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她一个人这般做想,在座诸人难免有些类似的心思,只是都不愿露怯罢了。虽说大家面上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主子小姐,但主子小姐同主子小姐之间还是有差距的,就好比她们同沈牡丹,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不同的。
    在这一刻,这样的认知更加的明显,也更加令人沮丧。
    王嬛君同妙懿对视了一眼,拉着同样被华服吸引了视线的师灵芸走了。
    “我们叨扰了沈妹妹这半日功夫,也该走了。”韩慈苑说着,也站起身来。
    沈牡丹约略也察觉到了什么,笑道:“也快用晚饭了,不如咱们将饭摆在一处用吧。我瞧着花园里的水阁便好,且又凉爽,又坐得开。”
    众人都赞同,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此时妙懿已回了房间,沈牡丹也没在意,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独自在房中用过了晚饭,妙懿漱了口,思量着裙子上的珍珠还未缀好,便取出装针线的匣子,将从另一条被剪碎的澜裙上拆下来的珍珠中挑拣出大小相似的,穿了针线,一颗一颗的缝在裙摆处。
    刚缝了几颗,忽听门外有人呼唤说:“唐女史可在?”
    妙懿疑惑这个时辰谁会来找她,出屋开门一瞧,却是一名面生的小太监,生得一副机灵模样,见了妙懿,满面是笑的请了安,接着递过来一个蓝绸布包袱说:“这是我们殿下送女史的衣裳,让您在后日的宫宴上穿。”
    妙懿迟疑着不肯去接那包袱,小太监向她手里一塞,转身溜了,哪里还叫得住。临走时还丢下一句话:“殿下说这些日子辛苦女史了。”
    妙懿哭笑不得的看着手里的包袱,有些无奈。本来那日已同二皇子告别过了,以为再见时要在宫外了,谁知他竟送了衣裳过来。
    莫非他是听说了什么?想想也并非不可能,那日李宫人可是将揽月殿内的杂役宫人都问了个遍,虽说没人愿意惹麻烦四处说,但保不准其中哪一个就是二皇子的人,将此事偷偷回明了二皇子也未必不可能。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当面问一下二皇子,余光已扫见沈牡丹带着人往这边来,未免节外生枝,她转身回了房间。
    沈牡丹远远的瞧见一名小太监从她的住处出来,唐妙懿的身影在门口处一闪便进屋去了,不禁疑惑起来。
    “必定是娘娘又给沈姐姐送东西来了。”
    何美娘的语气中难掩羡慕。
    沈牡丹微微弯了下唇角,心中却纳闷,如果是娘娘送东西给她,那也必定是驱使宫女过来,从来不会用到太监。她叫过随侍的宫女,附在她耳边轻声叮嘱道:“你去看看那太监是哪个宫里的。”
    宫女应声去了。
    ☆、第89章
    却说沈牡丹同众女回房又寒暄了一会,早就不耐烦了,那些有眼色的都纷纷告辞去了。最后仅剩下郑端琳同何美娘二人迟迟不走。
    郑端琳还缠着沈牡丹问:“方才娘娘遣了内侍过来可是给姐姐送首饰簪环来的?”又四下打量了一番,笑着悄声问说:“姐姐放在哪里了?”
    沈牡丹淡淡道:“并非是送给我的。”
    说罢,也不去理会那二人面上的讶异,自顾自的端起茶盏啜饮起来。
    却说妙懿回屋将门掩好,包袱随手放在桌边,坐回榻上继续往裙摆上缀珍珠。半晌觉得天色渐暗,遂走到桌边将宫灯点亮,余光扫到蓝绸布包袱时,踌躇了一下,决定打开来瞧瞧。
    蓝绸布包袱刚展开了一角,只见内里已现出星芒似的光点,待四角都展开时,整间屋子都骤然亮了起来。也不知那衣裙是用什么料子做的,但见晶彩辉煌,珠宝莹灿,仿佛是将天边的银河扯了下来,让织女用剪刀精心裁剪而成。其精妙绝伦处,妙懿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妙懿心内“怦怦”直跳,她从未见过这样奇异好看的衣裳。可即便二皇子有心,只是她哪里敢穿呢?于是打定主意还是继续缀她的珍珠。
    正自思量着,忽听得门一响动,却是李宫人进来送茶。妙懿忙用包袱将衣裳掩了,转身接过茶水,笑说:“辛苦了。”一面听见厅中有说话声音,应是沈牡丹在款待客人,便说:“也送些茶水点心给沈女史她们吧。”
    李宫人应声去了,妙懿得空将衣裳收在柜子里。待她走到厅中时,唯见沈牡丹一人在座,其余二女已经告辞去了。
    沈牡丹见李宫人端了茶点给她,又听说是妙懿的意思,便勉强冲她点了一下头,道了声客气,起身回房去了。妙懿见她神色比往常还要冷漠些,心说想来她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众星捧月一般,一时觉得疲惫,情绪摆在面上,还有人敢计较不成?她不计较旁人就不错了。
    ——不像她们,凡是多看人脸色行事,不比人家家势深厚,少有顾忌。
    她微微一叹,心中说不羡慕是假的。这位比公主还尊贵的女子,又有几个人是不羡慕的呢?
