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看不出他的年纪,后来才知道是个小道士,”广川王解释了一句,“那是袁先生的师弟,他们师门这一代只有他们两人,他师弟承了掌门后,就住进那片林子,守护黄家。”
    李思浅听的愣神,广川王看着她,一脸的笑,“从前的约定,袁先生只知道只要他师弟还在那座林子里,黄家的气运就还在,去年年初,袁先生说那片林子空了,当天他就启程去了京城,你看,黄家果真气运已尽!”广川王哈哈笑起来。
    李思浅看着他笑,神鬼之事,她从来深怀敬畏。
    “灭梁地,莲生登基,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广川王眼睛亮闪逼人,轻轻拍着榻几,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转头看向李思浅,“你是个有大福的,莲生有今天,多亏了你。”
    李思浅笑的有几分尴尬,确实多亏了她,要不是为了替她讨个公道,莲生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莲生登基指日可待,有件事,我想先和你商量商量。”铺垫了这么多,广川王总算进入正题,李思浅竟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赵氏一族,也就莲生这一支血脉了。”
    李思浅心里突的一跳。广川王看着李思浅,神情慈和。
    “原本我和莲生说过这事,他一身担两家,要娶两房媳妇才是,那时我不知道时运来的这么快,如今莲生要为这天下主,断没有有两个皇后的道理,这娶两个媳妇的事不能再提。”
    李思浅的心又往上提了提。
    “赵氏旁枝有几个不错的女孩子,你挑一个给莲生,若生了儿子,就让他姓赵,好续上赵氏的香烟血脉。”广川王话语随意,这也确实不算太大的事,为帝者,后宫哪有只有一位皇后的?!
    李思浅轻轻咬着嘴唇,他先和她说这事……是了,认真说起来,他的后宫归她作主打理,他先和她说,这是对她的尊重,李思浅心里涌起股滑稽的感觉。
    “当年莲生到我家求娶的时候,我和他是有言在先的。”李思浅不准备在这件事上做任何妥协。“他若娶我,就得应下,除非我四十无子,否则不能纳小妾甚至通房,莲生应了,男子一言九鼎。”
    “这事在你,”广川王的神情表明他并不在意李思浅说的这件事。“所以我先来跟你商量。”
    “我不同意。”李思浅干脆的摇头,“今天能纳了赵氏女,明天就能纳了钱氏、孙氏等等,皇帝后宫调节朝堂,这道理我懂,一旦如此,后宫就会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就会争宠夺利,以至于夺嫡争位,无所不用其极,我不想过那种日日夜夜耽思竭虑,算计每件事每个人,甚至对莲生也要使尽心机的日子。”
    李思浅坦然看着广川王,“我不想被别人为难,也不愿意为难别人,更不愿意手上沾满了鲜血,若是这样,我宁可不做这个皇后,甚至不做莲生的妻子,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任何人!”
    广川王脸色铁青,眼睛微眯,如刀子般盯着李思浅,李思浅迎着他的目光,温和,却丝毫不退缩。
    “你外翁说你不同常人,原本是这个意思。”好半天,广川王才慢吞吞说了句,李思浅垂下眼帘,微微低头,她只是表明态度,不是和顶着这位非同常人的舅舅。
    “你如今依靠的,不过是莲生的宠爱,这宠爱能维持几年?”
    李思浅垂着头,不答他的话,这话没必要答。
    “你大约想着,如今莲生心里只有你,我不能也不敢怎么着你,是吧?可是,以后呢?”广川王又一句逼上来,李思浅抬眼看着他,声音低而清晰,“舅舅身体不好。”
    广川王噎的梗了好一会儿,一口气顺过来,却笑起来,“好好好!好大的胆子!不愧是莲生看中挑中的媳妇儿,当着我的面,就敢跟我这样说话!你说的是,极是,我病的重,确实活不了几天了,确实……熬不到莲生生出厌倦之心,好好好!”
    李思浅又垂下了眼皮,她一句话已经把他气的够怆了,不能再多说多做。
    “你跟我说说,你真相信莲生能一辈子信守那句什么不纳不收的誓言?真相信?”
