然是邢慕铮的义弟。只是桂花在她身侧警惕着她,钱娇娘并不言语,直直立在原处。
    甄昊扫视一群覆面女子,多数目光闪躲,只有一人平静无波,不躲不闪。甄昊对上那女子视线,并未认出是谁。他虽阅女无数,但因着敬重邢慕铮,并不敢仔细打量钱娇娘,因此这会儿不能认出人来。
    于是他抬手一指,“你,姓甚名谁?”
    方雄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钱娇娘,眉头微皱。桂花重重在钱娇娘腿上掐了一把,警告她莫要乱说话。钱娇娘忍着痛,娇滴滴地道:“回官爷话,奴家姓甄,叫甄美丽。”
    甄昊嘴唇抽了抽。跟着来的官兵有几个忍不住笑了。上回定西侯路过明琥,他们才知道甄爷原是有个花名叫甄好看,这事儿惹来好一阵笑,后来被甄爷打服气了,才不敢叫了。今儿又来一个甄美丽,岂不凑成一对儿了?
    甄昊挑眉道:“谁家姑娘敢大言不惭取这名儿,你将面纱摘了,让爷看看你究竟长得有多美丽!”
    “这……”钱娇娘犹豫看向方雄,方雄只能道:“官爷叫你摘你就摘。”
    钱娇娘依言摘了绢面,露出一张莹白娇颜。
    甄昊一见那张脸吓了一跳,他强压下震惊,正飞速寻思该如何营救,忽而听得一声大喝,“大胆,竟敢绑架定西侯夫人!”
    说是迟那时快,一个在明琥见过钱娇娘又记忆上佳的小兵冲动之下大喝一声,桂花立刻抽出勾魂爪压在钱娇娘的脖子上,“不要过来!”
    甄昊与桂花同时拔刀,但已无力抢得先机,他恼火地瞪一眼坏事的小兵。那小兵叫过之后自知闯了大祸,抓着刀懊悔不已。
    方雄眼见事已败露,反而不慌不忙,他自袍下抽了一把短刀,走过去让桂花让至一边,自己拿刀压在钱娇娘脖子上,笑眯眯地与甄昊道:“官爷,你自知这是定西侯夫人,可是要放我们走?”
    甄昊冷然道:“你胆敢绑架侯府夫人罪该万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本官还能饶你一死!”
    方雄哈哈大笑,“我方雄何尝怕过死,只是你们这些走狗,倘若不能把活的侯夫人送回去,你们也免不了一死罢!”
    甄昊咬了咬牙,“你想要什么?”
    “老子要你们马上放老子走。”
    “行,把侯夫人留下。”
    方雄冷笑,“她是我婆娘,她与我一道走,要么一道死。”
    桂花道:“我们把侯夫人放了,你们岂不马上将我们杀了?”
    甄昊道:“本官绝不食言!你们将侯夫人放了,本官就放你们一马,还有你们周围的同伙。否则,今夜都得死!”
    桂花与其他人犹豫了,他们看得出来甄昊是管事的,如今他们只在伪装的船上,面对那么多的水师,全无胜算。再僵持下去恐怕也讨不得好。看来只有想个万全的法子将侯夫人还给他们,又能叫他们逃走。
    “头儿,你带着弟兄们先走,等你们走远了我再交人!”桂花道。
    “闭嘴!”方雄恶狠狠骂了一句,面目狰狞,“老子再说一遍,我婆娘必须跟我走!”
    “头儿,后面又来船了!”牛蛋眼尖,低声与方雄道。
    方雄心想是否刀叔带着人上来了,如此一来还有得一拼。他扭头一看,只见黑漆漆的江面隐隐现出两只火把,一条赤马舟飞快地划破黑暗而出,浑身沾血的青衣男子冰冷伫立船头,如同一把噬血之剑,令人胆颤心惊。
    赤马舟极快来到画舫船头,甄昊惊叫一声大帅,追上来的邢慕铮的目光却只锁在被方雄劫持的钱娇娘身上,钱娇娘与他对上视线,眼中情绪翻涌。他竟然追上来了。
    方雄心中咯噔,他也不想邢慕铮这般快就发现并且还追了上来。他才发觉他的手下压着一把剑,剑尖之处的血迹染红了船板。再看他一身血色,不祥的预感涌上方雄心头。
    方雄自是听说过邢慕铮的丰功伟绩,心底清楚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仁慈宽容与他搭不上边。他今日绑了他的夫人,那就是十成十的打了他的脸,跟了他的婆娘邢慕铮估计也不打算要了,他今儿恐怕要死在他手里。
    方雄不怕死,只恨死之前没能跟他婆娘干上一场,他心中阴郁,自不想让搅他好事的邢慕铮好过。他桀桀笑了,大声说道:“邢大将军,定西侯爷,你也是来喝老子的喜酒的么?”他拿着刀拍拍钱娇娘的脸,“瞧瞧,这是老子的婆娘。”
    钱娇娘抓着方雄手臂咬紧了牙。
    邢慕铮眼中闪过阴鸷火光,他淡淡道:“她是我的妻子。”
    方雄呸了一口,“老子几年前就跟婆娘拜过堂入了洞房,啧啧啧,她这身子,水嫩得跟块豆腐一样!”方雄说罢,嚣张之极地拿舌头舔过钱娇娘的脸颊。
    第二百四十三章
    钱娇娘闪躲不及,被他糊了一脸,脸上就跟沾了毒药一样恶心又**。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他这是当众玷污侯夫人,这众目睽睽,侯夫人往后哪里还有清誉可言!
    钱娇娘猛地偏头,脸庞被锋利无比的刀锋滑过,一条血痕顿时显现。邢慕铮猛地向前一步,方雄紧盯邢慕铮,他大喝一声,“不许动!她是我婆娘!”
