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似乎有些心软,语气放缓了些,道:“妹妹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东西精贵,穿了可惜。你放心,你送的东西我都吩咐丫头好好收了,不会糟践的。只是今后我多会随父亲在外会客,闺阁内的手艺不益外露,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顿了顿,他又说:“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你先回老太太那边去,呆会儿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顾淑蓉仍有话要说,但见对方似有不耐,只好收了声,不敢再闹,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妙懿才缓缓从树后走出来。怀珠一吐舌头,道:“乖乖,这位顾大小姐也忒大胆了,这光天白日的就与男子私会,也不怕被人撞见。”
    妙懿一个闪念,忽然道:“那人的名字里有个‘佑’字,我看他十有*就是今日归家的张家大公子。”无论是年纪、地位,还是顾淑蓉与他的亲密程度,以及最后的些许畏惧,除了张延佑之外怕是再无旁人了。
    怀珠吃了一惊,眨了眨眼,道:“没听说顾家小姐和张家公子有过婚约呀?这又绣荷包又做鞋的,除了爷们房里的丫鬟,谁会这么勤快。”
    妙懿一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你这狭促鬼儿,比什么不好,偏拿主子和丫鬟比。若被旁人听了去,跑不了一顿打。”
    “这不是没人听见嘛。”怀珠拉着妙懿的手,娇声俏语的道:“我的好小姐,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妙懿无奈摇头,这丫头都被她给宠惯坏了。
    “这关系着女子的闺誉,无论如休要对旁人提起就是了。”
    闺誉对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她自小熟读《女戒》,《内训》等女四书,书云:“女处闺门,少令出户”,“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现如的风气虽不如书中所言那般古板,却也差不得许多。若非退无可退,她也不至于咬牙走这一步。男子尚且讲“父母在,不远游”,况她仅是一介女流。
    都说时势造英雄,她成不了英雄,却也明白典籍所教之事不可全信,至少她若此时仍安坐在家中,任由叔伯安排前程,估计后半辈子也只能仰人鼻息郁郁度日了。更何况她还有弱母幼弟,更是容不得她不多打算。
    想到这里,她更加坚定了信心,道:“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咱们也快些回去吧,别让他们急着找咱们才好。”且若被张、顾二人知道自己瞧见了他们私会,岂不臊得慌?万一今后有了风声传出去,自己也免不了嫌疑,因此结下仇怨岂不冤枉?一个是张太君宠爱的侄孙女,一个是伯爵府嫡长孙,哪一个她都吃罪不起。
    说来也巧,待她再次回到戏楼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了从另一条路溜回来的顾淑蓉。二人一打照面,都略有些尴尬。妙懿刚撞见她与人幽会,心里头替她不自在,但面上还是笑着打了个招呼。顾淑蓉心里有鬼,冷淡的一点头,扬着脸抬脚就进了屋子。
    妙懿脚下一顿,瞧见廊檐下挂着一笼画眉鸟,姿态动人,逗弄了一会方才迟迟入内。戏台上依旧唱得热闹,刚落了座,就听见妍凤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是问顾大妹妹怎的去了这么久?这边杜丽娘早就会过柳梦梅了,也没见妹妹回来看,莫非是被什么事给绊住脚了?”因为座位和长辈们离得远,且台上的武生打得正热闹,叮叮咣咣的锣声鼓点响成了一片,也没人注意到年轻小姐们都说了些什么。
    顾淑蓉心虚,强撑着辩解道:“这出戏文有什么好看的?我娘说了,这些东西都不是闺阁女孩儿该看的,看多了容易移了性情。”
    这话可打翻了一船的人。妍莺以扇掩唇而笑。
    妍凤听了可不乐意了,一本正经的道:“顾大妹妹这么说就不对了。戏文是戏文,不过是看个故事,听个热闹,取个乐子罢了,哪里会有人当真?若说听了这一出孙猴子大闹天宫,莫非还真能去闹不成?再说了,这‘游园’一折可是梁妹妹点的,你这样说可不会让人多心?”
