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之下,少年笑。
    阿沐举着栗子嘻嘻地:“殿下快看!我给你买了好吃的才回来的!”
    也不等李煜开口,他就特别地把栗子顶在了头顶,少年双臂展开,特别夸张地原地跑步:“为了给殿下买这热乎乎的栗子,我可是走了很远,诚意十足诶!”
    说着,嘴里还配着一个‘咻’的音,直接把栗子扔了过去。
    男人恍惚这么瞬间,结果并未像少年想的那样伸手接住,他似乎要坐起来,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才让栗子啪嗒正甩了他的脸上。
    李煜当即就恼了,栗子和软枕全都拂袖落了地上去。
    他罚阿沐在外间的墙角站着,跟着出来脸色不虞。
    阿沐向来能屈能伸,站了一会儿困得不行了,赶紧过来认错。
    反正都是他的错,他低着头,站在男人面前十分诚恳地举着栗子:“就看在阿沐给殿下买的栗子份上,别生阿沐的气了,行不行?”
    藤兰十分无语地看着他,胆敢把东西砸世子殿下脸上的人,恐怕也只有阿沐了。
    李煜眸色深邃,微扬着眉:“我竟不知道,你和他一起已经到了混闹的地步了?嗯?”
    阿沐抿唇:“哪有啊殿下,不是让我看着他么,总得和他搞好关系才行不是?”
    男人伸手接过藤兰手中的茶碗,低眸:“油嘴滑舌,出去干什么了?”
    阿沐嘻嘻地笑:“想去看大戏,可出去了才想起身上的银子多半都被殿下赢去了,勉强够买了包栗子就跑回来了。”
    李煜嗤笑一声:“你倒是想着他,那你来说说,这世上可真的有重嘉存在?”
    这问题李重嘉也才问过他,阿沐想也未想,直接笑道:“自然是有的,殿下是殿下,重嘉是重嘉。”
    男人的目光在他脖颈上露出的一截红绳上面一扫而过:“知道你身上戴着的那块玉是哪来的吗?”
    阿沐不以为意:“愿听一二。”
    他规规矩矩的,和进门时候的搞怪模样不同。
    李煜能感觉得到他待自己和重嘉的不同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少年的笑脸就觉得想撕破这张脸。
    他心底所有的不痛快都想砸在这少年身上:“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之前我有个弟弟,他在很小的时候夭折了。”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阿沐注意到男人眼底冷意渐浓,他暗自戒备,仔细听着每一个字。
    李煜停顿了好半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的叹息。
    少年伸手把栗子放了桌子上面,一低头就拽出了那根红绳,红绳上面吊着一块圆玉,质地纯正,雕工精美,上面弯弯曲曲的镂空设计更像是一棵树的枝桠,两面小小的晋字开始他都没注意到。
    李煜瞥着他:“他出生的时候像个猫儿一样,很小很小,奶娘抱着他,他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如果要能长大,就也有你这么大了。可惜他一直病弱,十年前就没过那个冬天。”
    阿沐蓦然抬眸,十年前的那个冬天,真的很巧。
    果然,男人脸色已经变了:“那年冬天特别冷,他细细的胳膊一碰就能折断一样,喂他吃什么也吃不下了,我把他埋在小楼旁的花圃里面,知道为什么吗?”
    少年看着他:“为什么?”
    十年前的李煜也只有十岁,男人目光当中,带着自嘲的笑意:“因为那的土特别软,给他也埋了许多许多他喜欢的东西。”
    阿沐忽然觉得后颈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那那那个你这小弟弟和这玉有什么干系?”
    李煜回眸,忽然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衣领,轻轻一拉就给人拽了面前来:“这块玉是我亲手所雕,送给他的东西,那孩子死了以后连同尸首都埋在了花圃里面。”
    阿沐无语,虽然他胆大,也觉惊悚:“埋了,怎么在重嘉世子那里?”
    男人对着他轻轻地笑,伸手在他胸前那块玉上拍了拍:“既然他给了你,你就戴着。”
    不笑还好些,少年心惊肉跳,很怕他忽然抓住红绳勒住他,吓得后退两步才是站稳了:“殿下是殿下还是重嘉?”
    世子殿下这笑容略诡异,他戒备地看着他:“我不明白,殿下今天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
    李煜起身,步步逼近,又走了他的面前。
    少年矮他一个头,他低眸间,目光沉沉:“我曾给那孩子起名叫做重嘉,如果他还活着,今日便是他的生辰。”
    说着一甩袖子进了里间去,随即里面的烛火就灭了。
    阿沐一把摘下那块玉,这就扔了桌子上面,藤兰仍旧在旁站着,像根木头一样。
    少年这才注意到她:“姐姐回去歇着吧,我给殿下守夜。”
    藤兰低头:“我伺候小公子,殿下命我不离你左右。”
    阿沐:“……”
    女人真的就在外间打了地铺,少年几乎是彻夜难眠。
    任谁听了李煜的这番话,都不能舒服,撇下自己一堆的心事不说,按照李煜说的,那么这块玉就是重嘉从那孩子身上取下来的了……
    迷迷糊糊天快亮才睡着,还好李煜一早出去并未再为难他。
    他被藤兰叫起来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心里惦记着什么时候找个借口能去太子府转一圈,麻利洗脸梳头。
    据说前面有客人,还是贵客。
    可能是太想阿姐了,阿沐甚至以为这贵客会是长皇子李槩。
    和藤兰一起在后院吃了点东西,不多一会儿李敏蹬蹬蹬拿着木剑来找阿沐玩,这孩子天生的自来熟,刚这两日和他就混熟了,非要让他和她一起去前院玩捉妖游戏。所谓的捉妖游戏,就是一个人藏起来,另外一个去找。被抓到一个就要单腿跳十步,鉴于李敏太小,她只要跳五步就可以了。像这种稚儿才玩的东西,阿沐也比较有童心,正愁没理由到前院去看看到底是谁来了,就和孩子玩了起来。
    藤兰虽然不赞成,但也只远远站着看着他们并未上前。
    李敏这小姑娘就像个淘气的小小子,拿着木剑指挥着让阿沐藏起来,她要来捉他。
    阿沐在她转过身去以后,轻手轻脚后退,一猫腰就躲在了一丛花树的后面。
    当然,可能也是他藏得太成功了,小姑娘叫了两次阿沐的名字,可举着木剑却是跑远了。
    少年有点无语,也不等他站起来,忽然听见一声轻笑,一抬眸就对上了扶苏的笑眼。男人负手而立,身边站着个少女也同样看着他笑,阿沐腾地站了起来:“妧妧,你怎么……”
    扶苏身边站着的少女襦裙在身,发辫娇俏,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赵妧!