    当夜无话,次日天明,妙懿是被李宫人唤醒的。她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心说昨晚熬了大半夜才终于将珍珠缀好了,着实不易。
    李宫人一边开柜子给她拿衣服,一边笑着说道:“明儿就是宫宴了,这几日可热闹得还很,四位主子娘娘一领头,阖宫都被惊动了,连太后她老人家到时候都要露个面呢。大家都抢着要在宴席上伺候,也好趁此机会瞻仰天颜。”
    妙懿被她这样一说,倒也多了几分期待。自从入宫之后,究竟连皇帝一面都没见着过,回去同人说怕也没人信得。
    “不知女史明日要穿哪件衣裳?”
    妙懿揉了揉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含混说:“就是那件藕荷色袄儿和月白裙子。”
    李宫人忽然“咦”了一声,从柜子里捧出一个包袱说:“这身衣裙我怎的没见女史穿过?”
    妙懿应声看去,只见她手里捧的正是昨日那个蓝皮包袱,忙说:“那个使不得。”
    李宫人越发将长裙从包袱里拎了出来,疑惑说:“女史说的可是这条是墨绿缎子的?看着做工倒还齐整。”
    妙懿一怔,只见她手里的裙子乍一看墨绿色的,布料上暗纹隐现,仔细看又觉颜色变浓发乌,似有幽暗流光在蕴含在其中,哪里是昨日那条闪烁星芒的样子?
    “你拿来我瞧瞧。”
    妙懿将裙子凑在光亮出细看,左看右看也没什么不同,她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这条裙子会变戏法?”昨夜看时明明闪闪发亮来着。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宫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世上既有夜明珠这样奇妙的物件,想来做这身衣裙的料子便也同那夜明珠相仿,只在夜晚发亮也未可知。
    于是笑着同李宫人解释说:“裙子我昨儿已经缀了好些珍珠,想来也还可以混得过去。实在不行就多带些饰物。那些东西光灿灿的,不留心也看出什么来。”
    李宫人说:“既然女史已经决定了,那就罢了。”于是将衣裙重新收在包袱内,在放在柜子里放好。又拿出一身蜜合色家常衣裙给妙懿穿戴好。
    这一日就更加热闹了,挑选衣裳的,练习乐器的,凝思苦想诗词歌赋的,大家都暗暗捉摸着要在明日这个“最大的机会”上寻个时机出出风头。万一有行酒令、连对子、表演节目的需要,可不能当场抓了瞎才是。
    “明日从早到晚都有节目呢!白日的是由四位娘娘主持的茶会,说也许要当场出题目考验大家的才艺。”
    有耳目灵通的早已得了这个消息,早早的就关门练习上了。像妙懿这些人都是在这最后一日才听见了消息,有的人简直恨得牙痒痒,都跑去临阵抱佛脚了。
    王嬛君和妙懿相视一笑,听师灵芸润了口茶,继续说道:“还有午后也不轻松。午后有赏花会,听说几位皇子都要参加呢!只是咱们似乎不能都参加,要由娘娘们下请帖邀请了才能去。”
    总之,就是上午由娘娘们筛选心目中的儿媳妇,合格者接着在下午由皇子们亲身面试,最后再从中选出中意的人选出来。
    而这些被皇子们选中的,不出意外,就将成为今后的皇子妃了。
    “晚上才是正宴,邀请了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听说东芳公主还要献上一曲舞蹈呢。没听见这些日子弘音殿日日都有丝竹乐声响起,那就是东芳公主喀丝珠丽在排练舞蹈呢!没想到咱们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沙罗公主的舞姿,这一趟宫总算是没白进!”
    妙懿见师灵芸说到兴头上,也附和了几句,说得师灵芸更起兴了,叽叽呱呱个不停,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到了这日黄昏,妙懿忽然觉得腹内不适,到了傍晚,更是腹痛如绞。李宫人见状,吓了一跳,忙张罗着说:“要不要请大夫来!”