    妙懿只觉哭笑不得,怎的又扯到她身上来了?索性干脆装听不见,低头喝茶。
    顾淑蓉转头瞥了妙懿一眼,刚好梁氏偕同几位亲眷夫人从外面走进来,妙懿只认得其中一位是常来串门的缙阳侯家二太太。几位小姐顿时忘却了吵嘴,都斯文端正的跟众夫人问好,气氛一片祥和。
    见过了礼,妙懿刚坐下就听见妍莺小声嘟囔了句:“闹天宫恐怕没那个本事,可这私会就容易得多。”见妙懿察觉,妍莺便冲她笑了笑,然后没事人一般继续看戏。
    妙懿一想也是,就连她都能无意中撞见的事,恐怕旁人也都察觉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妙懿再迟钝也看得出张家小姐因何与顾淑蓉不和。一来她受张太君宠爱却不知收敛,张家的正牌小姐们怎会没想法?再者顾家近年来的境况不佳,子孙以纨绔之流居多,不比张家几位老爷各有本事。眼见着家道一年不如一年,不过是因为有张太君在,顾家内眷仍同往常一样到张家走动,难免有打秋风之嫌,引得张家人不满也属寻常。
    一时宴席摆下,众人刚坐定不久,大老爷便命张家大公子过来女眷酒席处给张太君请安。
    十六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眉目俊朗的张延佑一出现,妙懿立刻就感觉坐在她斜对面的顾淑蓉身子微微一震,眼睛再没能从那抹月白色上移开。除了顾淑蓉之外,席上的长辈女眷和张家小姐们也都将目光集中在张延佑身上,其余亲戚家的小姐则大多含羞低头。妙懿注意到顾家有一位庶出的小姐也在好奇的偷瞄张延佑,只是在专注之余,她还时不时的观察顾夫人的表情。
    张延佑先与众人见过了礼,这才走到张太君身边,笑着躬身作揖道:“请老太太安。孙儿离开京城已四月有余,让老太太担心,实在是孙儿不孝。”说得张太君眉开眼笑,拉住他的手,怎么瞧也瞧不够,指给众人道:“去了趟南边,佑哥儿瞅着似是更壮实了些。”
    众夫人俱是点头称是。二太太冯氏满面堆笑的道:“老太太是时时惦记着佑哥儿,生怕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这回见着可是该放心了。我瞧着我们荣哥儿越大越和佑哥儿像了,这鼻子下巴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张太君被提了个醒,仔细打量起张延佑的五官,刚要开口命人去唤孙子张延荣,就听梁氏也道:“都是一家子兄弟,长得像也实属正常。就说我们亭哥儿吧,时常念叨着问大哥什么时候回家,想让佑哥儿给他指点功课呢。”说着,让乳母将小儿子张延亭抱去给张太君和张延佑瞧。张延亭本就机灵,且冯氏一向训导有方,只见他凑到张延佑身边奶声奶气的道:“大哥哥,你教我的诗我全都会背了,一个字也不落,呆会我背给你和祖母听。”众人大乐,引得张太君将他抱进怀里亲个不停。
    冯氏本想着让儿子也借此机会露一露脸,顺便让张太君一道夸一夸自己的儿子,却没想到被梁氏抢了先。她心下一急,立刻朝丫鬟白果使了个眼色,白果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不多时,二少爷张延荣也过来请安问好,张延佑一手拉了一个兄弟,三人一同跪下给张太君磕头。张家三兄弟都生得样貌堂堂,顿时赢得了满堂的喝彩。众人纷纷给张太君道喜说:“哥儿们将来必有大出息,老太太真是鼎鼎的好福气。”
    张太君笑得合不拢嘴,道:“借你们吉言罢了。”又有些遗憾:“我膝下统共有五个儿子,可是到了他们这一辈就只剩这哥儿仨了,到底还是子嗣艰难了些,多子多孙才能多福气呢。”
    在座的几位太太都略有些不自在,即便是生育最多的冯氏至今也只得一个儿子,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可真算不上多。更甚者四太太和五太太至今连儿子都没有。张家一位上了些年岁的婶娘道:“老太太且宽宽心,几位老爷都在壮年,今后少不得再为老太太多添几个哥儿呢。”
    张太君点点头,缓缓叹道:“也是这几年事情多,给耽搁下了。也罢,今后还有时间呢。”
    见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赤金轻手轻脚的端了一碗火腿肘子汤过来,紫烟、墨丘等则各拣了那做得软烂精致的菜品放在张太君面前的白瓷碟子里面,都笑着哄道:“老太太不动筷子,让亲戚们可怎么用?”
