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说:“完全不像。”
    其实廷试的卷子讲究字迹“黑亮光圆大”,和日常的字会有区别。但既然故意诓骗,一骗一个准。
    张长随硬着头皮说:“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皇帝冷笑一声,懒得理他,直接扭头对大理寺卿说:“还耍无赖,用刑吧。”
    他看着几个大节里被叫过来当差的刑讯差役如狼似虎地把两个人按翻在地,剥了裤子,抡圆一人多高的毛竹大板就打,顿时惨叫声响了起来。
    昝宁不愿意听这鬼哭狼嚎,起身到后头花厅喝茶等候两个人的招供结果。
    带出宫的奉茶宫女自然还是李夕月,小姑娘捧着茶盘过来张了张,咋舌道:“这声儿好吓人啊!”
    昝宁接过茶碗,无所谓地笑道:“这算什么?才不过是讯杖,伤在皮肉而已。要知:‘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这最厉害的三根柞木做的夹棍,可还没上呢。”
    前头二堂里“噼噼啪啪”带着惨叫呻唤终于停了。少顷,大理寺卿进花厅回报:“皇上,两个人还嘴硬,没有招供呢。”
    昝宁说:“好像才打了二十杖,是不是轻了点?”
    大理寺卿说:“皇上,讯杖沉重,打多了皮肉发麻,反而挺得住。过一会儿等伤处肿胀淤血了再次施刑,不光疼痛加倍,而且估计挨几下,人的防线就垮了。”
    这倒是术业有专攻,皇帝也不大懂得其中的门道,点点头表示信任。
    又问:“陈李氏呢?有没有要求回避?”
    “没有。她瞪大眼睛,边看边遏不住地笑。”
    昝宁挑了挑眉,然后挥退了大理寺卿,才看向李夕月笑道:“你这姐姐,仇恨深重啊,居然这样血腥可怖的场面也看得下去?”
    “啊……”李夕月说,“万岁爷怎么说她是奴才的‘姐姐’?”
    昝宁“哼”了一声,又挑了挑眉,一副“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啊”的欠揍神情。
    李夕月心想:好样的……我出去浪一回,他啥都知道。
    第107章
    李夕月顾左右而言他, 看昝宁喝完了茶,才说:“奴才虽然胆小,也不怕这些——有什么好怕的?”
    昝宁笑道:“胆儿挺肥啊!行, 让你也去见识见识。”
    正说着,听见二堂上刑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果然是伤上加伤来得狠辣, 明显两个人的尖叫声就不一样了, 痛得极声嘶唤, 惨叫声甚至盖过了板子落肉的“噼啪”声。
    李夕月有点心惊胆战,又有点好奇,扭头看看花厅外头, 挪了两步试探着问:“那奴才悄悄去二堂后头揭帘子瞧瞧去?”
    皇帝臭着脸说:“两个大男人光着腚挨揍, 你想看什么?”
    李夕月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乖乖回来了。
    喧闹了一阵, 约莫又是二十板子过去,两个人的惨叫已经变成了哼哼。
    然而大理寺卿回来回报:“两个人坚不认供。”
    皇帝皱了眉:“大概这是个缺口, 一旦认供, 就打开堤口一样,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是!”
    昝宁说:“那就上大刑吧, 先审为主的一个,看看是不是嘴硬能熬。”
    “大刑”就是夹棍, 亦是“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的法定刑具。三根柞木用牛筋绳绑着, 上头各开半圈小窝, 把脚踝套进去,牛筋绳一收,脆弱的脚踝骨顿时被挤压、变形、开裂、碎断, 疼痛程度极高;甚至有故意使坏,把三根柞木套在胫骨上的,胫骨、腓骨两根被挤紧,很有可能活生生压断,碎骨戳到肉里,在那时候的医治能力下,人基本就残废了。
    他看了李夕月一眼,揶揄道:“去看看?”
    李夕月正好奇,小胸脯一挺:“好呀!”
    顿时惹得一双火热热的目光对着挺起来的胸好好地盯了一会儿,挑起一边唇角的笑意都显得毫无掩饰。
    李夕月把肩再一缩,嘀咕着:“万岁爷先请。”
    隔着半透光的绡纱屏风,外头看里头只能看见晃晃的影子,里头看外头也不很清楚。
    李夕月带着些畏缩,偷偷往外头一张,看见两个长随已经趴在地上不能动弹,衣裳重新穿好,但下半截血糊糊的,还所幸是看不清,不然这赤红红的一片实在是吓煞人。
    大理寺卿在屏风外头说:“你们两个只管嘴硬,当官刑奈何不了你们?”
