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娇娘将小衣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出去。
    钱娇娘回了堂屋,丁张还在下首站着,对着她嘿嘿笑。钱娇娘没好气地道:“人呢?”
    丁张立刻道:“在院外候着呢,奴才这就叫他们进来。”
    丁张马上出去带了两个人进来,二人都黝黑皮肤,一看便是常年劳作的,钱娇娘本是捏着一个青桔玩,扭头一看人僵了一僵。
    丁张身边那个,不是王铁牛又是谁?
    “夫人,此二人叫王大力和钟树,全是老张头介绍来的,原也是咱们侯府的佃家,现下想在咱们府里做事。”丁张一面与钱娇娘说话,一面拿手摆了摆,两个汉子顿时明白跪了下来,“小的见过夫人。”
    化名王大力的王铁牛只当不认识钱娇娘,对她磕了一个头。
    王铁牛自新婚夜被邢慕铮打伤后,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起得了身。清雅去的那天,他被兄弟抬出去看病去了,老娘只告诉他丫头过来了,没说什么又跑了。他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气邢慕铮仗势欺人,又怕钱娇娘被掳走受欺负。他想不明白了,明明是皇帝老爷的圣旨,邢慕铮还敢胡作非为,当真是要造反不成?
    王铁牛原就拗着一根筋,否则也不会想着娇娘打光棍打到现在。本来皇帝老爷要他与娇娘成亲,说是天上掉金元宝了也不为过。人都说邢将军飞黄腾达了,自是瞧不上娇娘这小村姑了,还可怜他娶了破鞋。王铁牛只道是多年的心愿都了了,天天做梦都笑醒。
    可邢慕铮竟然还来抢亲,这于王铁牛而言,比挖了他家祖坟差不离了。他想找邢慕铮对质,想抢回娇娘,可这高门大院,岂是他一介平民想进就进的?于是王铁牛想破脑袋,想了这么个法子,混了进来。
    钱娇娘没什么异样,只叫他们起来。
    丁张问:“夫人,您看这两个人可是还成?”
    钱娇娘的食指在青桔上轻点,王铁牛偷偷抬眼,与她对上视线,似是在暗示她什么。钱娇娘便道:“还成,便叫他们留下罢。”
    “是。”丁张转头,叫二人谢过了钱娇娘,便领着他们退下了。
    钱娇娘回到屋里,春花正好拿了纸来,清雅正铺开,钱娇娘叫春花与红娟都出去了,清雅扎了衣袖,见钱娇娘面色怪异,“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
    钱娇娘便将王铁牛进侯府里来的事儿说了,清雅大吃一惊,“他来做什么?”
    钱娇娘摇了摇头,她着实也不知道。“你寻个机会去找他问一问。”
    翌日清雅便去找王铁牛了,却是无奈带回的话来,“他不与我讲做什么,执意要单独见你一面。”
    如今钱娇娘身边时常有人,出去散个步处处都有人看着。想她前两日执意要出府,王勇就给她整了一队侍卫跟在后边,美其名曰怕她有危险,钱娇娘气得甩手不去了。这么一堆人跟她上街,她就成了别人眼里耍戏的猴了。
    她虽不怕邢慕铮,但邢慕铮那日耳边的威胁还在耳边萦绕不去。这玉州既是他的地盘,他又那种狠辣性子,一剑杀了王铁牛的事儿他定然干得出来。
    于是隔了几日,钱娇娘借故花园里的菊花开了,与清雅二人去花园赏花,叫杂闲人等都退下了。王铁牛躲在假山后,等钱娇娘过来叫他,他才探身而出。清雅看了一眼钱娇娘,钱娇娘对她点了点头,清雅便到附近去替他们把风。
    “娇娘。”王铁牛唤了声,喉中有些哽咽难言。
    钱娇娘愧疚道:“铁牛哥,对不住,你的伤好了么?”她可是记得,邢慕铮将他打昏过去了。
    “我没事!都怪我,没能护住你。”王铁牛恨自己不争气,“你……还好么?”丁管家领他进来说是要面见夫人,他原以为邢慕铮已另娶妻室,不想这夫人竟还是娇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挺好的。”钱娇娘轻笑,“铁牛哥,你到侯府来……做什么?”