    张太君笑道:“可是你们提醒得好,是我糊涂了,大家趁热吃吧。”说着,接过赤金递过来的镶银紫檀木筷,捡了一个片炙得酥嫩的猪肉蘸了酱汁送入口中。众人纷纷效仿,一时只能听见筷子上的银链簌簌作响的声音。张延佑和张延荣夹了几筷子菜,陪张太君饮了两杯热酒就回前面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夫人似有些不胜酒力,微醺着玩笑道:“其实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担心子嗣的事儿。佑哥儿聪明懂事,书也念得好,做事又稳妥,我们老爷每每提及都赞不绝口,说照这样下去,佑哥儿将来就算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想来再娶上一房好生养的贤妻,多多的为伯爵府开枝散叶也是一样的。”
    此话恰好说到了张太君的心坎里。对于这个孝顺懂事的长孙,她可是寄予了厚望。且每当想到他年纪不大就失去了母亲,身边没有生母的照料,甚是可怜,禁不住又多了一份怜惜,不由得道:“偏我那大儿媳妇去得早,独留下佑哥儿一个,孤苦伶仃,身边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这今后还有许多事大事都少不得去打算,没有亲娘在可如何是好。”
    冯氏忙道:“有老太太在,哪里还能亏得了佑哥儿。”
    张太君摇了摇头,道:“究竟不如自己的亲娘。”
    梁氏柔柔的劝道:“好端端的,老太太又说起伤心事做什么。”说着,瞥了一眼顾夫人。
    张太君笑叹:“该打,该打,我也是糊涂了,这么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四太太打趣道:“该罚老太太吃三杯酒才是。”说着,起身亲自斟酒。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敬酒,一时气氛比先前更活络了些。
    顾夫人勉强笑着执杯与众人敬酒,借以掩饰尴尬。她的本意是想勾出张太君对张延佑将来婚事的打算,横竖明年他就出了母孝,又与自己的女儿年貌相合,简直是天定的姻缘。张家正值鼎盛富贵之时,女儿嫁过来就是坐等享福,况且有张太君庇护,谁敢为难于她?即便将来大老爷续了弦,那也算不得正经婆婆。等佑哥儿将来承了爵位,再一分家,整个伯爵府就都是女儿的了!到时候把继室婆婆架空供起来,整个张家就是女儿的天下,多少荣华富贵等她享受,简直没有比这再得意的婚事了!可她没料到的是,此举反而勾出了张太君的伤心事,竟然连一句婚姻之事都未提。
    此时,顾淑蓉不知顾夫人正一心为她打算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扒拉着碟子里的菜,偶尔抬头望着门旁立着的一架苏绣鸳鸯炕屏发呆。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饭罢,撤下残席,丫鬟伺候众人洗手,端上香茶茗碗。张延佑再次返回,被张太君拉到身畔坐下,指了指在座一众小姐们,道:“还不与你妹妹们见过。”
    张延佑这才笑着向众女问好,眼神恰好与顾淑蓉碰了个正着。顾淑蓉只觉得眼前那抹笑容十分温柔,心中既苦涩,又甜蜜,软软的快要淌成了一汪水了,早将先前的一切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突兀的站起身回了礼,心头更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有痴痴的一声:“佑哥哥,你瘦了。”
    张延佑略有些尴尬的道:“劳妹妹们惦记了。”
    妙懿见此二人相互之间暗流涌动,正勿自好笑,冷不防被张太君点到名字,“这个是你二婶娘家的侄女。”她忙起身朝张延佑施了个礼。张延佑自打今日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她,不由含笑道:“不知这位妹妹如何称呼?”妙懿少不得自报了姓名,两人又互相见了礼。
    张延佑道:“这次我从南边带了些土俗玩物回来,呆会儿给妹妹们送去,算是玩个新鲜吧。”
    “佑哥哥,是每个人都有吗?”一个脆泠泠的声音问道。
    循声望去,只见方才在席上偷瞄张延佑的那位顾家庶女正微微歪着头,天真俏皮的望着张延佑。
    张延佑显然与她并不算陌生,含笑道:“顾二妹妹不必担心,每个人都有。”说着,又看向妙懿,温和的道:“也有梁妹妹的一份。”
    顾淑蓉瞬间白了脸,轻咬贝齿,眼底雾气氤氲。明明她才是和佑哥哥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可如今他却冲着这些没相干的女人笑,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目光逐渐沾染上了一丝恨意,余光却恰好收到母亲飞来的一记眼风,她微一怔,咬牙缓缓低下了头,愤愤的扯着手里的帕子。