    妙懿因疼得厉害,头上热汗直往下滚,忙说:“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哎呦……”
    然后在床上打滚,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李宫人见她实在不好,立刻去寻人来瞧,主管揽月殿事宜之女官也怕这些人出事,也不敢耽搁,立即上报。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太医终于赶到了。
    此时妙懿已近昏厥,太医诊治了一回,只说肠胃不适,许是饮食冷热失调,互相冲犯的缘故,需要好好调养,还说不要着风,恐有发热的危险。然后开了一副药就走了。
    药煎好后,妙懿服下,很快就不疼了,安稳睡下。次日早起,只觉头重脚轻,身上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李宫人急得团团转,说:“今儿可是正日子,还能去得吗?”
    妙懿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说:“想来只得告假了。若勉强去了,却冒犯了众位娘娘,岂非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怀疑自己生病的时机竟这样巧,莫非还是那人在暗中害她?
    想一想,很有这个可能。
    李宫人也无法,只得去告假,心说怎的自己这般晦气,伺候的人竟没一个能上进的!
    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出去,路上迎面见一位盛装打扮的丽人行来,却是豫国公府的小姐,少不得行个礼。
    萧雨薇见了她,问说:“你们女史可好些了?昨夜听人吵嚷说把太医请来了,吓了我一跳。”
    李宫人只好又将妙懿的情形讲说了一遍,末了少不得抱怨些个。
    萧雨薇听说人是去不成了,便也不再追问,抽身去了。
    李宫人去后,妙懿打算再打一个盹,却无奈被隔壁的笑声惊醒,似乎是郑端琳等几个来寻沈牡丹一同出门。在厅中闹了好一阵之后,终于出门去了。随后她又听见许多纷乱的脚步声,说笑声打窗边经过,越发睡不着了。披衣起身在窗边坐下,将窗子推了一条缝,隐隐听见有人说:“我这些日子可狠翻了一回书,若娘娘考问起来,好歹也有些底儿了。”
    “等你见到殿下们再得意吧!”
    “……你好不知羞,不理你了。”
    银铃般的笑声渐渐消散在风里,随着脚步声的离去,整座揽月殿都空旷了下来。
    廊下悬挂的雀鸟啁啾鸣叫,乐此不疲,在笼子里调皮的跳来跳去,扑扇的翅膀终于将水米打翻,散了一地。杂役宫女不耐烦的说:“好了,小毛畜生们,省些事吧。”
    然后弯身用扫帚将碎米打扫干净,拖沓着长长的脚步离开了。
    窗内,妙懿抱膝而坐,似乎又盹了过去。
    朦胧中有似乎有人为她披了件衣服,她昨夜睡得迟,此刻正睡得酣甜,于是有些不情愿的张开了眼,
    一张俊美的男子面孔近在咫尺,不是萧明钰又是谁?
    她纳闷怎么他在这里,但心头的喜悦先一步漫溢了出来,几乎喜极而泣的说:“你怎么来了?”
    萧明钰不答,只笑望着她。
    妙懿忍住眼角泪意,伸手去抚摸他的面颊,“他们终于肯放你出来了吗?”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然而他没有动,只任由她抚摸她的面颊。
    “雨薇都告诉我了,你今后也别再想着出仕了,平平安安的就好,咱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太好的东西,她总是留不住。太美的时光,总会悄悄从她的身边溜走。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她现在再没有旁的奢望,只要他好,她就好。
    愿无恨无爱,一世平安。
    对方静静的回望着她,眼底有种莫名的深邃。
    一喜一悲过后,妙懿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她忽然收回了手去,双手抱膝,将身体缩成了一团,说道:“这下,我欠你的情算是还完了。”
    再没有任何牵绊,再不用莫名的思念,柔肠百转,千回百转,终于只得这样一个结局。
    她觉得头脑愈发的昏沉起来,肩膀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沉沉向下坠去。蓦然一片清凉忽然贴上了额头,她忍不住在那清凉处蹭了蹭,仿佛觉得不够,又将整张脸都凑了过去,嘴唇轻轻刷过那片清凉,始觉头上热胀消了些。
    她还觉不够,口内嚷热,还想要更多的清凉。
    那片清凉忽然离开她的面颊,她正欲发怒,忽然一小片温软之物贴上了她的额头,接着缓缓下移,鼻梁,鼻头,最后是她的嘴唇。
    那片温软在她唇边来回地厮磨,那样缓慢而耐心,仿佛戏鼠的猫儿,直磨得她心头发痒,忍不住张口含住。她觉得那东西软糯无比,仿佛糯米甜糕一般,却更加柔滑绵软,伸舌舔了舔,然后小小的咬了一口。
    她觉得那滋味甜美得难以形容,便又要去咬,谁知那片温软却忽然反将她的嘴唇整个含住,一片滑腻探入她的口内,搅住她的舌,不断的吮吸纠缠。
    她几乎不能呼吸,下意识的去躲避,整个身体却被铁臂一样的东西箍住不能动,头昏沉得更加厉害,整个人缓缓坠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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