    然后对左右说:“上大刑,只要不死,只管使力!”
    见如狼似虎的衙役,顿时扑出来几个,摁头按脚,脱鞋脱袜,把其中姓张的那个的双足脚踝套在了柞木夹棍里。
    绳子还没收,已经叫唤得声音嘶哑的人又顿时扯着嗓子嘶唤起来,钝刀刮破布一样,声音难听极了。而两个行刑的一拉牛筋绳,顿时见下头受刑的人脸如猪肝色,“嗬嗬嗬嗬”一顿怪叫,是哭不出也叫不出的极度痛苦模样。
    行刑的很有经验,感觉人快要厥过去了,慢慢放松了一些绳子,撩凉水拍了拍他的脸颊。但在张长随刚刚透过一口气时,又猛地一收绳子,于是那“嗬嗬嗬嗬”的怪叫愈发如被捏着脖子下刀割喉的老鸡,那双足发紫,本能地一抖,而行刑的又下狠劲,突然“噶啵”一声,足踝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骨头断了。
    人一下子晕过去了。
    另一个牙关打架,紧张得脸色煞白,满头是汗。
    昝宁冷笑道:“不错,横竖是死。在这里招供,以仆害主,必不能活;但是,以为不招供就能留条命么?刑部大牢里已经有人给你们送了掺毒的饭食,就是打算着灭你们的口。所以你们即使能出大理寺的牢门,也不可能活着回到老家。何苦还多受这样一重罪?”
    他微微颔首:“另一个也嘴硬的话,就一道用刑吧。”
    “不……”闵长随慌乱地躲了一下过来摁他手脚的衙役。
    以为他要招供,大家都停下,屏息等候。
    但对于闵长随而言,这是选择死生的大事,他又犹豫不决,半晌不说话。
    昝宁有些不耐烦,指了指这个人对大理寺卿一字一字说:“朕,必要口供!”
    这是个摧人心肝的暗示:不论怎样折磨都好,屈打成招也行,反正就是要招供的结果。
    闵长随知道屏风后上座的这位是一国之君,他都发了话,自己已经断无活路。
    那三根柞木棍往他腿上一夹,直接夹在小腿胫骨那里,是打算着直接致残——必死之局,撑着受这样非人的苦楚还有什么意思?他心如死灰,等拉开柞木的衙役合上夹棍,尚未用力收绳子,那巨大的疼痛已经使他完全没有了负隅顽抗的意志力,狂呼道:“我招!我都招!”
    李夕月先还有些害怕这困兽般的惨烈嘶叫,但听得“我招”二字,心里惊喜不亚于堂下的陈李氏,不觉就攥住了昝宁撑在椅子扶手上的一只手。
    连昝宁看了她一眼,她都没有发现,
    一旦缺口打开,问话就容易得很了。
    闵长随很快交代了他们俩先后被江宁织造和知府黄瀚贿买,从第一次偷换主人发出去的奏折,到第二次干脆下毒杀害陈如惠,都一一招供了出来。
    “那血衣上,确实是服毒之后呕出来的血。”闵长随已知道活命无望,交代得一清二楚,“是用马钱子磨粉泡酒,主人有睡前饮一盏药酒的习惯,喝了这酒,腹痛呕血,浑身抽搐而叫不出声音,在将死之时小的两人将他抬到房梁上结的绳圈上,做成自缢的假象。马钱子是草药,用银针探喉也探不出变色。”
    “禽兽!”陈李氏锐利地尖叫着,扑过去用尖利的指甲在闵长随脸上拉出了四道长长的血痕。
    一旁人把她拉开——对刚受酷刑的人而言,这指甲抠出的血痕已经觉不出疼痛了,而他们俩接下来必定是“以仆杀主”的凌迟之刑。
    大理寺卿的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一旁有文书把招供的文字放在闵长随面前让他画押,而张长随也被冰水泼醒,悠悠地透过一口气,说了一句“我不……”就被差役呵斥道:“苦头还没吃够么?横竖都是死了,不要自找苦吃了!”
