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沐四下看了看,站在了另一边车辕上:“舅舅,我阿姐在哪里?你不是说她先出城了吗?她带话说在哪等着咱们?”
    眼看着这就上了官道,她紧皱双眉,随着并上大道,越发的不安。
    果然,男人扯紧缰绳,只抿着唇不说话。
    阿沐心底发凉,两步冲上去踩着马的背脊一个空翻这就跃了疾驰的马车前面去。
    她一把扯过缰绳,以千金之力抵住了马儿的冲击之力,沐静初也是急急拉住了缰绳,一见她拦在马前只吓得魂飞魄散,拉好手闸,腾地跳下了马车去:“你疯了!”
    少女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血迹晕染了她整过手腕,可她不知疼痛,紧紧盯着他的眼目光冷厉:“别告诉我那些话都是编的,我阿姐根本就没走对不对?对不对!”
    男人目光坦然:“对,可那又怎么样?你阿姐知道她在你身边只能拖累你不肯走,她留在齐国,也是给你留了一条退路,这件事就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是我默许的。”
    马儿嘶鸣,赵妧从车里钻了出来:“怎么了?这是。”
    阿沐拂袖,怒气翻涌:“别人我不管,没有阿姐我哪都不去!”
    说着她一把推开了马儿,这就要往回走。
    赵妧站在车上,却是对着她的身后瞪大了双眼:“阿沐阿沐!阿沐!”
    她跳着脚指着阿沐身后,差点一头从车上载下来。
    就连沐静初也怔住了,阿沐蓦然回头,也是不敢置信地站住了。
    就在官道的岔路口上,赫然站着两个人,不,确切的说,是站着一个男人。
    他背着个女人,男的腰系长剑,木然的脸上全无表情,在他的后背上面,女人被一件披风裹着大半个身子,此时枕着他的肩头,能看见她的脸,倾国倾城。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阿沐大步迎了上去:“阿姐!”
    何其正脚步很稳,背上的女人按住他的肩头,让他放她下来。
    她脸色苍白,却也是一脸的盈盈笑意:“可等了你有一会儿了,怎么才来。”
    阿沐到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阿姐:“阿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沐剑英摇了摇头,上前拥住了她:“没事,就是脚崴了下,你得多谢谢阿正,是他将我带出来的。”
    她知道何其正一直心仪阿姐,却不想他竟敢私自去救阿姐,阿沐笑,拍拍他的肩膀简直有点激动了:“呆子,多谢你!”
    男人叹气,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物件来双手捧到她的面前:“是先生命我去的,这件东西你留着。”
    是一个灰色的小布包,阿沐伸手打开,里面放着一个木雕的少年,外衫上还能看出祥云图案,发冠上还有仔细的小珠玉样视,韩湘子雕工了得,小小少年是雕刻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她咬唇,抬眸时候酸楚难忍:“替我谢谢他。”
    何其正摇头,只木然地看着他:“先生说不要你谢他,就说让你好好活着,待来日还指望你给他养老送终。”
    阿沐紧紧握着那小木人,低下了头:“……”
    男人本来也没想等他回答,只不过一转身刚是要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似地,又是回眸:“还有一事,希望你别误会先生,燕子已经安顿好了,派人送回老家乡下了。”
    阿沐是未开口,泪珠却已落下。
    第63章
    日上三竿,洋洋洒洒的阳光照在窗口的花瓶上,上面还插着一枝秋海棠。
    这可能是秋天里最后的一枝了,天气逐渐变冷了,丝丝的凉风带着落叶扫在屋檐下面,卷进屋里的时候还带着瑟瑟的秋意,男人坐在榻上,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神色落寞。
    矮桌上放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两三刻小小明珠,以及几块碎银。
    藤兰在外面抖着一个香囊仔细翻过里子,走了进来:“殿下,香囊我给洗干净了,今天天好,这么会儿功夫就干了。”
    她双手捧到他的面前,微微躬身,十分的恭敬。
    李煜难得素气,是一身白衣。
    他一条腿受伤折断了,接骨之后暂时不能大动,用小板固定着只能小心休养。
    伸手接过香囊,男人先是笑了。
    离开的时候,他特意转了一圈,给阿沐的匕首和香囊带了回来,香囊里也只有碎银和明珠,仔细掂量着这两颗明珠,已经磨得十分光滑了,想必总是摸着把玩,这香囊绣工也不算精美,简简单单的一个粗布缝着的,当真简朴。
    比起这个香囊,匕首则更是灰扑扑的。
    鞘上连一个饰物都没有,伸手抽开,刃上光泽倒是好,李煜如获至宝,摆弄了好一阵,才让藤兰取了红绳来,新制了个挂钩,这就当成自己的饰物挂了腰上。
    藤兰回身去取了茶水来,也放在了矮桌上面。
    男人摩挲着那两颗小小的明珠,抬眸见是她,顿时皱眉:“下去吧,让牛二过来。”
    她自然知道殿下不喜女人在旁,连忙转身退下。
    很快,牛二匆匆走了进来:“殿下,人给接来了。”
    李煜并未抬眸,只是将两粒明珠放了香囊边上,圆滚滚的明珠自然滚动起来,韩湘子进门的时候,正瞧见桌子上的这两颗带着淡淡的阳光滚落下去,男人一伸手,这就掉了他的掌心里面。
    他倒是有耐心,重新放置在了香囊边上,眼看着稳稳不动了,这才抬眸:“还不请韩大夫坐?”
