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你在哪里见的我?”
    李东庭这会儿脑子里熏熏然全是少儿不宜,哪里还记得清这些,呃了声,一时应不上来。
    “你连第二次哪里见的我都想不起来,还说那会儿喜欢上我?”
    她平时绝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但是这会儿对着他,她发现自己竟然仿佛真的回到了少女时代,居然也玩起了这种原本已经距离她非常遥远的小段子,而且还挺享受这种状态的。
    李东庭一时答不上来,见她咄咄逼人,哈哈干笑了两声,低头便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李东庭这次是借了到戎州调集后续军辎粮草的空隙回了趟龙城的,次日便要走。李府君也没把他回来的消息传出去,只备了一桌饭菜,叫回了李东林,一家人坐下来吃了顿饭。饭后李东庭在李府君跟前停留陪她说话。李府君知他新婚夫妇难免如胶似膝,略坐片刻便催他二人自管去歇了。当夜罗帐里千般缱绻不必详说,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梅锦便起身相送他至大门外,目送他与两个随从身影消失在了朦胧晨曦里。
    ……
    半个月后,苗真真到了龙城。
    李东林在李东庭走后次日便去了麻城,不在土司府里。梅锦前两日便派人给他传了信,要他今日回来。只是他并没回。苗真真到了后,梅锦安排她住下来,晚间用完饭,领着阿鹿与她一道陪在李府君跟前,众人言笑晏晏,气氛很好。
    梅锦是第一次见苗真真。这女孩长得很漂亮,性格也爽快。一个晚上处下来,梅锦对她印象很好。只是留意到苗真真虽然闭口不提李东林,却看得出来,还是有些在意她刚来第一天他便不在。散了后,梅锦送她回屋时,果然,路上便听她说当夜要回去。道:“嫂嫂,我知道他看我不上。既如此,我也不肯作践自己叫他看不起。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去当圣姑了。这趟龙城我原本是不想来的。只是老府君再三派人来接,我知道她老人家疼我,不好推辞她的美意,这才过来的。我来只是看望老府君,还有嫂嫂阿鹿你们。和他没关系。不想他又躲我。要是因为我来,害他连家都不能回,我成什么人了?方才在老府君跟前我不方便说,麻烦您代我跟老府君说一声,就说我知道她老人家对我好,关心我,我领了她的心意便是。”
    盘云到这里,路上就花了半个月时间。苗真真白天才到,梅锦怎可能让她当夜就走?何况这趟接她过来,也是要让她打消去当圣姑的念头,立刻挽住她胳膊笑道:“你刚来便要走,老府君知道了要骂我的。都怪我不好,忘了叫人送信给东林说你今日到。如今前方打仗,后方也吃紧。他最近天天忙的不见人影,几天前又去了麻城办事,根本不晓得你今天到,哪里来的故意躲你?看在嫂子的一点薄面上,你且先安心住下来。等我给他传个信,他就回来了。”
    苗真真沉默片刻,道:“嫂子,他这样的态度,我留下也没意思,况且我现在也不想嫁他了。”
    梅锦想了下,问道:“上次你们见面是什么时候?”
    苗真真低声道:“就是去年……我爹带我来的时候,原本说要定亲……”
    梅锦点了点头,道:“你看,你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他还根本不知道你如今已经改了心意。你想想,你明明都不愿见他了,他若一直以为你还像以前一样一心想着嫁他,岂不是便宜了他?你听我的,先住下来,让他知道你现在想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到时候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讲明白了,那时候你要是还想回去当圣姑,嫂子绝不勉强你留下来。”
    苗真真迟疑了下,终于点了点头。
    ……
    麻城距离龙城两三天路,不是很远。李东林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却一直没回土司府。梅锦问了声张富,果然,他前两天便回了龙城,只不过一直住在外头的一间客栈里。问了客栈名字,这日自己趁了个空,自己找了过去,说明来意。
    李东林不回去,确实是为了躲苗真真,梅锦话还没说完,他便摇头:“嫂嫂,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回去。”
    梅锦道:“她要真去当圣姑,你也不管不顾?好歹你们也是认识多年了,我听说一开始你不是跟她还挺好吗?”
    李东林苦恼道:“我的嫂嫂!那会儿才多大,你跟我说从前的事!如今你说我怎么办?我劝她不要当,她若又哭哭啼啼说嫁我,我肯定不能应,我不应,她不是又要去当圣姑?我可从没想过要娶她当我妻子的!”