    于是那只颤巍巍的手也不得不在文书上摁了指印,画了一个“十”字。
    昝宁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命把两人监押起来——大过年的当然不便处以死刑,等年后开春,自然是立决。
    他扭头又对大理寺卿说:“不忙着歇,紧跟着要把给他们俩下毒的那个人逮问——他们俩的供词只能问黄瀚的罪,而黄瀚手伸到刑部实在不大可能,背后那位岂能任他逍遥于恢恢天网之外?”
    拔起萝卜带起泥,他要的就是这案子背后带起的一串泥巴。整肃官场、整治吴唐乃至敲打礼亲王,火乘风势,一切正好合宜,所以还没到放松休息的时候。
    这是个极累极操心的春节,然而因为胜利的在望,皇帝心里满满都是喜悦,疲累也毫不觉得,从大理寺出来的一路上都兴致勃勃。
    他突然问李夕月:“京里的百姓,什么时候开始做工、做小买卖?”
    李夕月说:“那总得过了正月十三,有不怕辛苦想赚两个钱的,就筹备着元宵节里大家伙儿热闹看灯,会有不少做小生意的机会。”
    “啊……”昝宁点点头,扭脸笑道,“本来想补偿你两串糖葫芦的,看来这会子还是买不着咯。”
    李夕月心头一阵暖融融,笑道:“多谢万岁爷……有心了……”
    “欸,那什么糖葫芦,真的很好吃?”四周都是自己人,昝宁歪着头也没点皇帝架子的问道。
    “真的。您没吃过啊?”
    “见都没见过。”皇帝说。民间老百姓的玩意儿,宫里瞧不起,自然也见不着。
    李夕月默默地想,其实也就是山里红果子沾麦芽糖,御厨房里指不定也能做出来。也该让他尝尝这些民间的小点心。
    回到宫里,李夕月能感觉皇帝很高兴,想来今日大案告破,离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他自然为这而高兴呢。
    果然,晚膳时,连侍膳的李贵都发现昝宁少有的好胃口,膳桌上各式年菜,他几乎多半都尝了一两口,晚上都上灯了,还在养心殿遛弯儿,揉着肚子说:“了不得,平时很少吃那么多,胃里都不能克化了。”
    李贵说:“可要太医院请个脉,开点助消化的药食来?”
    昝宁摇摇头:“千万别弄得劳师动众的!一请太医院或御药房,太后那里说不定就要问话,她一问话,说不定各宫就要找着借口来问疾,应付她们,累都累死。”
    “不过,”李贵劝谏道,“您已经三天没翻牌子了。”
    “哎!”昝宁仰天长叹,“从年三十到年初二得陪那个名义上的‘妻子’,好容易结束了同床异梦的几天,你又来叫朕翻牌子!就不能多清闲几天?”
    他今天格外不想其他人,觉得煞风景,会把难得的好心情都给败掉了。
    李贵只能温语劝说:“话是这样,不过,最多也就今晚吧?”
    昝宁无奈点头,因而也就格外珍惜这个自由自在的晚上。奉旨奉茶的白荼一进门,看见他正挽着袖子在练字,抬头见是她就问:“咦,夕月呢?”
    白荼想:得,您可以放我出宫嫁人了。茶房里有个李夕月就够了。才多会儿没见,就念念叨叨的了。
    嘴上恭恭敬敬答:“夕月说有些事。”
    皇帝眉一皱:“她能有什么事?什么事重要得过朕这里?”
    白荼说:“见她是往御厨那里跑呢。”
    昝宁笑骂道:“果真是好吃懒做的主儿!是没吃晚膳么?这会子才多晚就钻御厨房里找吃的去了?一头嫌自己肉多,一头也不少吃点!”
    骂两句,却想想她今日挺在面前的小胸脯——她也是真会长,肉都长在地方上。
    顿时手心里开始痒痒,越发想把她提溜过来。于是吩咐道:“去御厨房看看,让她解解馋得了,快点过来伺候。”
    白荼去了一会儿没见回来,更没见李夕月过来。
    昝宁写字也写得焦躁起来,最后赌气丢了笔,看着斗方上自己临的帖,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叫茶房过来奉茶!”他对着门帘子喊,外头随侍的小太监“嗻”了一声,一溜烟儿去了。
    但隔了一会儿来奉茶的居然还是白荼。
    怎么这么不知趣?!昝宁恼怒,沉下脸问:“李夕月到哪里钻沙去了?!立刻叫她滚过来!”
    白荼说:“万岁爷能不能再等一小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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