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那是黑菊派!”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原来是一群江湖人士,怕是要往老巷口过路,看见有喜事便自发让了路罢。丫头松了口气。
    花轿抬了起来,新郎倌意气风发地由人牵着马走在花轿前头。有人打了炮仗,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人们欢呼起来,其中娃儿们的声音最为响亮。于是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城郊去了。新郎倌的屋子在城外的桃溪村,那里本没有村子,只是许多佃农们长年在桃溪山下劳作,又离玉州城太远,先有几户人家就在山脚下盖了几座茅草屋,久而久之,便成了桃溪村。村子里全是佃户,种的是定西侯府的地。
    新娘子坐在花轿里,丫头坐在牛车上跟在后头,走得并不快,途中果然如刘喜婆所料,下了一场雨,竟还是场暴雨,幸而路上有一新建的驿站,还不曾使用,迎亲队伍抬着花轿躲了进去,大伙才没成了落汤鸡。这场雨来势汹汹,许久也不见停。刘喜婆站在屋檐下来回踱步,唉唉作叹,比新娘子还焦急。新郎想找花轿里的新娘说会话儿,刘喜婆不让,说是不吉利。待雨停了,刘喜婆催促着人赶路,但他们到桃溪村已是下午,新郎倌的老娘板着一张脸,叫人迎了新娘子。新娘子被迎进了屋子,与丫头一齐在屋子里枯坐了许久,也不知道外头在准备些什么,迟迟没有动静。新娘自发取了盖头,叫丫头去给她找些吃的来。丫头才去后头去无人的厨房找了半个馒头,新娘子一嘴还未下去,这边刘喜婆进来叫拜堂了。新娘子匆匆吃了一口,其他的被刘喜婆夺了去。
    新娘子重新盖上红盖头,这才记起一个人来,“丑儿跟来了么?”
    丫头道:“一大早就去上学去了,有孙超陪着,我叫王勇在白大夫家等他。”
    新娘子沉默一瞬,淡淡应了一声。
    新娘子被扶出了屋子,牵着红绸子在堂屋里与新郎拜堂。
    刘喜婆高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新娘子没有犹豫,盈盈下拜。倒是新郎手忙脚乱,差点不知朝哪拜。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大伙儿热闹起哄,簇拥着二人进了新房。
    有同村的来吃酒,笑眯眯与新郎老母亲道喜,新郎老娘呸一声吐了口水在地下,“有什么好道喜的,二嫁的弃妇!叫我们铁牛捡的破烂货!你看看那霉星,还没过门就下雨,真是触霉头!”
    “哎哎,王婶子你咋说这话,娶都娶来了,你不喜欢咋还叫铁牛娶啊?”
    王婶子含糊道:“要不是看在那一百两……算了算了,算我王家倒霉,出去吃酒去!”
    酒席就摆在屋外头,老王头借了公堂的矮桌矮凳摆了四五桌,便算是请完了亲戚与同村。方才一个豆子鬼不小心,打翻了一坛酒,老王头只得拿了铜子儿给邻居,叫他给兑些来。那邻居笑话老王头吝啬,连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才打这么点酒回来。二人正在抖嘴,忽闻马蹄声四起,老王头拿煤酒灯伸长了一照,只见一大群软胃将士骑着高头大马,凶神恶煞朝他们疾驰而来。一眨眼,这一大群黑影就如疾风般穿过他俩,直奔后头点灯笼挂彩的王家小院。骏马卷起漫天尘土,四起的马啸声响彻天际,老王头惊恐回头,那群将士竟然已将王家小院团团围住。
    正在吃喜酒的客人们顿时噤若寒蝉,小娃儿吓得不敢闹腾,抢来的一片肉咬在嘴里动也不敢动。
    村子里寂静得只有狗吠。那领头的军爷着一身褚色暗纹裳,他胸膛微微起伏,看上去风尘仆仆。虽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却面目冷凝,浑身杀气。他大手一抬,骑马将士整齐划一翻身下马,抽出长剑直指众人。