    梅锦嗤笑了一声:“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当人家姑娘一心要嫁你?”
    李东林一愣。
    “她跟我说了,早就没那个心了。她也是堂堂土司家的官姐儿,地位尊贵,错把一片心系在你这里,如今一心要当圣姑,也是出于在你这里受了太大折辱,女孩儿颜面上过不去,一时激愤才想不开而已。就算你没想过回应她,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见她一面,好好跟她说。她也是心气高的女孩家,难道真会赖上你一辈子不放?”
    李东林瞪着梅锦,“你没骗我?她真的说了不想嫁我了?”
    梅锦笑道:“你真当自己有多招人喜欢,姑娘家看上你了就一辈子死心塌地?”
    李东林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了。”
    梅锦听他口气是答应了下来,知道由他劝说会比自己和李府君好上一百倍,这才放下心来,便叫他一道回去。
    “嫂子你先回。我先想好见了怎么劝她打消当圣姑的念头后再回去。”
    梅锦含笑答应。李东林送她出来,等她上了轿,吩咐随从路上小心,目送她离去,自己这才转身进去。
    ……
    外面虽然在打仗,但龙城的百姓,日子和从前过的并没什么大的区别,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盛世景象。
    因为龙城治安一向良好,土司府离李东林住的客栈也不远,梅锦出来时,边上只带了两个随行府兵。经过一个街口时,过来两个身穿制衣,看起来像是张诚手下的士兵,恭恭敬敬地拦下轿子,说前头奉命正在追捕一个混进来的奸细,已经封了道,烦请夫人绕道而行,万一冲撞了不好。
    虽然土司府并没从负责城防治安的张诚那里得知龙城最近混进了奸细的消息,但考虑到现在情况特殊,梅锦也没多想,命轿夫掉头时,随行的府兵顺口问了句对方是谁的手下,见对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顿时起了疑心,抽刀护住梅锦,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也拔刀扑了上来,双方当街便斗了起来。
    梅锦吃了一惊,便在此时,对面横斜疾驰过来一匹马,径直朝着梅锦冲了过来。马上坐了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到了近旁,弯腰一把将梅锦卷上了马,一手禁锢着她,另手挽缰接着便继续朝前而去,一路冲到了城门口,城门校尉见状来拦,非但没能拦住,反而被马上男子踹到了路边,等爬起来时,见对方已经冲出城门,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第七十回
    梅锦被从斜旁里骑马直冲而出的人抄上马时便认了出来,这人就是裴长青。
    他怎突然出现在了龙城?梅锦从短暂震惊中清醒过来,立刻奋力挣扎,只是凭她之力,又如何挣脱得开裴长青的钳制?双手被他扭在身后一把按住,后背便如压了一座重山,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自己一路冲出了城门,朝着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随她同行的两个府兵必定很快会报告李东林她被人掳走的消息,裴长青应也知道这一点,出城后丝毫没有减速,纵马一直朝着狂奔。梅锦脸朝下地被制在马背上,颠的天旋地转,根本辨不清方向,一段路后便吐了出来,整个人痛苦不堪,也不知跑出去了多远,难受的像要死过去时,马终于渐渐停了下来,下一刻,觉到颠簸终于停了下来,自己四肢着地,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躺在了地上,裴长青正蹲在她边上,伸手替她擦拭着嘴边的污物。
    梅锦闭了闭眼睛,等那阵要死一样的晕眩感稍稍消去了些,避开他的手,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四顾了下,见是一片旷野,四面不辨方向,也不知道被他带到了哪里,唯一一点可以断定的,就是这里离龙城已经很远了。
    “长青,你这是什么意思?”梅锦转过脸望着裴长青斥道。
    裴长青抬了抬头上斗笠,道:“锦娘,我想过了,当日我们的和离不算。只是我娘拉我手指在上头摁了个印而已,非我自己意图。我们如今还是夫妻。我来是带你去我那里的。”
    他说话时,语气冷淡,仿佛顺理成章原本就该这样。梅锦诧异难当,盯着面前这个叫她几乎无法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相重合的年轻男人,一阵怒气涌上心头,想也没想,抬手便甩了他一个耳光,怒道:“裴长青,我原来还当你只是糊涂,现在才知道,你不止糊涂,原来还厚颜到了无耻的地步!”说完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未料头晕的实在厉害,一站起来,脚下打了个趔趄,又跌坐回了地上。
    盛怒之下,她这一耳光打的极重,连自己手掌心都火辣辣的疼,裴长青被她甩得带过了脸去,一侧面颊也留下了几道红痕,只是丝毫没有反应,转回脸,伸手扶着她,道:“马上有水,你要不要喝一口,歇歇再上路?”