    “我,我……”王铁牛憋了一会,冲动将钱娇娘的双手握住,“我来带你离开!”
    钱娇娘小小惊呼一声,她的手被粗砺的大掌包裹在其中,炽热的温度烫着她的皮肤。“带、带我离开?”
    “对,我带你离开,咱们离开这侯府,躲得远远的,让邢侯爷找不着咱们。我,我们俩私奔!”
    “私奔?”钱娇娘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王铁牛也是一脸愤慨,叫她与他私奔。一隔多年,他的眼里依旧有火光。
    “娇娘,我当初就应该狠下心带你离开,也不至于叫你落到被人休弃的田地。你铁牛哥没用,打不过侯爷,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待你好的,决不像侯爷这般欺辱你!”王铁牛响亮地对她说道。
    钱娇娘心儿重重跳了几下,她知道王铁牛说的是真话。她也知道她现下虽不爱王铁牛,但能与他踏踏实实过日子。只是……“铁牛哥,你忘了我罢。”
    王铁牛一听,抓钱娇娘抓得更紧了,“娇娘!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话?我真的会待你好的!你可别又听了侯爷的花言巧语,他如果待你好怎会有皇帝老爷的圣旨叫你下堂?你现下按理是我的妻,不是他的妻!他留你在府里只为玩弄你!你是无名无份的,待哪日他娶了新妇,有了美妾,你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王铁牛说话说得糙,字字诛心。钱娇娘将口中黄莲往肚里咽。良久,她长长叹息一声,“铁牛哥,你说的虽对,但侯爷在玉州权势滔天,你又如何带我离开?”
    王铁牛一听钱娇娘松了口,眼神陡然发亮,他的声音都激动得颤抖起来,“我,我想好了,我想办法买通侯府看门的,待我准备妥当,就叫你的丫头给你信儿,你夜里悄悄地出来,我在侯府后头的小树林子等你,咱们避一宿,第二日等开了城门,我再带你出去!”
    钱娇娘听了缓缓点了点头,“那成,铁牛哥,我等你的消息。”
    王铁牛见她答应了,他开心地紧紧握了钱娇娘的手,“娇娘,你等我的好消息!”
    钱娇娘凝视着王铁牛朴实开心的笑脸,也微微扬唇笑了。
    第九十九章
    又过几日,王铁牛果然让清雅带话给她,说是他一切都打点好了,明日二更过,小南门无人看守,她可从小南门去往小树林,王铁牛就在里头一颗扎白布的老槐树下等她。
    转眼到了第二日夜里,这日刮着大风,天儿愈发地凉,府里的都换上了带小袄的衣裳。
    王铁牛头戴毡帽,手里还拿着一个毡帽,打算一会钱娇娘来了给她戴上。他靠在大槐树下搓着手,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只是他心里并不觉着冷,他心里热乎着,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王铁牛嘿嘿傻笑,娇娘肯跟他走,就是心里有他的。当初他就该不顾一切带她走,不叫她娘卖了她。她娘卖她去当寡妇,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丈夫又请圣旨来叫她下堂。真是个苦命的女子!不过没关系,往后有他照顾她,他们定能好好地过日子!