    李思浅坚定的点头,“我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广川王盯着李思浅,眼睛眯起松开,松开又眯起,李思浅迎着他的目光,突然绽出满脸笑容,“舅舅不过是为了延续赵氏一族的血脉,等以后我和莲生再生了儿子,就过继一个,让他姓赵不就行了!”
    第423章 心结
    广川王盯着李思浅没说话。
    李思浅沉默片刻,低眉顺目轻声道:“我听莲生说过,舅舅极疼爱母亲,母亲嫁人不淑,舅舅一直痛心自责,想来舅舅也深恨那骗娶了母亲的人。”
    李思浅抬头看了眼广川王,广川王脸上露出几分阴森。
    “莲生一朝登位大宝,追封祭祀都是不能不做的,那害了母亲、害了大哥、害了莲生的人,却要被追封为帝,享受天下万民的祭祀,确实令人愤然唏嘘。”李思浅垂下头接着道,广川王眼睛一点点眯起。
    “十几年前的莲生不宜过继,如今的莲生不能过继,舅舅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最好的办法,就是赵家女子为后,若留下足够的后手,莲生之后,这天下仍可以是赵家的天下。”李思浅看着广川王,一脸微笑。
    “你想多了。”广川王神情突然松缓下来,“最亲近的人你也敢想到如此地步,很好,这才是为王为后者,正该如此。”
    李思浅目光清澈的看着广川王,眼前这人,这大半生简直是不幸的集合体,要是还能象常人那样心理健康,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怎么想都不过份!
    “你想多了!”广川王又强调了一句。
    “舅舅也说了,为王为后者,就该这样不惮于把事情想到最极致,我既然想到了,总比没想到好,为母则强,哪怕只有一线机会,我也不会让我的孩子象他父亲那样可怜。”顿了顿,李思浅声音轻缓而低,“我们活着,不就是希望儿女们比我们活得好?象舅舅您,您拿莲生当亲生儿子一样,您为他操碎了心,不想他重蹈您的覆辙,不希望他经历您经历过的痛苦,您盼着他不受人操控,能护得住爱人家人,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和莲生也和您一样,希望我们的孩子能活的好一些,快乐一些,幸福一些。”
    广川王扭过了头,好半天,长长叹了口气,“好好好!你很好!很好!你信神鬼之说吗?”
    李思浅一愣,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这话题跳跃太快,神鬼之事,她不能不信,不敢不信。
    “什么是神?什么是鬼?我问过袁先生,他没有神通,他的师门里,师父师弟却大有神通,他说不知道,他只知道人间的祭祀,祭祀的是活人的念想孝心,抑或是其它种种。”广川王的话突然停住,失笑摇头,“你看看,我是老糊涂了,这些话不可以说,早年我执念极重,一心觉得赵氏在我手里断了血脉、断了祭祀,我无颜以见列祖列宗,后来,经的事多了,也就想开了,我并不执着于延续血脉,断了就是断了,我想得开。”
    李思浅惊讶的看着广川王,真能想开这事,这太让她惊讶而敬佩了。
    “我这趟来,就是想看看你,你很好,我很满意!”广川王轻轻拍了拍榻几,“我累了,老病之人就是这样。”
    李思浅急忙站起来,和众人一起,将广川王送去歇息。
    回到自己那间小院,李思浅端着杯茶,坐在榻上出神,邹嬷嬷抱着大哥儿,来回踱步哄着他,目光却不离李思浅,一脸担忧,想问却知道不能问,想劝不知道从何劝起,只暗暗叹气,姑娘走的越高,难处就越多。
    “叫红雨来。”李思浅突然放下杯子,扬声吩咐外面侍立的粗使小丫头。
    片刻功夫,红雨进来,李思浅低声吩咐道:“王爷那边,你留心一二,不用吩咐别人,自己留心就是了。”
    “是!”红雨明了的看了眼李思浅,这镇宁城、这南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出身广川王府门下,就连他,也一样出身广川王府。
    “不用特别留意,只心里记着点就是。”李思浅多交待了一句,红雨忙欠身答应:“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轻重。”顿了顿,红雨突兀的加了句,“夫人且放心,万事有爷呢,爷好,一切都好。”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李思浅微笑,郑重谢了红雨。确实,只要莲生好好儿的,不管是谁、想打什么主意,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京城,夜色已深,李思明看着悠闲,脚步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匆,这么晚了,白水突然递信让他立刻去樊楼那间雅间,这么突然、这么急,难道是阿浅出什么事了?
