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侄女应该做的。”沈牡丹提着一颗心,心里虽急,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能将这件事告知于我,很好,此后便交与本宫处理便是了。”
    意料之中的回应,只是姑母的反应未免太过冷静了些,恐怕仍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牡丹待要再加一把火,抬眼瞥见姑母面现倦色,便将已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牡丹又说了两句闲话就告辞了,在离开皇宫的马车上,她紧锁眉头,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宝瓶知道主子在贵妃娘娘面前吃了个软钉子,心情不好,于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宝瓶。”
    宝瓶听见沈牡丹叫她,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面上却已攒了个笑回道:“小姐请吩咐。”
    “过来。”
    宝瓶陪笑着蹭到沈牡丹面前跪下,双腿刚落,颊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耳光。宝瓶捂着脸不敢说话,只听沈牡丹压低声音冷笑道:“我养的狗竟成了白眼狼,反嘴咬了我一口!你说,是不是你告的秘,否则姑母如何这般反应?这件事除了你我再没人知道,那日我让你回娘家是送我的手书,可没让你向姑母告密!”
    宝瓶自知无可分辨,自家小姐的性子向来多疑,一旦起了疑心就再难回转,于是只得哭着道:“没有,真的没有,婢子打小就在小姐身边侍候,从未起过旁的心思,更将终身都系在小姐身上,就算借婢子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背叛小姐呀。”
    沈牡丹沉吟片刻,放缓了语气说道:“恐是我多心吧。”
    细细想来,宝瓶确实没有这个胆子,莫非安王府内有姑母安插到眼线?想到此处,沈牡丹倒觉得自己真的冤枉了宝瓶——作为生母,姑母怎么可能不在亲生儿子身边安插人手呢?若说安王府内没有姑母的人,那才真的是奇怪呢。
    “起来吧。”
    宝瓶重新退到一旁坐下,因知沈牡丹爱面子,也不敢使劲揉眼睛,只用棉帕轻轻扑去眼角泪珠,务必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只听沈牡丹说道:“不论姑母肯不肯管此事,我是再无法忍下去了。让一个蛮子女人踩在我头上已经够了,再多一个狐狸精分宠是万万不行的。也罢,算算日子,咱们部下的暗棋也该到发动的时候了。”
    说着,将宝瓶招到身边,细细的嘱咐了几句。此时安王府的马车虽已进入闹市,然而车速非但不减,驾车的马夫反将手里的鞭子挥了两下,催得拉车的马匹加快了步伐,眼见着路人小贩躲避不急的狼狈逃窜,车夫洋洋得意的小声骂了两句,随着车轮辚辚的节律之声越发紧凑,马车飞快的向前驶去,撇下一路狼籍。
    ……
    “安王殿下对姐姐可不一般。”
    妙懿梳头的手停顿了一下,镶金檀木梳上嵌的上等蓝绿□□眼在晨曦中微闪,仿佛真猫的眼睛一般偷偷窥着人,小心翼翼又不可躲避的探究着细微的隐秘。
    在她身后不远的美人榻上,正有一美人儿玉体横陈,身边装扮艳丽的娇奴侍女环绕服侍着,举手投足间异香扑鼻,那是完全不同于闺阁汉女爱用的淡雅芝兰香氛,而是荼蘼香艳的异国奇葩,热烈而鲜活,活色生香。
    “安王妃若是不放心,大可留下下人服侍,或者继续与我同宿。”
    原来安王妃昨日突然跑来看望安王,当夜竟主动要求与妙懿同房歇宿,顺便叙旧。安王不置可否,于是任凭安王妃折腾,妙懿也只是冷眼瞧着。
    丝绸般的乌发在檀木梳间缠绵纠结,被妙懿不疾不徐的缓缓通开,顺服的垂在她雪花色的香腮旁,余下长发被侍女挽了个挽了个妩媚的侧髻,用攒珠步摇固定住,微微一动便珠光闪闪,玉影摇摇。
    妙懿看了那侍女一眼,后者忙问道:“夫人可要上胭脂?”又忙不迭的打开妆匣,取出一枚银嵌珐琅的圆盒,打开看时只见里面装着半透明的玫瑰色胭脂膏子,用银簪子挑出一丝来,细腻的甜香便立刻漫溢开来,喷香诱人。
    妙懿看也不看,懒懒道:“不必了,还是收着吧。”
