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白荼的父亲过来了。李夕月一阵欣慰,指了指箱子:“就在这儿了。”
    然后她到了四面通透的养心殿茶房里,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果然一会儿皇帝就叫茶,而且有叫赐茶。
    她端着茶盘到西暖阁外报名,少顷门帘子一揭,李夕月进到里面,先给皇帝请了安,然后偷偷瞟了一眼白荼的父亲白其尉。
    白其尉很守规矩,垂着头看都不看,等昝宁吩咐赐茶的时候,他才双手接茶,低低地道谢。
    昝宁感慨地说:“原想着再召见白荼一回,但怕太后那里还设了眼线在,她的东西干脆不走顺贞门了,由你带出去。”
    转脸问夕月:“锁了没有?”
    “有把小锁。钥匙奴才随身带着。”李夕月把钥匙捧过去。
    昝宁看了一眼钥匙,点头说:“好,联络的密旨,朕也就放在里面。万事俱备,就等太后的意思了。”
    李夕月心里一跳,悄然瞥了皇帝一眼。
    昝宁的眼神也投过来,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神色。
    白其尉说:“奴才明白!一旦荣贝勒发声,步军统领衙门就行动;军机处只有一个张大人和两员与我要好的章京,‘东西’已经备上了,行事务必谨慎;刘俊德那里……”
    昝宁冷笑道:“有人给他叫了长三堂子的局呢,估计红倌人的温柔乡,够他‘忘忧’了。他呀,卫道士的话说得多了,只怕要反噬他了。”
    他的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显得踌躇满志。
    白其尉笑了笑。
    昝宁说:“叫两个太监把白荼的衣箱搬到一边的空屋子里,让她父亲过目一下东西。”
    自然的,在隐秘的西暖阁里,借着这个机会,秘密的谋划、伺机而发的密旨、串联起来的人和事,都锁在了出宫宫女的箱子里。
    白其尉出门后,李夕月踌躇地对昝宁说:“对了……箱子里有的东西,我得和白荼的父亲交代一下。”
    宫女与大臣会面,这可不合规矩。
    但昝宁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说:“人还没走呢,你去吧。”
    又说:“宜芳虽给我打发了送东西了,但你说话也谨慎些。”
    李夕月飞快地点点头,然后提着袍子小跑出去了。
    她追到外头,见两个太监正帮着拎箱子。她期期艾艾喊:“白大人……”
    白其尉停下步子。
    李夕月看了看那两个小太监,都是内奏事处的,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于是大了些胆子,给白其尉屈了屈膝:“白大人,白荼是我的姑姑,我不能当面和她说一句谢谢,只能请大人代传一下心意。”
    白其尉躬身点点头:“是,我带话给女儿。李姑娘的心意,也一并谢谢您了。”
    客客气气,大概也有数李夕月在皇帝面前的身份。
    李夕月犹豫着终于又问:“那……姑姑她身子好不好?”
    白其尉笑着说:“好得很。姑娘放心吧,她在那里没有挨打被罚,就是说慎刑司的床板硬了些,这段日子腰酸背痛、夜里失眠,回家要好好补觉。”
    李夕月笑起来,然后两滴眼泪挂下来:“请……请和白姑姑说,我感念她,也谢谢她一直以来的指点教训。”她终于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捂着嘴不让自己在养心殿这肃穆的地方哭出声来。
    白其尉安抚地笑道:“好,好,一应的话,我都带到。白荼也说了,将来,不愁没机会遇到。”
    她想起白荼曾和自己说,将来有一天,要以命妇的身份进宫参拜她李夕月。
    李夕月现在无比地期待这一天!