    梅锦厌恶地甩开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再次从地上起来,朝着前头看起来像是路的方向跑去。
    裴长青也不追她,只站了起来,对着她背影道:“锦娘,我既然把你从龙城带出来了,怎么可能让你有向人求助的机会?我的马虽不至于日行千里,但寻常马匹休想追上。这里方圆二十里也没有人烟,便是让你走上一个时辰,你也别想碰到一个人!”
    梅锦停下脚步,深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中怒火,转过身朝他走了回来,冷冷道:“裴长青,你听着,我和你早已经不是夫妻了。我现在有了丈夫。你以为你把我这样带走就没事了?我丈夫是不会放过你的!”
    裴长青眼角处肌肉微微抽了抽,道:“李东庭若来找我,正合我意。今日你跟我走最好,不跟我走,我也只能委屈你一下了,到了我那边,我再向你慢慢赔罪!”
    梅锦见他返身从马背侧的一个囊袋里取出段绳索,扭头便跑,被他从后追了上来,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双手扭到身后捆了起来。
    “裴长青!”
    梅锦愤而抬脚踢他,嘴里又被堵上一块他显然早备好的布巾,接着双脚腾空已被他抱坐到了马鞍上,他也翻身坐到了她身后,道:“这样坐你能舒服点。再忍一下,到前头就换马车。”
    梅锦气的几欲晕厥,身子摇摇欲坠,忽然头顶一暗,裴长青已经脱下外衣将她从头往下整个罩住,接着一手制住她,另手挽缰便驱策马匹继续前行。一路马不停蹄,将近傍晚,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梅锦被换上了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
    马车继续前行时,梅锦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和愤怒里慢慢平定了下来。
    毫无疑问,她现在被带着离龙城已经越来越远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方向,但推断应该是去往黔中道的,只有走这个方向,才能避开如今正重兵布防的滇西北而进入四川。
    落入裴长青的手,自己性命无虞,这一点不用担心,她知道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李东庭知道这消息后必定会想方设法来救她。即便不去考虑剑南道如今战事正紧的局面,倘若,她真被裴长青带了他的地盘,到时李东庭将不得不深入四川腹地来解救她。一旦这样,他的危险便无处不在。如果裴长青再利用她设什么局的话,李东庭到时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马车连夜走了一夜,梅锦被困在里面,睁着眼睛也熬到了天亮。
    让李东庭或者他的人深入四川腹地来救她,这是最坏的结果,她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
    第二天的晚上,深夜时,裴长青停下来,带着梅锦下了马车,到路边一户农家里投宿。
    天气很冷,梅锦困在马车上这样连续颠簸一天一夜,中间只在解手或者吃饭喝水时才能有片刻松绑的功夫,下来双脚踩到地面时,几乎已经站立不稳。被裴长青扶持着,几乎是半抱地送到了柴门前拍门。片刻后,一对老夫妇点灯出来,听裴长青说路过此地,自己妻子十分疲倦,想借住一宿,犹豫之时,见裴长青递过来银子,立刻答应了。
    梅锦身上依然罩着裴长青外衣,遮住了她被捆起来的手,是以那对老夫妇并没觉察到什么异常,领着到了一间空屋,说是自己儿子媳妇住的,今日两人去了媳妇娘家,要在那边过夜,正好可以让他们住一晚上。
    裴长青道谢,叫老夫妇去烧些热饭。因方才他给的钱不少,老夫妇满口答应,留下烛火便出去了。
    裴长青关上门,走到梅锦身边,解开她身上绳索,低声道:“锦娘,我不想伤害无辜之人。但是你若想给他们什么警示好叫他们通知人,我就只能杀了他们。”
    梅锦不作声,靠坐在床铺的墙边,慢慢揉着被捆的因为血液不畅而变得麻木的手和脚。
    裴长青看见她腕上留了几道青红色的绳索印记,伸手过来似乎想帮她揉,梅锦避开,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收了回去,道:“这里快入黔境了。我知道这样绑着你,你会很难受。明天我不绑你了。只是你别想着逃跑。这里你人生地不熟,不可能从我手里跑掉的。”
    梅锦道:“如此多谢你的仁慈了,裴大人。”
    裴长青望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是坐到了一边,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那对老夫妇送来了一个火盆以及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放下后离去。裴长青给梅锦舀了一碗,放到她边上。
    梅锦歇了片刻,人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思忖着要养好精神,便端起了碗。只是实在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又放了下去。
    裴长青道:“我们走的路偏。明日未必能有热汤饭能吃。你还是再吃两口吧。”
    梅锦靠在墙边,道:“长青,你已经变得我完全认不出来了,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你心里清楚,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这样把我绑过去,有什么意义?”