    原本喜庆的宴席似乎即将变成修罗场,一干人等被围在中间,大气也不敢出,胆子小的一起来,腿脚一软便跪下了,其他人一见,忙不迭跟着扑通扑通跪下,连头也不敢抬。虽不知这些军爷是何来头,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褚衣军爷跳下马,见满眼喜红,客人们已在吃喝,他的脸色更加骇人,大手手背青筋清晰可见。
    屋内新人不知外头巨变,新郎倌听从刘喜婆的话,拿了喜秤去挑新娘子盖头。新郎倌粗糙的大手微微发抖,他哑声道:“娇娘,我真没想到,还能娶到你……”
    新郎倌说着,拿喜秤伸向红盖头,正挑一半,新娘显露饱满红唇,忽而门边一声巨响,门板轰然倒塌,门外褚衣男子黑脸如煞鬼。
    第四十九章
    一张雕花新床上挂着红绸帐,贴着大红喜字,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端坐正中,新郎拿着喜秤就要挑新娘子的红盖头了,这一幕将邢慕铮气得眼冒金星,上前一脚将新郎倌王铁牛踢倒在地,抽了宝剑轩辕直刺王铁牛心口。新娘子钱娇娘听到响声,自己揭开盖头一看,当即飞扑过去挡在王铁牛面前,利剑到了她眼前,邢慕铮急忙回挑,一剑砍在床柱上,剑身深深嵌进木头里。
    钱娇娘顺手将手里的东西砸了出去,邢慕铮侧身闪躲,暗器砸在地下碎成几片。
    刘喜婆定睛一看,哎哟!那不是新娘子的辟邪镜么!不吉利,不吉利啊!
    “哪个王八蛋敢搅我的大喜日子!”钱娇娘脆生生骂道。
    邢慕铮额上手上的青筋条条暴出,抽出宝剑,咬牙狰狞的模样似要吃人,“钱、氏、娇、娘!”
    王铁牛见状捂着胸口,害怕也顾不上了,他将心念多年的心上人拉到身后,“娇娘别怕!”
    这一举动更是叫邢慕铮怒火中烧,他长臂一伸,猛地将王铁牛与钱娇娘两人扯开,再使劲一甩,王铁牛这长年劳作的汉子竟就被生生甩到身后墙上,昏厥过去。刘喜婆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叫也不敢叫。钱娇娘瞪了双眼,起身要去看王铁牛,被邢慕铮单臂拦腰抱住。钱娇娘还不及骂人,邢慕铮将她转身抬起,钱娇娘惊呼,双腿胡乱扑腾,邢慕铮单臂勒住她双腿,叫她动弹不得,钱娇娘用力捶打他。她是干过活的,打起来还真有些痛,邢慕铮毫不理会,扛在肩上大步朝外走。外头静若无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被邢慕铮带来的人拿剑指着。所有人都听见了钱娇娘的叫骂,却也谁不敢抬头,就怕一抬头便被一剑杀死了。邢慕铮就这般将钱娇娘扛出小院扔上爱马闪电,自己随即蹬上马,将她捞起锢在胸前,单手勒马疾驰而去。
    “呀——”
    清雅正好内急,去了一趟茅厕出来一看傻了眼,“娇娘!”
    跟着邢慕铮来的阿大跑过来,急忙拦住清雅,“清雅姑娘,你就别掺和了!还是跟咱们一起回去罢!”
    一群军匪来如疾风,去也如疾风,眨眼不见人影。这一院子的主人客人都还未回过神来,甚至不知该不该起身。刘喜婆从屋里跑出来,大声叫道:“新郎倌被人打晕了!”
    王铁牛老娘猛地回神,仰天大叫,“老天爷!我这么这么命苦啊——”
    ***
    钱娇娘被邢慕铮一路从桃溪村劫回了侯府,即便闪电是赫赫有名的名驹,回侯府也已天黑了。邢慕铮一路骑马进了府,在他的院子前勒了马,骏马嘶鸣,香月听闻动静跑出来,只见主子爷手臂里夹着一团火红会动的东西,定睛一看才知道是个人。
    “侯爷……”
    “出去。”
    香月见邢慕铮的脸色骇人无比,忙躬身退下。
    邢慕铮一脚踢开自己房门,将钱娇娘扔在床上。钱娇娘在马背上颠簸许久,又被这一扔,差点没给吐出来。她扭头怒目而视,邢慕铮怒气更甚,她不仅不心虚,竟还敢瞪他?