    邢慕铮额上青筋暴出,他猛地停下。
    钱娇娘深吸一口气,她颤声道:“方雄,你去死。”方雄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钱娇娘大喝一声,“烈雷,来!”
    不知何时停在船舱上头的烈雷听见命令,犹如疾风飞扑而来,暴唳一声,尖喙啄向方雄的右眼。方雄惨叫手下一松,钱娇娘趁机摆脱钳制,桂花的勾魂爪又要抓来,钱娇娘早已拿出袖中的箭头藏在手中,见状猛地刺进桂花手掌。桂花痛呼,猛地抬眼,却见方雄的颈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把匕首,他自己似乎都未曾预料,捂着流血的右眼,瞪着鼓起的左眼,直直倒在地上,目光好似还看着钱娇娘。
    甄昊趁机将钱娇娘拉了出来,钱娇娘只看了一眼方雄的死状,就冷冷撇开了目光。
    邢慕铮与阿大等人飞身上了画舫,三两下将船上的余孽杀了干净。阿大上前将方雄脖子上的匕首拔出,擦干了还给了邢慕铮。
    其他船上的土匪甚至来不及拿出武器,就见头儿与一干兄弟都倒下了。他们本是乌合之众,大难临头,有的凭着血气要为方雄等人报仇,有的摇船逃离。
    一时箭羽四起,画舫摇晃,钱娇娘一时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被一只手紧紧抓了手腕,将她带进怀抱。钱娇娘不必抬头就知道是谁。她抵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保护她打飞箭头,耳下的心跳下剧烈无比。
    分明还处在危险中,钱娇娘却诡异地放松下来,甚至还有功夫思索,邢慕铮为什么心跳这样快,莫非他打仗时心跳都这般快?
    甄昊带来的明琥水师自不是吃素的,并且甄昊方才已将容人最多的货船隔在前头,面对这些小小船只,正规水师就如用车轮辗压螳螂之臂,待得邢慕铮带钱娇娘与甄昊等人上了军船,轰地几炮将江面炸了个惊天地泣鬼神,那徐老六这才察觉大事不妙,正欲夹击,水师已然打了回马枪。
    这头还未完,那头刀疤带人追了上来。
    原来邢慕铮先前追着方雄与钱娇娘一行人自后门出了山寨,却不见了他们踪影。先时护送黄金的护卫潜伏山中,已然摸清了雾岭寨的藏船之处,他们与邢慕铮汇合,赶到瀑布下时人已走远。邢慕铮杀了守船的几个土匪,领着人登上最快的赤马舟,放了烈雷一路追寻。等刀疤打发走鲍礼领了人下来时,见水流旁一地的弟兄尸体就知出了大事,他当机立断,重新召了能打的兄弟们带了武器,上了他们自个儿改的战斗船,火急火燎地追赶方雄。岂料正好与水师狭路相逢,刀疤得知方雄死了,眼眶顿时腥红一片。他是拿方雄当儿子看,打算叫他养老送终的。谁知方雄就这样死了。刀疤愤怒无比,当即发起一场恶战。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持续了三个时辰,彼时天已蒙蒙亮,土匪被邢慕铮与甄昊指挥的水师打得七零八落,行至尾声,已是水军四处捉拿活口。
    土匪溃败,邢慕铮趁胜追击,带着水师重新杀回雾岭山。此时的雾岭山寨没了主心骨,全是老弱病残,走也不知道走哪,留也不知该不该留,岂料犹豫间军队就已上了山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血洗山寨,但凡入伙土匪的一概格杀,剩下的便是土匪抢来的可怜人,其中包括酒肆的小少爷,还有告密邢慕铮的姑娘,还有许许多多被土匪抢来玩乐的良家女子。他们感恩戴德对着将士们一拜再拜,才随着大部队下山,回了江梓亲人的怀抱。
    这一折腾就到了下午,众人回到江梓,又将被李清泉关押在屋的鲍礼投进大牢。因着江梓属琚州管辖,邢慕铮让甄昊转给琚州知州处置。
    钱娇娘一直跟在邢慕铮身边,其实她认为自己跟着碍事,本想留在船上,但邢慕铮一直拉着她不放,她只能跟了一路。当她看见雾岭寨被连根拔起时,她的郁气一消而散。土匪都不是好东西,当年她在乾山被强行压迫当压寨夫人时,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变成侠女,将这些强抢民女为非作歹的贼人全都杀了。
    今日美梦成真,即便吓出一身冷汗也是值得的。
    钱娇娘在被邢慕铮上药时这样想着。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好心情不能长久,因为大家都看见她被方雄舔了脸。她不清白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面前的邢慕铮面庞阴冷如冰,似是强抑着怒气。但他上药的手法很轻柔,轻柔到钱娇娘几乎感觉不到。
    幸而伤口不深,大夫说过几日就能长好,不会留疤。敷了药的右脸清清凉凉,但左脸扔有挥之不去的恶心之感,钱娇娘分明方才用力洗了脸,但现下还是觉得方雄的口水沾在上面,她不自觉地又用手抹了一把。
    邢慕铮见了,脸色更加阴郁。
    厨房送来晚膳,二人默默地吃了。饭罢,钱娇娘想与邢慕铮聊聊,但邢慕铮一放下筷子就站了起来,“你受惊了,早些歇息罢。”他顿一顿,“这屋子我已仔细查看过了,没有暗道,外边有守卫,你可安心。”
    说罢,就好似屋里有洪水猛兽,邢慕铮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娇娘坐了一会,自嘲地摇了摇头。
    邢慕铮出了房门,却在门前呆立许久。半晌,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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