    少年话只说了半截,立即闭口不言了。
    怪不得李敏跑了,她是奔向李煜了,此时男人抱着妹妹,也到了面前。
    扶苏一身锦衣,凤目带笑。
    他先是夸了两句这小妹妹多可爱,然后看着李煜:“我与阿沐也算旧识了,让他送我一送。”
    李煜放下李敏,目光在少年脸上瞥了瞥:“去吧。”
    阿沐应了一声,送了扶苏往出走。
    赵妧见了少年特别高兴,直在他旁边拽他袖子:“阿沐!阿沐,太子殿下没有骗我,我说想见你,他真的带我来看你了!”
    阿沐伸手拂开她的狼爪:“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叫你娘知道了少不得一顿鞋底子!”
    赵妧笑:“我娘早知道了,我这是在太子殿下当前当差,她高兴还来不及!”
    阿沐无语,抬眸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
    扶苏这个人总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他十分不喜。
    出了晋王府的大门,马车就停在外面,扶苏让赵妧先上了马车,小姑娘恋恋不舍地和阿沐道别,就钻进了车里。
    阿沐抬眸,对着男人欠身:“殿下真是好手段,小姑娘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扶苏回头看了眼距离稍远的晋王府侍卫,笑:“阿沐想得太多了,不过是想找一个丫鬟,碰巧是赵妧而已。”
    少年无意继续和他深聊下去:“送殿下。”
    男人不动,只是看着他笑:“阿沐真是太伤我心,特地来晋王府看你,你却是这样冷淡,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赵国人,在这异国他乡能有你这样的小兄弟相识一场,本来还很高兴来着。”
    阿沐白了他一眼:“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不是赵国人。”
    扶苏显然没打算上车:“好吧,你是哪国人都可以,今天来就想请你帮我个忙。”
    少年干脆拒绝掉:“阿沐力微,恐怕不能帮到殿下。”
    听他这么说,男人也是不恼:“先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一大早,将军府派人秘密去了趟芙蓉里,花了天价赎了头牌红袖出去。了”扶苏见阿沐抬眸,近一步靠近了他:“你也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人一到将军府我就知道了,赵将军你是知道的吧,他在我们赵国特别有名,年轻的时候娶了我赵国沐王府的千金,后来抛妻弃女,接应齐国大军大败赵军的那个。据说那个头牌叫做红袖的姑娘就是他和沐静芸的长女沐剑英。”
    芙蓉里的红袖早就被人掉包了,阿沐神色淡淡:“殿下知道的真不少。”
    扶苏依旧看着他:“阿沐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太巧了。”
    少年嗤笑一声:“阿沐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男人耐心十足:“我说韩湘子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后面那位也是殿下,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殿下呢,现下我有求于阿沐,若能帮我,日后我也能帮阿沐,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如何?”
    阿沐很想呸他一口:“阿沐愚钝,殿下有话直说。”
    扶耐心渐失,他抬眸看着天边的一朵云略失神:“阿沐你说,那赵将军的女儿为何不回赵国,偏要去赵家府邸呢,岂不知赵将军忘恩负义抛妻弃女人人得而诛之?”
    阿沐别开眼去:“可我却听说过,杀了沐王府上下的可都是赵国人。”
    男人怔住:“我只想说,韩大夫真的是赵国人。”
    少年皱眉:“殿下无须离间,我爹是赵国人还是齐国人,都与我无关,我只认爹爹,不认殿下。”
    说话间晋王府已经有人出来了,藤兰的脚步越走越近,眼看着就要到面前了,扶苏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身上车:“那姑娘这么进了将军府,赵昰当真是想不透,狼若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阿沐抱拳相送,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韩大夫下的一盘好棋。”
    第23章
    剑拔弩张。
    主战派和主和派各站一边。
    朝会散了以后,赵昰在一群人的拥簇之下走了出来。
    平时这个时间日头早挂在天空当中了,今日阴雨绵绵,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犹如这个男人的心情一样,他欺骗自己,整整十年。以为两个女儿早已丧命在那场大火当中,却不想忽然得知长女尚在,却以那样的身份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着。
    心如刀绞。
    如何能和,不能甘心。
    他是主战派的主心骨,非要打过赵国去,否则不能舒缓胸中郁闷之气。
    齐赵两国边界纷乱不断,天子的态度还是犹豫不决。
    孩子已经命人偷偷接了过来,每每想到芙蓉里那是什么地方,他都心如刀绞。
    皮肉的伤口未能愈合,心头上这又被插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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