    她真敢跑去嫁人,她真与别的男人拜了堂入了洞房了!邢慕铮气得眼眶愈发地红,他若不是日夜兼程赶回来,她是真要与那王铁牛行夫妻之事了!一想起那幅画面,邢慕铮就觉脑中断了弦了。他回头一脚踢翻新放进来的紫檀圆桌,拿了圆凳砸穿江山如画屏风从中砸穿,在墙上碎成七零八落,屏风轰然倒落,发出巨响。
    墙角的烛台里的火苗颤巍巍摇曳,钱娇娘瞪着发狂的邢慕铮,简直与他中蛊时一模一样了,难不成他又疯了不成?王勇将邢平淳哄回侯府后一直在府里守着,听邢慕铮回了府急忙赶来,还来不及顾及在外头的闪电,就听见屋子里熟悉的摔砸之声,他下意识地冲进去,一个圆凳顿时砸在他的耳侧,“滚出去!”
    王勇心肝一抖,忙退了出去。钱娇娘见状翻身下床也要出去,被回头的邢慕铮一把拽住,重新扔回了床上。
    “你去哪儿?”邢慕铮背着光拦在床边,脸色阴鸷得可怕。他的声音跟从地府里飘出来的一般,让钱娇娘的后背蓦然发凉,但她不愿被吓着,挺直了腰背,“我要走。”
    邢慕铮怒极反笑,眼前的红袍着实太过刺目,他单膝跪上床,钱娇娘眼前被黑影覆盖,她警醒后缩,“你干什……”
    话音未落,钱娇娘就听嘶嘶两声,她不可置信地低头,自己的大红喜服竟就被邢慕铮野蛮地撕了个稀巴烂,红袍化成碎片扔在了地下。
    钱娇娘刹那间只着里衣,她一时不知该不该遮羞,对他的野蛮行径目瞪口呆。
    “邢慕铮,你发什么疯!”
    邢慕铮俯身,将钱娇娘按在身下,俊脸在昏暗中危险无比,他捏了她的下巴,“钱娇娘,你胆敢嫁他人,当我死了么?”语毕,他低头狠狠咬住钱娇娘的红唇。
    钱娇娘双目瞪圆,用力挣扎将头偏向一边,邢慕铮的唇追了上去,扣着她的后脑勺粗鲁地亲她。
    第五十章
    邢慕铮早就想亲她,自清醒起就想亲她了。碰触到钱娇娘柔软红唇的一刹那,他的怒火立刻烟消云散,瞬间被另一种火气取代,他不顾她的挣扎,用力吻着她。
    邢慕铮原认为夫妻之事不过传宗接代,但自发觉自己对钱娇娘有情后,看见她就想亲她,拥抱她,看不见她,夜里总是想着她,甚至想到睡不着觉,她却迫不及待另嫁他人。
    他恼得咬她一口,却不舍真用力气,谁知她反咬一口,那利齿跟磨过似的,邢慕铮很快尝到了铁锈味。他吃痛退开,钱娇娘顺势狠狠一巴掌,将他的脸打偏了去。打人不打脸,打脸那都是大大地折辱了人。邢慕铮哪里遭过此等羞辱,他眼中冒火转回头,对上钱娇娘冰冷的目光。
    “邢慕铮,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邢慕铮捏了她的下巴,沉沉反问。背着他另嫁他人是他欺人太甚?邢慕铮只觉她气焰太过嚣张。被咬破的唇滴下一滴血,在钱娇娘的唇角。钱娇娘拿手背用力抹去,划出长长血痕,邢慕铮眼中一黯,拿拇指去擦她的脸,钱娇娘躲开,他捏着她的脸不让她动,将她脸上擦了干净,也顺便将她唇边亲糊的口脂擦干净了。擦着擦着,他的拇指滑进她的口内,立刻被利牙狠狠咬住。
    邢慕铮抽出手,他明明该怒的,不知怎地却笑了,“跟狗似的。”竟爱咬人,又怎么这般可爱?
    钱娇娘一听更怒了,“你才是狗!”她用力推开他,越过他跳下床,离他几步远,怒目而视,“邢慕铮,你凭甚破坏我婚事?当我是泥土任由你拿捏么?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
    他破坏她婚事?邢慕铮冷笑,阴阳怪气道:“你确实是恼我坏了你好事。你是巴不得嫁给王铁牛。”那佃户有什么好,家里一穷二白,那么大岁数还是孤家寡人,一看就是那话儿没用,她就这么上趟子赶着去嫁他?她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钱娇娘也冷笑,“可不是么,嫁他当然好,我嫁猫嫁狗都比嫁给你好!”