    牛二伸手让坐,韩湘子也不言语,直接坐了李煜的对面。
    他的目光在香囊上一扫而过:“殿下从十里瀑掉下去还能安然无恙,当真是福大命也大。”
    李煜勾唇:“不,是有个人救了我。”他伸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面,轻轻的摩挲着,忍不住又解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面:“不过有意思的是不等我回到城里,下山搜救的禁卫军来报,说是在下游处发现了细作的尸首,这赵国细作也忒胆大枉为,竟然杀害了陛下给韩大夫找的齐女,扮作她的模样,现在死在了阿沐葬身的那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不过苦了韩大夫,好容易得了个女儿,能睹容思人了,现下又没了念想。”
    韩湘子看了一眼匕首,摘下腕上的佛珠轻轻捻着,嗤笑一声:“没了就没了吧,这样的福缘浅薄的儿女,在眼前也没什么用。”
    男人点头,一脸正色:“现在两个韩沐都去了,只望韩大夫节哀顺变。”
    这么一说的话,当然最好,韩湘子抬眸:“多谢殿下挂怀。”
    李煜扬眉:“不必。”他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块小碎银,轻轻在掌心揉了揉,眼底笑意顿现,“今日请韩大夫来呢,也是有个不情之请,昨天晚上在山里吹了一夜的冷风,早起也是饥肠辘辘,忽然就想起了阿沐之前常吃的甜糕,却不知是个怎样的做法,可否请教一二。”
    韩湘子面色不虞:“我是大夫,又不是厨子,殿下问错人了。”
    说着当即起身,拂袖的时候还不小心刮到了桌上的明珠,骨碌碌一下子带了地上去,他抬脚走过,瞬间就不知道踢了哪里去。李煜顿时低眸,牛二赶紧弯腰去找,这个时候长路在外面急忙忙冲进了院里来。
    比他脚步更快的,是长皇子身边的侍卫长。
    长路被拦截在外,李槩一步迈进了屋里,手里的一纸公文就扔了李煜面前:“给我解释一下细作是怎么回事?”
    男人一身锦衣,一脸怒意。
    现在外面到处都在张贴告示,别国细作从燕京逃离,全力缉捕。各地的通缉令都是一个模样的,上面的画像是一个女人,只是对外宣称是潜入了太子府,至于画像上面的女人美则美,但是眼睛鼻子嘴巴组在一起,却是个谁也没见过的,只说缉捕,可到底是往哪边去了也不得而知,又去哪里抓呢!
    只不过,长皇子身边的人却知道这是意有所指,这女子样貌与他身边美人有那么五分相像,李煜却是看向了韩湘子:“有意思了,这纸公文是天子圣意,我来瞧瞧。”
    李槩早有禁令,不得出京。
    他目光狠厉,跟着他后面进来的侍卫长递过一幅画来,男人示意叫递给李煜:“休拿一纸公文来糊弄你哥哥,务必把人分毫不差的给我带回来。”
    李煜勾唇:“哥哥不必心急,这样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帮你找人。”
    男人顿时皱眉:“什么事?”
    李煜嗯了一长声:“早就听闻宫里有个御厨,专门会做赵国菜,哥哥帮我请了他来府上给我做菜,我出京去帮哥哥抓人,如何?”
