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眼就看见了,伸手掐她的脸,声音凶巴巴的:“你笑什么?”
    李夕月被掐得好疼,龇牙咧嘴地说:“奴才没笑什么。”
    “欺君!”
    李夕月只能说:“奴才看万岁爷胃不疼了,心里高兴。”
    皇帝冷哼一声:“更欺君!而且拍马的水平实在拙劣不堪!”
    李夕月想,是了,你天天大概要听无数的马屁话,自然听不上我这种水平的。
    冷不防皇帝换了她另一边脸掐:“再不说实话,朕可叫李贵传板子处置你这欺君之罪了。”
    李夕月半边脸被他拧着,又酸又痛,只能说:“奴才刚刚只是觉得,万岁爷原来怕辣味,所以笑了笑。”
    皇帝又是一哼:“怕辣怎么着?”
    不怎么着!李夕月心里想,怕辣还用吃甜食压味道,小娃娃似的!嘴上不敢说,求着他:“万岁爷,奴才说的是实话。您手松松行吗?”
    皇帝手松开,还摩挲了两下自己的指尖,好像有些恶作剧成功的模样。李夕月两边脸颊都给他掐红了,红晕很快散开,倒似午睡时两团睡晕。皇帝灯下看她,只觉得这哀怨的小模样有些可笑,也有些可爱。
    他心怦然一动,清清喉咙说:“东暖阁梢间有斋室,去把朕的被褥捂暖和。”
    李夕月喃喃地说:“啊?万岁爷,奴才没学过……”
    “学什么?”皇帝一时倒没转过弯来。
    李夕月说:“奴才进养心殿伺候,都是跟着白荼姑姑学着伺候东暖阁的茶水……”
    皇帝见她迟钝,又好气又好笑:“不用学,朕抬举你,你到里面,解掉外头大衣裳钻被子里,被子一会儿就暖了。”双眸直直地看着她。
    李夕月这下可是明白了,通红的双颊瞬间失色,但不能明着抗旨啊,她硬着头皮继续装傻:“奴才有个手足寒凉的毛病,捂不了被子,别把万岁爷的被子弄凉了。奴才去叫司寝的姑姑进来,她有手炉什么的。”
    最后的话越说越快,匆匆蹲了一安,退步就往门那儿跑。
    皇帝有些恼火,伸手去拽她,不料她却泥鳅似的滑溜,他只捞到她的一片袖子,接着是她滑不留手的手背,接着就握空了。
    她跌跌撞撞的,退步到门边上,撞了一下门框,又差点被门槛绊倒,而反应倒是极快,立马伸手一扶门框,然后自己打着帘子,大声对外头值侍的人说:“万岁爷今儿在斋室就寝,请司寝的姑姑拿手炉热一热万岁爷的被褥。”然后就自说自话告退了。
    李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赶过来:“万岁爷今儿睡斋室?奴才去叫司寝的——”
    “滚!”皇帝喝道。
    大总管白挨了一骂,见皇帝恼火的模样,心里约莫有些明白了。这当口不敢劝谏,只能麻溜地“滚”。
    第二天,李贵伺候完皇帝早朝,在叫起的当儿里悄悄说:“小姑娘脸嫩,不懂事,奴才叫白荼教教她吧。”
    皇帝冷着一张脸说:“谁稀罕她!得福不知!”
    李贵说:“是是……那要不要……”
    “不要!”皇帝直截了当说,“明儿遣她回颖贵人那儿去。”
    得嘞!李贵心里想,蠢丫头,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你好容易遇上了,还给自己糟蹋掉了!果然是得福不知。
    皇帝叫起的时候,太监们也得躲得远远的,李贵趁这个时候去把皇帝的旨意给李夕月传了。
    他有些惋惜,传达完皇帝的意思之后,又说:“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抓不住,也就未必有下次了。不过,若是你福运好,再有下次,可再不能这么着犯傻了。”
    白荼听完,埋怨李夕月:“你怎么回事啊?!”
    李夕月骨嘟着嘴:“他要我那个那个……反正我不愿意呗。”
    “你知不知道,愿意了你就是娘娘,不用伺候人了,而且光耀门楣?”