    这话戳了邢慕铮心窝子,他是当初瞎了眼,把家里的宝贝当敝屣,可他现下改过还不成么?
    邢慕铮下了床,踩在被他撕成碎片的喜袍上。倘若仔细看他的衣裳,就会发现他浑身尘土。因为他接到飞鸽传书之后,就一直日夜兼程,快马不休。他去了离玉州城并不算远的蓟族部落,并让那部落在一夜之间自大燮销声匿迹。原以为娇娘会在府里等着他回来,但没想到回程半道上,王勇就发来飞鸽传书,说是娇娘马上要准备婚事,改嫁她心心念念的王铁牛了。邢慕铮气个半死,当即快马加鞭,没想到一回来竟就瞧她真盖着红盖头喜滋滋地要嫁了。他一时不知究竟是要掐死她,还是立刻将她锁起来。
    邢慕铮道:“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
    “我也说了我不想当了,”钱娇娘目光真挚,只差对天发誓了,“我真想明白了,像我这小门小户怎么能配了您这高门,不就是那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王铁牛才跟我门当户对!侯爷,我家相公还等着我哩,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来吃杯喜酒,告辞!”
    钱娇娘随意作了个揖就要往外走,邢慕铮抓回她,冷冷道:“我一则不曾给你和离书,二则未写休书,谁是你相公,你是谁的妻?”她家相公是谁,她给他瞪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喽!
    “我有圣旨!”圣旨可是天大了。
    邢慕铮道:“即便有圣旨,那也些得我写书放你走。在此之前,你仍是我邢慕铮的妻,你今天的拜堂洞房,统统不作数。”
    钱娇娘傻了眼,“怎么、怎么不作数?”
    邢慕铮暗自磨牙,“要作数,你就是重嫁,你是想浸猪笼?”
    先是不忠不贞,后是重嫁,他就想把罪名全往她身上安!钱娇娘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你就是想让我死是么?”
    他哪句话叫她死了,他分明是叫她在侯府安生做她的侯府夫人!平时那么机灵一个人,怎么连话也听不出来了?
    二人僵持许久,大眼瞪小眼。正值此时,邢平淳突然虎头虎脑地冲进来,咯咯咯地笑,“娘,你没成亲啊!”
    钱娇娘被撞到了腰,她哎哟一声。
    邢平淳抱着钱娇娘蹦哒,“娘,娘,你不是说今儿成亲的么,怎么又改主意了?”
    邢慕铮脑瓜子突突地疼,只觉身边没一个省心的,他儿子不是很敬重他的么?怎地娘亲要改嫁,他也不知道拦着,反而还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钱娇娘拍邢平淳一下,叫他站好,“你一大早跑哪去了,我不是叫你今日向夫子请假么?”
    “我……啊,爹!”邢平淳挠挠脑袋,转头看见邢慕铮,他笑得整个人都亮堂了。
    邢慕铮沉沉地应了一声。
    邢平淳讷讷,才记起这个爹已经不是那个傻爹了,他的笑容淡去,拘谨地站直,细细又叫一声,“爹。”
    邢慕铮黑眸一凛。怎么突然变得畏畏缩缩,他怕他这个爹?
    邢平淳见阿爹沉了脸,他更加不知所措。
    母子俩僵直站着,好似他是洪水猛兽,邢慕铮浑身不自在,但他还是板着个脸,“你们都给我在府里待着,没我的允许,不许擅长自出府。”
    说罢,他重重甩手出去了。
    第五十一章
    钱娇娘被困在定西侯府,别说出府,走回她自己小院都有人跟着。清雅已在小院等她了,钱娇娘气得很,邢平淳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睡觉也黏着她要一起睡。
    翌日早晨,钱娇娘醒来,邢慕铮黑着脸站在床头,环胸不善地瞪着她。钱娇娘吓了一大跳,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抱着钱娇娘的邢平淳也跟着醒了,看见邢慕铮站在面前也傻了眼。
    这家伙莫不是又痴傻了,哪里有这大清早的就跑到人屋子里来的?
    邢慕铮厉声对邢平淳道:“你已经大了,还跟娘睡成何体统?”
    邢平淳喏喏不敢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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