    “梆梆——”打更的敲了两下,声音远远地传来。王铁牛一听到时辰了,越发地精神抖擞。他站直了身子,操着手伸着脖子,往林子外头张望。
    风飒飒地不知吹了多久,王铁牛原是站着,后是蹲着,又不耐烦地起身绕着大槐树转圈,但凡有一点动静,他都激动不已翘首而待,可每回总期许落空。
    寒风愈刮愈大了,狂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如同怪兽叫嚣。夜鸟咕咕地叫着,更显树林阴沉可怖。王铁牛一回回地失望,身上也觉着越来越冷,连骨头,连心都一点点地冷了去。他还不死心,站在那儿等啊等。
    “梆—梆梆——”
    更打了三下,三更天已到,夜已深沉,早该出现的人仍未出现。
    王铁牛一拳捶向老槐树。
    娇娘骗了他。她不过敷衍他,从未想过与他私奔。
    王铁牛又重重连打几拳,打得白布上都渗了红。王铁牛喘着粗气,红着眼眶立了一会儿,拖着脚步凄然离开。
    待王铁牛走后,老槐树旁的大树上跳下几个人来,正是中午已回了玉州的邢慕铮与阿大李清泉。
    邢慕铮的表情看不清喜怒,他负手而立,看向王铁牛离去的方向。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侯府明着有亲兵把守,暗里还有隐卫守护。侯府的守卫已堪比皇宫,侯府的大小事,也都逃不过邢慕铮的法眼。王勇不是个吃素的,他在侯府巡逻时,早就认出故意避他的王铁牛。那日钱娇娘与王铁牛在花园相见之事他也察觉,但未听得了他二人说了什么。后来得知王铁牛贿赂小南门值夜的小子,王勇猜了个七八分,他立即将事儿飞鸽传书报与了邢慕铮。
    邢慕铮叫人将计就计,故意受贿留空门。他今日中午便赶回了玉州,却不回侯府,派人跟踪王铁牛,得知他打点了行李,雇了一辆马车明儿大清早等在城门。而后夜里悄悄地来了这小树林。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这是他要与钱娇娘私奔的架势。
    “大帅,想来夫人还是对您忠贞不二的!”阿大笑道。他这一晚上都为夫人提着心,就怕夫人真出来与王铁牛私奔。
    邢慕铮冷哼一声,“可惜。”他说完这一句,率先走了。
    可惜?可惜什么?阿大与李清泉面面相觑。
    “莫不是大帅想趁机寻理由杀掉夫人,因而可惜?”李清泉道。
    阿大呸他一口,“清泉,你要再这般想法,迟早叫你去守大门!”
    李清泉这人在男女之事上比邢慕铮还不通窍,他苦着脸道:“我这又哪儿说错了?那依你说,大帅可惜什么?”
    “依我看,大帅是可惜没能名正言顺杀掉王铁牛!”
    ***
    这头钱娇娘的屋子还点着油灯,钱娇娘还与清雅就画出来的衣裙样式讨论不休。梆子声隐隐传来,清雅一听是三更了,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钱娇娘道:“这么晚了,睡罢,明儿再说。”
    清雅点头应允,她卷了画纸,与钱娇娘道:“你真不与王铁牛走?”她不是一刻也不愿在府里待了么?这正是大好时机。反正她原也是与王铁牛拜了堂的,应是不讨厌他的。
    钱娇娘幽幽长叹,“我倒是想走,可我不能害了铁牛哥啊。”那般天真的想法,大概不出天明他俩就会被抓回来。届时正好给了邢慕铮杀他们的理由。
    “你既觉得走不了,又怎么要应允王铁牛,叫他提心吊胆忙活这么些天?他现下吹着寒风,止不住怎么恨你呢。”
    钱娇娘笑笑,“恨就对了,铁牛哥太死心眼了,他若不恨我,还走不出来这道坎。”邢慕铮对他杀意浓厚,若是铁牛哥还一个劲地执拗找她,他一定会死在邢慕铮剑下。
    清雅吹了宫灯,“我经常见人做了坏事还想方设法留个好名声,你倒好,总叫自己做坏人。”
    “若是能行,谁不愿当个好人呢?”
    二人聊罢,清雅回了自己屋子,钱娇娘洗了把脸,打开窗户,立即被外头的寒风冷得打了个哆嗦。她看向天上挂着的弯月,立了好一会儿,这才关了窗,回头吹灭桌上的油灯,躺在了床上。
    外头仍旧寒风大作,钱娇娘闭着眼,却总也睡不着。
    忽而床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听脚步不像女子,更不能是她那雷打不醒的儿子,钱娇娘警醒起来,伸手探向枕头底下。
    有人掀了钱娇娘的床帘,钱娇娘抽出枕下的刀就往一团黑影砍去。那人猛然捉住她的手腕,低喝一声,“是我!”
