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没有问题。”宋拂道。
    京兆县令眼前一亮,当即摆手:“那就确是被疑犯所杀了……”
    “我只说死因没有问题。”宋拂冷声道,“但尸体僵硬程度,足以证明凶手并非疑犯。”
    “如何证明?”
    宋拂抬起眼皮,忽的抱拳拱手。这是男子行礼的方式。众人一时觉得不解,京兆县令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她拱手时朝的方向——
    是屏风。
    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这事,还请大人亲自问过康王府的管事。这位小公公死时,恰逢疑犯在康王府中做客。殊不知,这人要如何一分为二,舍了康王府,再奔上山杀一位从宫里出来送口信的小公公。”
    黄狗子夫妇俩原本还缩在一旁不依不饶地哭上几声,闻声哭声顿止,惊疑不定地将宋拂打量了几眼。
    宋拂回了他们一眼,那黄狗子当即匍匐在地喊:“青天大老爷!这小公公就算不是他杀的,我母亲可是死不瞑目啊!”
    他这一嗓子喊的原本正议论纷纷的皇子们顿时歇了声。公堂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过了片刻,萧秉瑞忍住想要狠狠踹他一脚的心,瞪眼看向黄狗子。
    “你说人是他杀的,就是他杀的不成?证据呢?”
    “是……是之前在桓府做采买的下人说的!”
    黄狗子口中说的那个采买的下人,不多会儿就被衙差推搡着带进了堂内。
    那人约莫四旬的年纪,身形瘦长,贼眉鼠眼,眼眶底下还纵欲过度的青痕。萧秉瑞上前一步:“就是你说桓岫下毒害死了黄婆子?”
    那人分明是个胆小怕事的。在桓府多年,哪还不认得六皇子,再一看堂中除了萧秉瑞,还有老郡公与桓季,另有几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郎君,这人吓得当即尿了出来。
    至于他对黄狗子说过的那些话,也不用威逼了,自是一字一句,藏也不敢藏,直接说了出来。
    他其实半年前就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桓府赶了出来,哪里知道黄婆子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只是有次和压根不知道他被赶出桓府的黄狗子喝酒,几斤黄汤下了肚,哪还管得了什么真啊假的,又记恨桓府敢他出府,随口就扯了几句,说那黄婆子怎么死得这么离奇,该不会是被人害死了吧。
    他说归说,酒醒之后也就忘得差不多了,没怎么在意。哪里想到黄狗子突然就要告桓家二郎,还塞了点银子给他,说如果要上堂就帮忙做个证。他只当是有钱白赚,随口应下。
    如此,真相实则已经大白。
    可黄狗子去如同疯了一般,非要攀咬桓岫。宋拂眉头一皱,喝道:“那就再验一验!是否□□中毒而死,一目了然!”
    黄婆子死了有半年,抬上来的自然就是累累白骨。可越是白骨,越方便宋拂检验。她几乎不用上手,只凭一眼,就能认出这白骨上足以以假乱真的黑色是人另外涂抹上去的。
    她当着众人面,口念往生咒,伸手拾起了一块骨头。而后,又让人递上一块雪白帕子,把骨头往帕子上用力擦了擦,不消片刻就露出了骨头的原色。
    萧秉瑞虽不懂验尸,可看到这,哪还会不明白所谓的□□中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黄狗子几乎是夺门而逃。萧秉瑞一声令下,随行的近卫们怎会给他留有逃跑的机会,瞬间抓住,反剪了个胳膊,扭送回大堂。
    黄狗子浑身筛糠般跪着,冷汗一颗颗地往下滚,哪还有方才的疯狂。连带着京兆县令,此刻也胆战心惊,深怕皇子们来个连坐,将他也抓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屏风。那后头传来窸窣的动静,不多会儿,他就知,从刚才就一直藏在屏风后的康王,已经脱身离开了。
    他咬牙,想了想,拍下了惊堂木。
    “堂下黄狗子,说,为何要平白无故诬陷他人?”