    “既这样,那我也就放心了。”顾淑菲笑得眉眼弯弯:“佑哥哥可记着别偏心就是了。”
    要说她的容貌与顾淑蓉不相上下,脸盘儿甚至还要更小一圈,显得眼睛更大些,眼角眉梢都带着三分乖巧伶俐。她这一笑,倒引得张延佑一个愣神。
    “哎呀。”只听得一声娇呼,顾淑菲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唬得众人一跳。原来竟是坐在他上首的顾淑蓉打翻了茶盏,烫热的茶水泼了她一裙子。
    “是我一时不小心,妹妹勿怪才是。”顾淑蓉连面上的惊慌都懒得做,淡淡的算是交代了缘由。
    张延佑下意识的询问道:“顾二妹妹可烫着了没有?”他本还想要过去瞧瞧,但见顾淑蓉双眼正紧紧盯着自己,似乎他只要一动就会哭出来一般,心中一叹,身子稳了稳,终究是没动。顾淑菲呆立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她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嫡母,真的哭了。
    顾夫人蹙眉斥道:“蓉姐儿毛毛躁躁的,这个毛病几时能改?”她看了一眼顾淑菲,后者身子微微一颤,向后缩了缩。
    妍莺却在此时站起身来,柔声道:“舅母别担心,我住的院子离得近,让菲姐姐去我那里换条裙子吧。”说着,走上前去挽了顾淑菲的胳膊。
    张太君也道:“三丫头,就领着去你那里吧。可怜见的,湿衣服贴在肉皮儿上怪难受的。”
    顾淑菲仍不敢动,只拿眼觑着顾夫人。顾夫人见状轻斥道:“让你去就去吧。”
    顾淑菲忽然有些后悔,想着不该争这一时的意气,又有些后怕,只得满腹委屈的随妍莺出去了。
    ☆、第6章 恶庶女驱逐归家里
    转过天来,妙懿早上起得猛了些,头有点痛,遂叫过怀珠,让她就近去前面姑母处讨些药丸子。
    怀珠有些好笑的道:“小姐莫不是睡了一夜就忘了,昨儿老太太特意让咱们搬到松涛斋后边的院子里住着,说是和姊妹们住得近热闹,也能更亲近些。”
    妙懿这才反应过来。昨夜张太君趁着酒兴,说想她年轻的时候姊妹多,又爱热闹,虽总想着住在一处,可那时候还没分家,一个空闲的院子都没有,紧巴巴的,总不能如意。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不如让众小姐们就在一处住了,遂逼着梁氏将妙懿也挪到了主院松涛斋的后罩院,和顾淑蓉住对门,而张家四位小姐就住在隔壁的套院里,亦属于松涛斋范围内。
    妙懿见屋子四周的家具陈设都变了模样,不由笑道:“原先那个地方还没住惯呢,这就被挪到新地儿了。”
    怀珠朝外面努了努嘴,有些厌恶的道:“偏生咱们对面还住的是那几位顾家小姐,今后怕是不能清净了。”
    妙懿缓缓掀开被子,双脚蹬上软底子芍药纹缎鞋,道:“横竖咱们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情分,少接触便是了。”
    怀珠赶紧走过去将一件海蓝色软绸净面小袄披在她身上,有些发愁的道:“来时怕耽误事,也没带多少好衣服来。可您看府里的几位小姐,成天换着花样的做新衣裳,咱们也就只有这么几套轮换着穿……”
    妙懿笑着轻点她的额头,道:“你以为我们是来做什么的,那些争风头吃醋的闺中隐秘事儿是咱们能沾的吗?趁早低着头做人才是。”
    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可不在此处。
    怀珠在脚踏上坐下,神秘兮兮的道:“小姐,您知道顾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将昨儿宴上被茶水泼脏了裙子的顾二小姐送回家了吗?”
    妙懿疑惑道:“为何?”
    “您可是问对人了,内情只有我知道。”怀珠笑得极得意。
    妙懿轻捏了一把她柔嫩的小脸,笑道:“我大概猜着了些,你再说说看。”
    怀珠一本正经的讲道:“昨晚小姐睡下之后,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正在晾晒的衣服忘在姑太太那边没拿来,怕被人胡乱收走了,就回去拿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路,我走错了方向,往顾小姐住的那边去了,刚好听见她们姐妹俩在屋里头吵架,因开着窗户,我还看见顾大小姐动手打顾二小姐巴掌呢。”说着,她扬起手掌比划了一下。
    妙懿略有些意外的道:“真有这么严重?”