    那处雅间跟上次一样,只不过和白天相比,门口多了两只大红灯笼。
    “没出什么事吧?”李思明一头扎进屋,人没站稳,先急问道。
    “怎么这么毛糙!”坐在炕上的端木莲生正端着杯子抿茶,一边将杯子放到炕几上,一边沉声责备道。
    “你!”李思明瞪着端木莲生,连手上托着的帘子都忘了放下了。白水忙上前,体贴的将帘子从李思明手上取下放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到阿浅没有?阿浅找你去了!”李思明总算反应过来。
    “见到了,阿浅很好,孩子也很好。”提到李思浅,端木莲生嘴角勾出丝丝笑意。
    “孩子?什么孩子?”李思明一脸愣忡,端木莲生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目光飞快的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李思明,笑吟吟慢吞吞道:“我和浅浅的儿子,四个多月了,外甥随舅,长的还真有几分象你。”
    “啊?!”李思明只觉得头晕脑涨,莲生象鬼一样突然出现还没让他反应清楚,现在又冒出阿浅的儿子……还四个多月了!
    “坐吧,我刚进京城,你大哥现在如何?这会儿在府里还是在禁中?”端木莲生示意李思明坐,直入正题。
    “大哥在禁中,这会儿还早,你从……南边赶过来的?”李思明侧身坐到炕上。
    “嗯,从镇宁城。”
    “不是说阿浅在抚宁府?”李思明这会儿思绪还在混乱中。
    “那是她那几个丫头,我想见见你大哥,越快越好。”端木莲生直视着李思明,“大爷从城外回来了?现在在哪里?官家醒了没有?”
    “好,大哥回来的晚,大爷从城外回来了,是王相公亲自去接的,官家……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你进京城……什么打算?你要小心!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京城……说什么他们也得杀了你,你真要见大哥?”李思明是真心替端木莲生着想。
    第424章 喝杯茶说说话
    端木莲生看着他,笑容温暖,“嗯,放心,大哥和你我一样,都是极重家人的,我一定要见见他,先见他!”
    “那好,你准备在哪儿见他?我们府上?这里?还是?”李思明一边起身一边问道,端木莲生微笑看他,“你们府上吧,我一会儿就到。”
    “好!”李思明站起来,冲端木莲生拱手而别。
    夜半,李思清从禁中出来,坐到车上,气色并不怎么好。
    官家时昏时醒……李思清一阵烦躁,他昏迷的时候还好,醒的时候实在让人忍无可忍,还有大爷……李思清扭头看着轻轻晃动的车窗帘子,难道梁国真的气数已尽?李思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如今乱相四起,君强则国强,大爷到现在还不肯脱他那身僧袍,他想做什么?
    车子一个‘咯噔’进了府门,李思清收了纷乱的思绪,理了理衣服,也理了理情绪,一脚踏出车,就看到李思明一脸紧张的笑迎上来。
    “出什么事了?”李思清盯住李思明,李思明嘿嘿干笑几声,“咱们到书房说话,到书房再说!”李思清脚步顿了顿,李思明已经大步溜星往内书房走了。
    到了书房门口,李思明殷勤的替大哥打起帘子,李思清愕然看着站在窗前,正悠然转身看向他的端木莲生。
    “到门口守着!”李思清先吩咐了李思明一句,这才进屋,看着端木莲生道:“什么时候到的?从镇宁城赶过来的?”
    “刚到。”端木莲生赞赏的看着李思清,他能凭借的大约也就那几份军报,这就足够让他推测出他在镇宁城了,一叶落而知秋至,说的就是李思清这样的人。
    “初一乱相,是你的安排?”李思清脸色阴沉,端木莲生笑容依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官家现在好些没有?大爷呢?立了太子了?”