    “把那胭脂拿来我瞧瞧。”安王妃饶有兴趣的接过侍女捧上来的胭脂盒子,只瞄了一眼就随手丢到了一旁,指着侍女的鼻子骂道:“好蠢东西,这样的次货都敢拿出来哄人?”又吩咐自己的侍女,“你去将贵妃娘娘新赏的取来些。”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然而到底还是拦不住的。妙懿看着玉盒内装着的芬芳琼脂,不得不成承认确实是上上品,香气以及膏脂的细腻程度都比方才的还要高上一层。
    “姐姐天然生就一副好颜色,也只有用这样的才不会被埋没。”
    见安王妃笑得眉眼弯弯,妙懿忽然笑了笑,说道:“我还是喜欢弟妹像原来那样称呼我。”
    安王妃从榻上坐起身,侍女为她披上彩纱罗衫,随后退了出去。安王妃咬着染过凤仙花汁子的指甲,微微一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曾学过不少中原的俗语,什么此一时彼一时,识时务者为俊杰等,但都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说完又轻叹了一声,自顾自的笑道:“真没用,我到现在还没怎么学会你们中原女人说话的方式。”
    她抬头直视着妙懿的眼睛,直接问道:“你要不要和我联手?”
    “从未想过。”
    “今后可想不想?”
    妙懿缓缓摇了摇头,双眸清亮似一泓秋水,“不想。”
    “也许你还不太清楚现在的形势。告诉你吧,你同反叛之人萧明钰有私情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了,现在只要你一露面,立刻就会有人参奏瑞王。再说得明白些,不用旁人下手,瑞王第一个就会致你于死地。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唯一能包庇你的人是谁。”
    妙懿并不搭话,安王妃继续道:“你也别怕臊,只要你答应和我连手,后面的事自有我来安排,保证殿下既高看你一眼又不用你主动,两厢得宜岂不好?”
    她凑近了说道:“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注重名声,其实那些虚名都是狗屁,你们皇室就曾有过叔纳兄妻,父占子媳的先例,一点都不稀奇。更何况这样做你就不用死,也不用被折磨,只要你点个头,我和安王殿下都会保你安然无恙的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待咱们殿下登上了帝位,再随意安插个新身份安排你入宫,到时候就算有人知道你还活着又能奈你何?说不定传出去又是佳话一桩。”
    妙懿点点头,心说安王妃的口才越发好了,给丈夫安排小妾还真肯用劲。她哪里知道安王妃心里着急,自从听了哥哥加奈罗的劝说后,当晚口内就急出了两个疮。
    沈家就像一颗巨石一般时刻压在她的头上,明眼人都看得出待安王登了大位,沈牡丹必定取她而代之,成为皇后,巨石终究要落在她身上。在这场必须论输赢,分高下的战争上,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能同她一起扛起石头的人。
    安王妃端详着眼前的女子,日光从她的发梢,辫尾轻轻抚摸过,却似自惭形秽一般躲开了她的面颊。汉人形容美人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几个字,还真是十分贴切。
    她眯了眯眼睛,此等尤物真是天助我也。
    ☆、第162章 当机断
    “瑞王那边依旧闭门谢客,毫无动静。”
    “嗯,知道了。”
    照例回答完毕,夏尘见安王似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对着手里空白的折子发呆,于是便主动提出了告退。刚走到一半,夏尘想了想,重新又折返回来禀道:“方才宫里来的那拨人已经被臣打发走了,这已经是几天来的第三拨了,臣的借口也快用完了,还请殿下尽快拿个主意。”
    等了半天没见安王回答,夏尘待要退下,只听得安王说道:“那件事,你去准备一下。还有木头,也要预备下。”
    夏尘微微一愣,立刻了悟安王指得是哪件事,于是躬身施了一礼,低声道:“都已准备妥当。人和木头都已齐备,只等殿下一声吩咐就动手。”
    “好。”
    夏尘按捺住心底的激动,悄悄退了出去。离开了安王处,他忍不住搓了搓双手,心说日盼夜盼的机会终于到了。原本安王安排他准备那件事的时候,他还不太敢相信。他这辈子没什么擅长的,唯有那一件祖传秘技,别的不说,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他正踌躇满志间,迎面忽见花园的石子甬路上走来一人,合中身材,气宇轩昂,高不可攀。那人也看见了夏尘,微微一挑眉,朗声道:“这不是夏太医吗?”