    裴长青仿佛没有听到,过来端起碗,夹了面送到她嘴边要喂她。
    梅锦冷冷看他一眼,扭过脸。
    裴长青收回手,自己几口吃光,放下碗道:“那你睡吧。”说完将火盆移到梅锦床边,自己扯了条凳子坐上去靠在了门边。
    这里靠山,后半夜火盆灭了,空气变得更冷。夜里梅锦缩在床上不敢深眠,半睡半醒,裴长青仿佛也就一直那样靠坐在门边过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便带着梅锦又上了路,继续往西北方向而去。如此五六天过去,这日到了一处地方,裴长青向人打听路的时候,梅锦听到南盘这个地名,心里不禁又燃起了希望。
    前些天在路上,她就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只是裴长青松了她的绑后,对她看的极严。即便她在路上说要解手,也必定站在能听得到她动静的不远之处。晚上落脚睡觉,只要她一动,他就仿佛收到感应,睡着了也会立刻会睁开眼,根本找不到任何逃脱的机会。
    但是南盘土司府,梅锦却听过这名字。
    西南有五大土司,昆麻李氏为首,接着盘云苗家,排第三的,便是南盘土司府。
    南盘老土司与李东庭的父亲交情很深,李东庭接土司位后,与南盘老土司也一直保持着良好关系。此次出兵剑南道,南盘土司府也出了五千人马。
    方才裴长青问路时,那个当地人似乎提了句,南盘土司府距离这里并不是很远。
    如果,她有可能找个机会给南盘土司府传信,说不定就有脱身的希望了。
    ☆、第七十一回
    裴长青问完路,略微踌躇,来到梅锦边上道:“锦娘,南盘土司府离这里不远。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我见你有些支撑不住。今晚我带你去土司府里歇一晚上,顺便再给你换辆舒服点的马车,明日再上路。”
    梅锦愣住,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裴长青用这样的口吻说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南盘土司府里已经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她压住因为这个念头而变得骤然加快的心跳,盯着裴长青,“南盘土司蒙氏忠于朝廷,与你自然对立,你凭什么这么过去?”
    裴长青不答,只将马车车门反锁,调转车头便往土司府的方向去。天黑下来时,赶车到了南盘土司府的门前。裴长青下去拍门,报上了名,门房跑进去通报,片刻后,里头大步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光头男子,见来的人确是裴长青,亲热地迎了上来,道:“裴老弟,成都有幸见了一面,匆匆别过,那时我还颇遗憾,难得遇到裴老弟你这样的少年英雄,想存心结交,苦于没有机会。不想今日你竟自己登门了。我听说你在利州刚升了都护不久,什么风把你给吹来我这里?莫非……”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裴老弟是为主公大事而来?”
    他说完,看了眼他身后,见并无别的人马,路边只停了辆不起眼的无窗马车,车门也反锁着,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裴长青笑道:“蒙大哥有所不知,利州暂时无事,我偷空便回了趟云南老家,如今正赶回去。私人之事,并非公差。”
    这姓蒙的汉子也未多问,笑道:“来了就好!裴老弟快快请进,今晚我设宴款待,你我不醉不休。”
    裴长青回头指着马车道:“有件事麻烦蒙大哥。我车里带了个女子,不欲露面,可否开门叫我引马车进去送她落脚,今晚暂住一夜?”
    汉子一愣,随即仿佛明白了过来,拍了拍裴长青肩膀,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侧门便可行车,裴老弟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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