    第137章
    礼亲王出事, 是从一个消息开始的。
    消息爆炸一般:礼亲王在正头妻子去世还没过“五七”,就搞大了侧福晋吴氏的肚子。
    非父母之丧,谈不上居丧的忌讳。但是正妻尸骨未寒, 棺椁未封,男人已经忍不住睡大了其他人的肚子, 总归叫人齿冷。
    而急着上位的吴侧福晋, 此刻何顾男人的尴尬和无奈?她故意把事情闹大, 想凭着肚子里的孩子,为自己挣得一个扶正的机会。
    宗人府有些为难,宗正是礼亲王的另一个庶弟, 不敢得罪哥哥与准嫂嫂, 也怕闹得大家笑话,只能请教于皇帝。
    昝宁弛然笑道:“这是家务事。准吧。”
    宗人府再探太后的意见,太后淡淡道:“我没什么意见, 但是好歹终七把事情办好了再说吧。”
    一切显得平平静静的。
    “恰好”这时候军台来了个加急的折子,说是吴唐被发遣后水土不服, 一把年纪了疾病缠身, 想求皇帝一个恩典,趁着太后五旬万寿的天下大赦, 回京看一看病。
    昝宁说:“唉,朝廷封疆大吏中, 吴唐也算是不幸的。他既然要这个恩典,就给他一个恩典吧, 别显得朝廷不容人。”
    谕旨发下去, 自然引发各种揣测,大部分人还是猜,礼亲王宠幸不衰, 皇帝到底不会与他撕破脸,叔侄两个人还是要做出君臣和睦的样子。
    傍晚,皇帝去太后宫里请安定省,太后摒开宫人,对着养子默然了一阵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确实答应?”
    昝宁垂首道:“儿子想好了,皇额涅养育儿子、扶持儿子,恩重如山。儿子岂不唯皇额涅马首是瞻?何况额涅的举措,儿子也知道是为朝廷好,既然是好事,儿子又岂敢退缩在后?”
    太后笑了笑:“不错,是为朝廷好。他这些年来越来越跋扈了,这次正蓝旗不肯退兵,他触手又往后宫伸,什么权都想要。讲真的,辅政的亲王大臣,历代不知凡几,都心里知道要奉谁为尊,要小心收敛,像他这样也是少见!”
    “是,”昝宁每一句话都很小心,“京里军权不在他手中,拿人并不是难事。但清议容易招是非。”
    “清议?他最可恨的一点就是把持清议!自以为是先帝遗诏的顾命大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在外头一遍又一遍地说:先帝的‘御赏’印不过是当年皇帝年幼时暂且为凭,皇帝亲政就该收回的。”太后眯着眼,笑得很寒,“本来说得也不错,不过,我怕你扼不住他,少不得帮帮你。”
    京中军权在太后族人手中,清议则渐渐被皇帝及张莘和所控——太后暂时不知而已。
    拿下一个辅政王,难点不在于拿下的过程,而在于按上罪名之后会不会引起哗变,毕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而防止兵变更重于泰山。帝权也必须寻找其间的平衡。
    昝宁点点头说:“太后说得是。儿子想,京里九门提督衙门,舅舅家自是忠心耿耿的,余外健锐、神机、丰台几营,礼邸染指也不多,且均非要职。难处就在京畿他借口剿灭捻匪而驻扎不走的正蓝旗军队,那是他妥妥的自家人。”
    太后沉吟不语。
    昝宁陪着默然了一会儿,然后说:“骆天驰可以接手京畿驻防。”
    骆天驰是张莘和的好友,当年也在顾命大臣的名单上,但在皇帝亲政之后第一年的政斗乱局中,他被解除身上军权,按了罪名发配军台,比张莘和还要惨。
    这次借着张莘和回京的东风,骆天驰也被赦回,但无有大权。昝宁即是在帮他争。
    太后最后幽幽说:“好吧,他本是武职出身,便给他一个丰台的提督也不过分。山东巡抚过后得换掉,这个位置可以给他。”赏格开得更加诱人。
    提督实权不大,但紧要时这京畿的兵权可以起到很大的力量。
    这是太后给皇帝的交换条件。
    “那么,拿到人之后,这罪名……”
    昝宁道:“张莘和可以草拟。”
    撕破了脸,罪名势必不能轻。政斗里面,一般发作起来就得是你死我活的。
    太后本来想提醒昝宁不要胆怯、不要过于宽容,但看这儿子沉静的模样,仿佛早已成竹在胸了,她心里反倒一阵打鼓,觉得哪里不大对,但是话已出口,和礼亲王已经水火不容,开弓没有了回头箭,即便此刻觉得哪里不大对,她也不能收回成命了。
    太后说:“可以,你掂量吧。”
    然后,叫了跪安。
    昝宁回养心殿,火速颁发了改命骆天驰为丰台大营提督的密旨,有了太后的“御赏”钤印,这份谕旨立刻起效,不需再交军机处明发。
    他问内奏事处太监:“今日军机处谁值夜?”