    夏尘脸一红,草草朝那人拱了拱手,唤了声:“沈大人。”
    沈智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夏太医怎么来了,莫非殿下身上不爽利?我早劝过殿下,就算是那些须末小病也该叫太医院的人来看,断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来处置,夏太医觉得呢?”
    夏尘早已气红了脸,激动得颤声说道:“沈大人所言极是。小人告辞了。”
    说罢,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沈智看着他的背影,心说安王殿下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身边揽,就这么个貌不惊人,又因为犯了错被太医院赶出去的不入流的下三滥都能被召见。沈家什么样的人才没有,安王却愣是放着不用,莫非此人有什么特别的能耐不成?
    想来还是安王对沈家不能完全放心。
    外戚呀!沈智暗自叹息。
    现在尚且如此,等“飞鸟尽,良弓藏”到来的那一日,沈家还会像本朝这般风光吗?说到底,安王虽有沈氏血脉,但若一直只是咬定了这一桩,被厌弃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此一时,彼一时,人都要为长久考虑。要知道再多的繁华也不过是一人翻手间便烟消云散。沈智将双手拢在袖中,沉吟片刻后,忽然阴沉沉一笑,迈步朝着安王处行去。
    “沈智?他来做什么?”
    安王妃派人去请安王共用午膳,谁知侍女回来报说安王留了沈智用饭,暂时脱不开身。
    安王妃想了想,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是了,贵妃娘娘那里接不到人,许是急了,这不派了说客来?要我说,男人还没得手的时候也是最放不下的时候,和狮子争夺已送到口边的羔羊肉,这一招可不高明。”
    “贵妃是殿下的亲娘,这亲娘的架子怎么能轻易放得下呢?”沙罗侍女陪笑着应道。
    “没错。哥哥说他们沈家就是得意太久了,竟然想把个堂堂皇子握在手心里摆布,真当皇室只是个摆设不成?且等着,有他们哭的时候!”
    就在这对主仆说着体己话的功夫,午膳已经摆了上来,花簇簇摆了满桌,八菜四汤,色色齐全。安王妃见了蹙了蹙眉,道:“怎的这般简素?”
    早有安王府主管膳食的管事一溜烟的提着袍子冲了进来,先是跪下磕了个头,随即陪笑禀道:“军营寒苦,王爷这些日子也是这般菜色,王妃莫要嫌弃。”
    话音未落,一旁的侍女早已像轰苍蝇一般将他轰了出去,“没赏赐你一顿板子就是天恩了,竟还敢往娘娘面前凑,找死!”
    “看他的样子,像不像个肉球?”那管事本就胖,又被人推了个跟头,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想要站起来,别说安王妃见了忍俊不禁,众侍女仆从也都笑个不停。管事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羞恼而去。
    不过是虫子一般的小人物而已,安王妃不出片刻已将其忘到了脑后:“也罢,去将姐姐请来,我们一块吃。”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见妙懿神色安然自若,安王妃慢条斯理的用赤金羹匙拨拉着金盏内满满的汤水,半晌,放下羹匙,未语先笑道:“姐姐不觉得闷吗?”