    “没有,大爷的僧袍还没脱呢。”李思清抬手示意了端木莲生,先上炕坐了,取杯子放茶叶,拎起已经微滚的红铜小壶沏茶。
    “自从跟浅浅喝惯这样古法沏的茶,就觉得茶汤不堪入口了。”端木莲生坐到李思清对面,端起李思清推过来的茶,先闻了闻笑道。
    “这不是古法,”李思清熟练的摆弄着那套市面上没有的茶具,“阿浅不愿意过份与众不同,我也不愿意她遗世而独立,托个古人的名罢了,这些,都是阿浅画了图,请人专门烧制的,我也只在这书房里沏茶自品。”
    “浅浅确实与世人皆不同,娶妻如此,是我端木华今生最大的福份。”端木莲生抿了口茶,笑容从眼底往外渗。
    李思清一脸专心的品着茶,端木莲生看着他,一口接一口抿着茶,也不再说话。
    “你有什么打算?”李思清品完一杯茶,一边沏茶,一边问了句,端木莲生摊开一只手,“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事已至此,自然要一条路走到底,我和大爷同袍十数年,他深知我,我自然也深知他,他必定不想和我刀兵相见,我也不愿意兄弟相残,这才星夜进京,你的打算呢?”端木莲生反问李思清。
    李思清又推了杯茶给端木莲生,“我看大爷不象是全无想法。”
    “他执念太重。”端木莲生坦然看着李思清,“他自小就以为他阿娘受人责难,是因为他做的不好,只要他不起争夺之心,他阿娘就安然无恙,平安喜乐。”端木莲生的话顿住,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回京后领旨去劝他出府,他动了心,想要争一争。”
    李思清直视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看着他苦笑,“我没料到秦娘娘的死,没料到宋氏竟愚蠢到让人想不到的地步,乱拳打死老师傅,宋氏这一记乱着,把大爷彻底打残了,他之所以要遁入空门,多半是因为自责,他觉得秦氏的死,是因为他起了不该起的心,现在……”端木莲生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官家时昏时醒,醒的时候十分清醒,却无论如何不肯点头让大爷承继帝位。”李思清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苦恼还是愤怒。端木莲生却看着李思清笑起来,“他不会点头,大爷的执拗和官家如出一辙,你有什么打算?听说韩家已经连下六城了。”
    李思清看着端木莲生,“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韩家背后危机重重,不足为惧。”
    “如今这样大好时机,南军岂能置之不理?”端木莲生笑,“腹背受敌的岂只韩家?”李思清斜睨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迎着他的目光,“南周没了厉将军,至少半年一年之内,南周没有胆子劫我的后路,一线作战,对我来说,有半年就够了。”
    李思清默然,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南周没有了厉大将军,至少几年之内就失去了攻击对抗他的能力,梁地何尝不是这样?梁地如今有哪位将军能和他匹敌?若是韩家没反,大约韩家可以。
    一念至此,李思清忍不住苦笑,梁国一南一北最好的两位将帅,都成了梁国的敌人!
    “浅浅说不想天下万民因为一家一姓的争夺,陷于刀兵战火之中,所以我星夜兼程,冒险到了这京城。”端木莲生从李思清手里接过茶具,拨出残茶,放了新叶,拎起铜壶沏茶。
    “你胆子不小。”李思清看着他熟练的沏茶,慢声说了句,端木莲生轻笑,“二郎随我打过仗,我从不冒险。赵家和黄家当年缔约之事,你必定也听说了,舅舅当初送母亲进京选亲,是存了示忠之心,不想再提赵氏先祖当年之约,在南边做个无冕之王,舅舅觉得很好,就算要建国,赵氏更愿意南下南周,而不是北上梁地,可是乔太后却断了赵家子嗣。”
    端木莲生的话突然停住,半晌才接着道:“母亲的不幸和后来的死,乔太后也脱不了干系,就象官家陷害浅浅,我被逼入绝境,也只好放手一搏。”端木莲生直视着李思清,“知道浅浅还活着那一刻,我就发下重誓,绝不许任何人再威胁我的妻、我的子!这一场刀兵,梁地若肯退让,皆大欢喜,若不肯,生灵涂炭也罢,血染成河也好,没什么能阻得了我!”
    第425章 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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