    *****
    案子审完,已是临近黄昏。
    黄狗子不敢再瞒,吓得把所有该说的都说了。到最后,竟是牵扯出了军器监曹大人,说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曹大人一手安排,只为了要桓岫的好看。
    这话,于黄狗子而言,是真。
    可宋拂知道,真相的背后,还有真相,只是黄狗子的确是不知情了。
    案子到这一步,已经彻底告一段落。京兆县令虽有心在众人面前去抓曹大人,可人早没了踪影,不知躲去何处。
    萧秉瑞冷笑,表示不会为难县令,转身就带着皇子们进宫,向皇帝告状去了。
    而桓岫,京兆县令不得已,只能当场无罪释放。
    桓岫出了县衙,就随桓季回了府,同行的还有宋拂。
    袁氏本因听说了宋拂当堂验尸的事,心生厌恶,让桓岫跨过门口火盆后,非要把宋拂赶走。却是不等桓岫说什么,桓季扬手,命人将夫人带走,这才回身看向宋拂。
    “你不必在意。既是二郎认定的妻子,又行过礼,就是我桓家的媳妇。”
    宋拂也当真没有放在心上,随桓岫回了屋,等大夫过门看过伤势后离开后,这才红了眼眶。
    “是康王的局。”她坐在床边的矮墩上,“堂内有屏风,康王就躲在屏风后窥视。姓曹的是他的棋。”
    桓岫喝过药,坐在上床,见她这么说,也随即想起了那扇摆在角落里的屏风。
    “我在牢里见过那个姓曹的。一条会叫的恶狗,打怕了就好。”
    他说着,伸过手抓住宋拂紧紧攥起的拳头。手指被他一点一点扣开,最终十指相扣,紧紧抓在手心。
    宋拂心头一热,泪水浮上眼眶,视野里,眼前的人看着并不真切,好似一松手,就有会有什么人突然闯入,将他们分开。她忽就再忍不住,伸手将人抱住。
    她一只手被攥着,空余的另一只手,只能紧紧搂着男人的脖子。可这一抱,压着了他肩膀上的伤,只听得一声轻嘶,她忙要松手,却猛地被人反手抱住。
    “我没事。”桓岫松开一只手,轻抚过她脸颊,触到眼角处的湿润时手指情不自禁地微微颤动。
    “我在番邦,经历过更厉害的。这点伤,很快就能养好,别哭。”
    “我没哭!”
    桓岫轻笑,微微低头,看着怀中明明湿了眼睛的宋拂,他顺势低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对,你没哭。”
    他的唇,落在额头、眉心、鼻尖,然后缓缓,贴上了她唇。
    另一边,萧秉瑞气势汹汹进了宫。几位皇子紧随其后,却在皇帝的寝宫外,被卢益笑盈盈地给拦了下来。
    “宫外的事,陛下已经知晓了。”
    御史台虽有康王的狗,可也有一心一意盯着满朝文武的“正直”人。宫外的事才出,就有听到消息的御史直冲进宫,跪在宫门外就递了折子。
    那折子,参的人是桓岫。
    可皇帝却还没等御史从寝宫门外离开,就派人出去抓到了以权谋私的军器监。
    是以,萧秉瑞想说什么,皇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卢益身份特殊,皇子们虽心有不甘,可也不好发作,只得在他的满脸笑容中,愤愤离去。
    唯独萧秉瑞,站在殿前,一时半会儿,拧着眉头,有些不解。
    卢益不作解释,只笑着躬了躬身,引人入殿。
    殿内,一如既往的药味。
    可那本该躺在床上的父皇,却坐在桌案之后,手中执笔,不知在写着什么。而桌案旁,坐着一个本不应该出现于此的男人。
    “老六。”皇帝搁笔,“还不拜见先生。”
    萧秉瑞愣神。
    皇帝道:“从今往后,他便是你的先生。”
    “先……生?”
    萧秉瑞错愕地望向一旁。
    轮椅上,他曾经的情敌,如今的先生,正缓缓合拢手上的书卷,微微颔首。
    “六殿下,”吕长真道,“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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