    今日值夜是张莘和,而且刘俊德休沐,早早地离开了。昝宁亦打听到刘俊德有一场燕菜席的大宴要赴,叫的局都打听出就是上回那个长三堂子。
    “叫起。”他说,“朕要问江南的春汛。”
    晚上“叫起儿”多是急事。皇帝第一拨叫了户部,谈的是赈灾,据闻户部的白主事被骂了一通赶去部里核算赈款和修堤的银子去了。
    第二起叫了军机处——除了告假的礼亲王和刘俊德——除了张莘和之外,几个军机大臣莫名其妙地听皇帝对江南的春汛发了一通瞎火,又缠着他们给个“方案”,不能让陈如惠赈灾的案子再重演。大家陪着脾气不好的昝宁谈到了几乎半夜,强忍着哈欠,不知道皇帝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好容易听见李贵过来提醒:“万岁爷,不早了,大事留到明儿个再说吧?”
    昝宁这才气呼呼道:“你们都先跪安吧。”
    于是大家伙又都莫名其妙地跪安离开了。
    大自鸣钟已经指到了正中的金字上,一只珐琅镀金小雀从钟顶上的小门里探出头,“瞿瞿”地叫了一阵,沉重的报时铃响起来。
    昝宁对李贵说:“叫茶房送茶来。”
    李贵赔笑说:“都子正了,万岁爷安置吧?喝了茶,可就睡不着了。”
    “我已经睡不着了!”昝宁说,“我要喝茶,叫李夕月别躲懒,这会儿我要她陪着我。”
    李贵吞地一笑,就不再说了,颠颠儿地去茶房叫李夕月了。
    李夕月睡倒也没回屋睡,但是在茶房已经打起了瞌睡。李贵上前唤她:“夕月,夕月,万岁爷叫茶呢。”
    李夕月强迫自己睁开眼,忍不住就抱怨了一句:“这也太晚了……”
    李贵笑道:“你受着吧!白荼出宫了,你也只好一个人担两个人的责。这会儿养心殿还真没值得信任的空余人手,等八月增补新宫女,再给你挑几个好的。万岁爷还没睡呢,赶紧泡点他喜欢的茶送过去,要能提神的。”
    李夕月觉得应该泡安神助眠的酸枣仁茶给他这个“夜不收”才是,但被李贵督着泡了一壶龙井。
    她打着哈欠,端着茶盘到了养心殿西暖阁里,进门只看见他的衣服上绣的金龙明晃晃的,余外一概看不清楚,连他是笑是怒都看不清,恨不得闭着眼睛给他端水。
    近前了,被他暖暖的大巴掌揉了揉头顶,还嘲笑她:“你看你个懒鬼,眼儿都睁不开了?是打算闭着眼给朕奉茶呢?”
    听声音是心情不坏的样子,李夕月果真闭着眼打了个哈欠,抱怨道:“主子熬夜,奴才也得跟着熬,道理不错,只是——”又一个哈欠:“我这人贪吃贪睡,好像熬不得夜啊。”
    没错,以往派她几次值夜,基本没有能值到后半夜的,都是自顾自就挺尸睡了——换其他人,板子都该把屁股打开花多少回了。
    昝宁把她往怀里一搂,自己坐在御座上,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她:“你睡吧。”
    李夕月觉得不好意思:“万岁爷,您让我回屋睡不行么?”
    昝宁说:“今日可是个大日子,我要你陪着。”
    李夕月实在熬不得夜,心想陪着就陪着吧。在他怀里睡觉虽然不如床上舒服,但也聊胜于在一旁立规矩,自己也就别挑三拣四的了。于是扭了扭身子,在他怀抱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小猫儿似的趴在他胸前闭上了眼。听着他“怦怦”的有力的心跳声,好像还分外催眠呢。
    睡梦里,好像感觉他不安分的嘴唇不断地在她额头、眼皮、鼻子、嘴唇、耳朵上亲吻,痒痒的、暖暖的,又舒服又不舒服。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噘着嘴说:“让人家好好睡嘛。”
    “你好好睡。我就看着你睡。”他说。
    一会儿,果然不亲吻了,手却不安分起来,先是轻轻捏她脸颊上的肉,接着又顺着她脖子往下,一点点地吃她“豆腐”。李夕月转了个身,胸贴过去不让他的手来骚扰,他呢,顿了顿,另一只手又顺着她的腿往上游走,最后又想从她裤带里硬挤进去。
    “哎哟喂我的爷!”她睁开眼,告饶也埋怨,“您今天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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