    钱娇娘先听清了声音,再借着微光看清了人。是不知何时回了府的邢慕铮。
    邢慕铮也看清了钱娇娘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把菜刀。她这一刀砍下去,他也要去半条命。
    钱娇娘皱眉收了手,将菜刀放回原处,她拉了被子至胸前,拢了拢散开的长发,“侯爷半夜三更跑到我屋子里来做宵小是怎么个意思?”
    邢慕铮不答反问:“我那屋子何时成了狗屋了?”他一进去就闻到了狗的骚味。
    钱娇娘一噎,随即道:“侯爷的屋子在前头,不在这儿。”
    邢慕铮哼了哼,不再说话,竟开始宽衣解带。钱娇娘按着胸前的被子,瞪他道:“侯爷想做什么?”
    邢慕铮睨她一眼,坐在床边踢了靴子,“你把我的屋子让给了狗,我哪里有地儿睡——往边儿挪挪。”
    “你回你的……”黑影伴着男性气息猛地袭来,钱娇娘惊得往里头缩,邢慕铮把被子一掀,钱娇娘才觉得一阵凉意,随即一个跟火炉似的身子钻了进来。她的腿儿被什么挨着,吓得钱娇娘扔了被子。
    “也不嫌冷。”邢慕铮抓着被子,将钱娇娘卷入其中。虽是遗憾没能借机杀掉王铁牛,但这妇人不与王铁牛私奔了去,邢慕铮说不高兴那是假的。粗臂隔着被子将钱娇娘又搂进一分,火热的胸膛贴紧了她的娇躯,“不要闹,睡觉。”
    钱娇娘咬牙推他,“邢慕铮,你好不要脸,你我已经毫无瓜葛,你还……你怎么这么烫,喂,你是不是发烧了?”手底下的温度与那日泡冰桶前都相似了。怪道他这么不正常,原是烧坏脑子了。
    “我没事,你别吵。”躺在床上才觉身子疲惫不堪,邢慕铮整个放松下来,眼皮沉得睁不开,怀中温香软玉叫他舒适,邢慕铮将脑袋往钱娇娘颈边蹭了蹭,觉着舒服,爽性埋在那儿不动了。
    钱娇娘整个人被他庞大的身躯压着动弹不得,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热得她很快冒了汗。“邢慕铮,你生病了,赶紧起来,看大夫去。”赶紧给她滚蛋。
    可邢慕铮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热昏了,将她紧紧锁着一动不动。钱娇娘浑身跟被火炉子包围似的,她咬牙切齿地叫了两声,邢慕铮全不理会。钱娇娘没法子,只能大声叫唤,“来人,来人!”
    清雅才睡着,钱娇娘叫了七八声她才被惊醒,听真儿了是钱娇娘在叫唤,才披了衣裳趿了鞋出去。夹道上遇上今儿值夜的丫头李雁,她睡在离钱娇娘最近的耳房里,按理她一早就听见了,这会儿却还在那儿张望。
    清雅问她:“你没听见夫人叫么?”
    李雁犹豫道:“自是听见了,只是我方才看见侯爷进了夫人屋子,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侯爷回来了?清雅皱眉,“你是来伺候夫人的丫头还是侯爷的?”说着不再理她,拢了衣裳,拿了她手里的灯,快步走向钱娇娘的屋子。
    “夫人,怎么了?”清雅踏进屋子,隔着屏风问。
    “让李雁把白大夫叫醒来,这里有个烧傻了的病人。”钱娇娘不想管邢慕铮,但他这样儿她没法不管。再不叫大夫来替他看病,她都要快被体温烫熟了。
    清雅闻言明白过来,忙出门去吩咐。李雁急急忙穿好衣裳出了院子。
    清雅听钱娇娘的打了一盆井水,寻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放进盆里。出来时王勇正在院子门外探头,看见她使劲儿招手。清雅走过去,王勇与阿大站在门外,见她出来忙问:“清雅姑娘,我方才碰上李雁,她说侯爷生病了,夫人叫请大夫,可是真的?”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侯爷应是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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