    怀珠点了点头,将脸凑得更近了,道:“我还听见顾大小姐质问顾二小姐说‘大黑天的出去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顾二小姐说自己得了张家大公子送来的东西,顺便过去道谢。顾大小姐突然疯了一样骂她不知廉耻,说什么‘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竟敢去私会男子,丢了顾家的脸面’。顾二小姐争辩了两句,说‘我好歹也是顾家的女儿,大姐姐这么骂我,又是在亲戚家,不怕被旁人听去吗’,还有‘大姐姐能做,我如何就做不得’,然后顾大小姐就抡起了巴掌,打了顾二小姐足有三四下,吓了我好大一跳。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哪家的官小姐似这般彪悍的。后来里面又哭又嚎的,就有人过来关窗,我赶紧走开了,进屋的时候心还砰砰直跳呢。”
    一口气说完,她轻喘了一下,继续道:“我夜里没睡好,早上起得早了些,正好看见对面有几个丫鬟拎着大小包袱出门。顾二小姐眼睛通红的在后面走,还有个多嘴的老婆子跟着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顾二小姐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许是觉得丢脸,泪珠子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又赶忙擦了,好不可怜模样。更可恶的是那老婆子看见了我,赶忙将帏帽上的轻纱拉下来罩上顾二小姐的脸,连拉带扯的揪着人就往外走,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那顾二小姐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竟然被这般揉搓,简直像是个要被主人家卖了的丫头,哪有一点体面可言。”
    妙懿闻言,沉默了片刻,叹道:“你只看到了她可怜的一面,她竟然敢明目张胆的与嫡姐相争,就该知道后果是怎样的。身为庶女已经是无奈了,顾大小姐又是个不让人的霸王性子,可她明知道对方的心上人是谁,却仍旧敢在众人面前公然卖俏讨乖,实在算不得明智,甚至可说是十分愚蠢。顾淑菲的一切前途未来都攥在嫡母手中,竟然还敢这样得罪嫡母的心头肉,结局注定是要被狠狠打压,只是送回府去还是轻的。恐怕她今后都不能再登张家的门了。”
    怀珠仍有些不平:“这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那位顾夫人一门心的想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打算,连庶女的脸面都不顾。但凡她公正些,也不会纵容得女儿如此嚣张跋扈。”
    妙懿支着头笑道:“我们‘珠女侠’还是这么爱打抱不平。”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顾夫人狠心刻薄,顾淑蓉霸道刁蛮,母女二人联手欺负庶女,想必从今日起,这个名声就要传出去了。”
    “事实就是如此,这是大家有目共堵的。”
    妙懿意味深长的看怀珠一眼,没说话。
    怀珠这才逐渐寻思过味来,忽然站了起来,道:“那位顾二小姐是在看到我之后才哭的……莫非……她是故意让我看见,好让我将看到的都传扬出去?”
    她一拍大腿,惊道:“顾家还有其他人看到我,若真有什么风声,她们会不会诬赖是我传出去了?”
    这种事她见过听过不少,有些宅子里传出什么丑事之后,头一个怀疑的都是底下伺候的下人走漏了风声。其实也许人人都知道了,可是主人家就只会盯着明面上那几个人,最后谁管你究竟是哪个传出去的,一通板子都是轻的,打成了残废或远远发卖了的多得是。
    她白着张脸,越想越后怕,声音发虚的道:“这事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小姐,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妙懿笑着拉她坐下,道:“没那么严重,也许顾二小姐只是觉得委屈呢?顾家姊妹失和,顾舅母次日就急匆匆的将庶女送走,只要见过昨日那番情形的人,任谁都能猜到其中原委,就算传闲话怕也轮不到咱们。”
    怀珠依旧有些懊恼:“都怪我这好事爱凑热闹的毛病,人家自家人窝里斗得再厉害关我什么事呀,本来小姐的处境就艰难,我还去给小姐惹这些不必要的麻烦,真是该打。”
    妙懿站起身走到妆台边坐下,一本正经的道:“打就免了吧,可这罚就避不开了。”
    怀珠垂头丧气的跟过来道:“但凭小姐责罚。”
    妙懿将一把犀角篦子塞到了她手中,顽皮一笑,道:“就罚你给我梳个拿手的凌虚髻,若有一点毛躁不顺,太阳底下跪碎瓷片可免不了了。”
    怀珠小声嘟囔道:“小姐可真狠心呐。”
    妙懿气定神闲的道:“那现在去跪好了。”
    “……我错了,现在就梳。”
    且不说主仆二人如何说笑,单讲顾淑蓉晨起用早饭时听说顾淑菲已被送走,不由冷笑道:“痴心妄想的小贱人,本就不该抬举她的,到了亲戚家反而丢我们顾家的脸面,今后她再也甭想走出顾家大门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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