    李夕月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觉得伺候人也挺好的,把本本分分的事儿做了,其他都不用操心。”
    “没出息!”白荼只能这样骂她。
    想着才几天的师徒情分,白荼也由衷地为她感到可惜。
    看李夕月的衣箱刚刚从颖贵人那里搬过来,转眼又得搬回去,白荼问:“要不要叫个小太监给你搬东西?”夕月倒傻乎乎、乐呵呵的,一个人拎着藤箱的两个手柄,说:“姑姑,我不累,不用劳驾别人了。刚进宫东西还少,衣箱很轻的。”
    她拾掇好东西,打算从养心殿后面的吉祥门出去,还回旧主子那儿。养心殿不大,西暖阁是隔音最好的,但她仍然能隐隐听见风里传来西暖阁方向的争执声。声音最大的不像是皇帝,她也听不清这些人在争执什么。
    她只想着皇帝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为他轻叹了一口气——但那又关她什么事呢?
    吉祥门边的灌木丛里传出阵阵秋虫的鸣叫,夕月上回经过时就听到过,此刻要离开了,不免也再次注目了一下。颖贵人的永和宫,养花胜过栽树,盆栽多于地面上的种植,这些鸣虫一般不喜欢疏疏的花丛。
    突然,一只金蛉子从小叶黄杨的枝条间蹦出来,翅膀一震,上下摩挲间便发出了“瞿瞿”的、幼细又动听的鸣叫。
    李夕月实在心痒痒极了!看看左右无人,悄悄放下藤箱,蹑手蹑足地走过去,看准了那小虫鸣唱正欢,于是两手虚虚一合,顿时就把那小虫子困在指掌之中了。
    她把虚合的双掌放在耳边,小虫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瞿瞿”叫起来。李夕月露出了孩子气的胜利欢笑,瞥向自己的藤箱,回忆着里面哪个盒子瓶子可以装这只小虫子。
    一回眸,却看见一个人,冰清鬼冷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垂花门边,眸子阴鸷鸷地看过来,让人心里瘆得慌。
    李夕月差点把掌心里的小虫给扔了,本能地合掌给他跪下了。肚子里骂他悄无声息站人背后,跟个活鬼似的,嘴上诚惶诚恐:“万岁爷!奴才没看见您。”
    皇帝脸色黑沉沉的,让人一下子就可以想到刚刚西暖阁的争执是何等的激烈,他又是何等的委屈。
    李夕月这会儿完全想不到他的委屈,只想着自己怎么又撞上了这个煞神?这次他会不会拿自己撒气?……想着还有点小紧张。
    皇帝问:“你在笑什么?”
    李夕月没觉得自己笑了,期期艾艾回答:“奴才……奴才没有笑啊……”
    皇帝逼近她:“当着面撒谎欺君是吗?”
    他个子高,威逼过来顿时就是个大黑影子遮过来,阴云挡在李夕月头顶上,李夕月心里想:祖宗欸,你别这么见面就大帽子扣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夕月:面对职场x骚扰,我们要勇敢地说不~
    第21章
    李夕月只能苦着脸说:“奴才有时候自己也不晓得,可能笑了吧。万岁爷,您要罚奴才啊?”那表情好像在说:不会吧?这么点小事儿!
    皇帝语塞。
    刚刚在养心殿,他因为没有同意礼亲王上奏的两江总督人选,礼亲王很是愤愤了一番。作为皇帝的昝宁,对这位既是堂伯,又是辅政,又是军机处头号大臣的礼亲王,不能不卖着面子,可也不愿意答应他的意见。
    皇帝亲政,有点权力,可是也不能不顾人心和清议——而人心在礼亲王和其他七位军机大臣的“夹袋”里,清议更是被他们掌控着,后宫的太后还与他们一伙儿,无论是“不敬祖宗家法”,还是“不孝嫡母”,还是“年轻气盛不懂事”,轻飘飘的考语也都是一国之君受不住的。
    所以皇帝也难,心情也坏,唯一可以自己说了算的领域也就是这片后宫了。
    偏生还有个脸皮厚的!
    而且,夕月是天生的笑面孔,脸颊有点婴儿肥,下巴小巧,还有笑涡,纵使是此刻苦巴巴的表情,那笑涡也会在嘴角若隐若现,眼睛也会弯弯的,像个撒娇的小姑娘,叫人有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感觉。
    皇帝本来是想罚她,但真要下令打她一顿,他又觉得小题大做了。
    皇帝憋着气,抬抬下巴说:“刚刚才是第一个错处;其二,你掌心里是什么?哪个姑姑教你双手合十跟主子请安的?”