    妙懿不急不缓的咽下口中菜蔬后方才微笑道:“美酒佳肴当前,我一心只想着万不可辜负了,倒没心思琢磨闷不闷了。”
    安王妃眼波流转,笑得婉转妩媚:“这些想必都是姐姐吃惯了的,不如尝尝我们沙罗国的佳肴——白玉酥肉。”说着,已有侍女将菜端了上来。
    “通常这道菜是用未出娘胎的羊羔胎肉或者未出生的牛犊胎肉为原料,再加上了乳油,酥酪,浆果,以及各种香草等制成。若不嫌弃,就请姐姐尝尝吧。”
    妙懿迟疑了一下,夹起一筷子尝了尝;安王妃见了,笑容愈发加深起来。
    “此道菜味美的原因在于肉制鲜嫩与否,若论柔嫩,兽肉终究比不上人肉,尤其是刚出生的婴儿,再没有比那更嫩的肉了……”
    妙懿闻言,面色突变,她看了眼面前的白玉酥肉,忍住恶心,勉强道:“王妃说笑了,人肉何以食之?”
    只见安王妃面色自若的说道:“兽肉如何,人肉又如何?汉人的古书上还曾有过灾荒年月,百姓易子而食的记载。没权没势没靠山的人,有时连家畜都不如,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夹起一块肉放在口内,津津有味的品着滋味,眼角还觑着妙懿,露出玩味的笑容。妙懿只觉得脊背发凉,仿佛安王妃口中嚼的是她的肉一般。
    她轻轻在袖内握了握手指,先前她拒绝了安王妃的提议,于是接下来就轮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戏码了吗?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说道:“见过安王殿下。”
    随即帘栊一挑,安王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紫蓝色软缎便装,面如冠玉,眸若朗星,唇角含笑的叫众人平身,十分自然的走到首位落了座。
    安王妃忙吩咐人上前服侍,“本以为殿下忙,来不了了。”
    “孤忙完就直接过来了,可是搅扰到王妃进膳了?”
    “殿下哪里的话。请您还请不来呢。”
    安王妃一边说着话,一双媚眼有意无意的在妙懿和安王身上瞟来瞟去,淡如春风般的笑意洋溢的唇齿之间。
    “姐姐今儿穿的衣裳是妾亲自挑选的,领口和袖口绣的仙草蘅芜可是妾陪嫁的沙罗裁缝的手艺,殿下瞧瞧可好?”
    安王的视线在妙懿身上停留了片刻,笑道:“好,真好。”
    “这身衣裳的料子也是我们沙罗的贡缎,色艳如酒醉佳人的粉面,软滑又似女子的肌肤,殿下觉得如何?”
    安王丝也生出了几分趣味,含笑道:“好,甚好。”
    “这衣襟上的珍珠乃是西域特产的‘雪晶’珍珠,素以珠色晶莹剔透而闻名,艳夺天下,乃是西域三宝之一,其珍贵处世上再无珠宝能出其右,殿下以为如何?”
    “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安王轻轻赞道。
    安王妃单手扶着尖尖的下颌,眉宇微蹙,做思索状:“可惜衣服再好也没有人好,殿下说是不是?”
    安王捧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笑而不答。妙懿再也坐不住了,冷着脸站起身道:“王爷王妃请继续,我不能陪了。”
    说着就要离座往外走,忽然觉得头上发晕,起初以为是站地急了些,只听安王妃问道:“姐姐怎么了?”
    妙懿此时已觉得天旋地转,忙身手去摸身后的椅背,想借力扶住,哪知却摸了个空,手已经被人握住,安王关切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处传来:“你怎么了?”
    “没事。”妙懿下意识的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是身体已经无法控制的向后软倒,有人将她一把抱起,轻声呼唤道:“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喂——”
    见妙懿无故昏倒,安王先是急了片刻后,刚要传大夫时,却见房内侍女已不知何时走了个干净,只剩安王妃含笑立在门口处道:“也是凑巧,侍候姐姐的丫头都吃坏了肚子,暂时不能服侍了。恐怕还要烦请殿下照顾姐姐一会。妾还有旁的事要处理,不能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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