    四目相对,二人别开目光却又都看向了韩湘子。
    只这第三人,对他们二人所说的话仿若未闻,韩湘子神态如常,很认真地回视二人:“说起来宫里这个御厨我也认识,陛下经常说要送与我府上来给我做菜,世子殿下喜欢韩某倒可割爱。至于大公子府上的美人么,其实也不必放在心上,何必因着一个女人和陛下置气。”
    说着,他一弯腰低头在脚底捡起了一粒珍珠来,心平气和地将之送到了李煜的面前。
    分明是扫落两颗,却送回来一颗,李煜蓦然抬眸,挪动了下伤腿,伸手来接。
    一粒珍珠当即落入了他的掌心,韩湘子低头告退,十分的谦卑。
    牛二将人送了出去,李槩回身坐下,长路送上了茶水来。
    李煜笑,可不等笑意染将眼底,他脸色顿变。
    桌子上面明明放置得好好的那个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
    密林的边上,一辆马车停在了大路旁,很快,从车上先下来一个年轻妇人模样的女人,蹲在了路边。紧接着少年也跳下了马车,快速到她身边蹲了下来,阿沐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来拍她的后背。
    沐剑英呼吸不顺,一口口的酸水从胃里翻涌出来,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轻轻靠在了妹妹的身上:“我没事,别担心。”
    阿沐手里还拿着水囊:“阿姐,你怎么了?”
    女人摇了摇头:“讨厌坐车,你知道的。”
    阿沐心疼得不行,她们从来相依为命,小的时候舟车劳顿,疲于逃命,长大以后阿姐一坐车就不舒服,虽然平常也只是头疼,但现在看起来似乎更严重了些。
    她把水递给阿姐,很是担忧:“进城后先找个医馆,阿姐你需要好好休息。”
    女人低眸,遮住一丝慌乱:“不必迁就我,我吹会风就好。”
    赶了一天的路,日头眼看就要掉下地平线了,也终于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平武城外,马车停在林边的官道上,沐静初牵着马去喂水,赵妧则先去城前打探情况了,几个人多多少少都做了些改扮,因为赵姨娘神通,也早准备好了通城文书,一切都还算顺利。
    姐妹二人坐在路边的石块上面,阿沐给阿姐顺着气,让阿姐靠在她的肩头上面:“阿姐,你在我身边真好,你看这风,这树,我们现在自由了,以后阿姐可以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好吗?”
    沐剑英也是抬着脸,看着晚霞映着天边的云朵,一片片红通通地,轻轻勾了勾唇,伸手摸了她的脸:“感觉那么好么?”
    当然好,阿沐无比的欢快:“当然,阿姐在我身边,这是最痛快的日子。”
    女人一手轻轻按在小腹上面,不由有些恍惚:“如果没有阿姐呢,你也应当好好生活。”
    阿沐舔唇:“说什么呢!我以后要和阿姐一直一直在一起,这回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谁再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两个人互相依偎着,黄昏的余霞透过密林,照在她们的脚下。
    沐剑英胃里又一阵翻涌,狠狠憋了口气才勉强压了下去,阿沐低头不知道捡起了一个什么草的叶子,已经半枯萎了,她扯了整齐吹了吹放在了唇边,林间顿时响起了轻轻的口哨声。虽然不大成曲,不过这也勾起了沐剑英的些许记忆,她从小聪慧,在沐王府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母亲和小姨都被当成男孩养大,整个沐家从未出过大家闺秀,她天生喜静,小小年纪在赵国京都已有小女公子的名气。
    后来十三岁入宫,也早早被人定了下来。
    其实她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有个野小子就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还教会了她吹树叶取乐。
    也曾诅咒过自己的家,不如一个普通家庭,没想到竟然成了真。
    在她活着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认定是自己胡乱许下的诺言和期望,才让沐王府毁灭的,她教会了阿沐吹草叶,听着这断断续续的音调,女人不由得笑了。
    记忆当中,也曾有过许许多多美好的时候。
    如今亲人就在身边,有这片刻的温馨,已觉心满意足。
    沐剑英坐直了身体,握住了妹妹的手,目光灼灼:“听着阿沐,其实之前是阿姐骗你,阿姐想让你离开齐国,所以才假借太子和舅舅的口来劝你,沐王府已经不在了,你不要回去,不要去负担那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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