    李夕月说:“奴才想着主子有好生之德,就……就没放下手里的金蛉子……”
    皇帝从小没玩过草虫,注意力先被这名字吸引了过去:“金蛉子是什么?”
    李夕月说:“是一种叫起来非常非常好听的虫子!”
    她连用两个“非常”,语气也有点夸张,说得皇帝也好奇起来:“怎么好听?给朕听听。”
    李夕月跪着,把双手举上去,但是高个儿的皇帝还是得把腰弓得大虾米似的才能凑来。偏生那虫子又不叫了,皇帝弯腰弯得难受,皱眉道:“你起来给朕听听。”
    李夕月起身,仍需要把手举着,举在他耳边。
    她袖子里的女孩子的清香先传到皇帝鼻子里,过了一会儿,那虫子也应景地唱起来,幼细悦耳的声音是大自然的天籁,顿时叫人心里宁静下来。
    皇帝听了一会儿说:“这小东西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叫金蛉子?用什么容器养比较好呢?”
    李夕月见他居然是虚心求教的模样,还真有点为这只小虫子受宠若惊了。她说:“这虫子北地少见,还是个娇贵的玩意儿,不过养得好能过冬,最佳莫过于蝈蝈葫芦。”
    “哪儿有蝈蝈葫芦?”皇帝问。
    李夕月耸耸肩膀:“奴才进宫没敢多带东西,早知道从家里带一个来就是了,奴才家里可有好多这些小玩意儿呢!”
    她闪闪眼睛看皇帝,想着:不会吧,你可是一国之君唉,你要其他东西得提防着人说,可要一只蝈蝈葫芦,这样的小事难道也不能做主?
    皇帝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也像个少年郎一样轻轻叹一口气说:“宋太_祖见孟昶宝装溺器,摏而碎之,曰:‘汝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是,不亡何待!’你说说,朕若是向内府开口要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给那帮子言官知道了,口水星子不得把朕淹死?”
    李夕月明白了。忧谗畏讥,能克制自己的愿望,是个不错的皇帝。她顿时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
    冷不防皇帝又问:“你又在笑什么?”
    李夕月本能地想回答:我没笑啊!
    犹豫了一下,还没说出口,皇帝又说:“不仅笑了,还偷偷瞥朕!”
    这下李夕月真是冤枉死了:“奴才活天冤枉,奴才既没有笑,也没有偷偷瞥皇上。”
    “你不认?!”
    李夕月在家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这会儿倔劲儿有点犯上来:“没做,奴才真不能认。”
    “认了,朕又不打你。”
    李夕月心里嘀咕,不知道他是故意下个套来诓自己,还是真的只要她乖乖认下账。
    好在她是见机的性子,知道跟这位主子犟,犟不出什么好结果来,于是委屈巴巴地说:“好吧,奴才就认刚刚瞟了主子一眼。而且不是偷偷的,是正大光明地看看主子的脸色。”
    她心想:做奴才的,要关注主子在想些什么,需要哪些伺候,偷偷看一眼也不算什么大过错。万一他要是真的那么小器,也只能算自己倒霉了,奴才和虫蚁似的,也无处诉冤。
    皇帝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问:“偷笑这条呢?打算死不认账?你若没笑,为什么会有这笑涡?”
    李夕月眨眨眼睛:“这天生的,奴才可控制不了啊。”
    正说着,她手里的小虫子又“瞿瞿”叫起来,皇帝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吸引到这虫鸣上了。
    “这虫子被你握在手掌心里不舒服吧?”
    李夕月说:“应该是不舒服吧。”
    “你就不想想办法?”
    李夕月回应:“奴才正想开藤箱,找个容器,先把它装进去呢。”
    皇帝转眼一看,看见她搁在角落上的那口藤箱,疑惑地问道:“你带箱子出来干什么?”
    李夕月心道:你都忘了?不是你要我搬回颖贵人那里去吗?
    她只能赔笑说:“万岁爷贵人多忘事……”
    还没说完,被从后头赶来的李贵一口打断:“小丫头片子,万岁爷叫你找东西盛这金蛉子,你就去找呀!箱子放在这儿,我一会唤人给你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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