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子破锣的嗓子含糊地嗯了声:“给世子下药也就罢了,为何下这么重的药?”
    少年恼道:“谁让他上次差点勒死我!”
    男人淡然道:“那你何错之有?”
    额……
    阿沐:“我……”
    韩湘子站起身来,一伸手在他微肿的右脸上面抚过:“谁打的?”
    阿沐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赵昰的事情,也就闭唇不语了。
    男人目光灼灼,在他肩头上按了一按:“你错就错在,什么事情都沉不住气,诺大的晋王府在哪里躲不了一时三刻,伺机再逃出去就是,怎能轻易让人抓住!”
    阿沐低头:“我阿姐被人抓住了,我怎能不急。”
    李煜一时半会不能醒过来,韩湘子捏着他的肩骨,目光扫过他唇边的水晶糕去:“听着,红袖是我安排去刺探赵昰的一枚棋子,与你无关。”
    少年诧异地抬头看他:“爹爹。”
    这声爹自然而然就喊了出来,可惜韩湘子却无半分温馨:“上头本来就对他有意见,刺探是早晚的事情。”
    阿沐抿唇,他和阿姐的身世,不知道韩湘子知道了多少,但是这个男人却一句再未问过,阿姐回去以后是如何对他说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干爹刚才在世子面前的那一跪,已多年没有跪过。
    韩湘子远远没有想象当中的简单,他从小就知道。
    传言说他曾是皇宫深院的一个太监,所以不能人道没有家室没有孩子,一直到有了阿沐这个干儿子对外也宣称是亲子。
    这个男人每个月必定有几天进宫的时候,有一次喝醉了,对月当歌还曾对他笑言,说当今这个世上,除了当今圣上,也只有阿沐这个亲人,燕京城里,乃至于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阿沐始终记得那天晚上,说完这句话,他竟然落下泪来。
    如今忽然想起,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当今圣上至今只有两个儿子。
    长皇子生母地位低下,二皇子年仅六岁。
    皇帝年过四十,后宫嫔妃虽多,却再无所出,连个公主都没有。
    皇室子孙如此凋零,也难怪他如此看重世子李煜了。
    少年正是傻站着,韩湘子已然在药湘子里面翻了起来:“世子从小有病症,府里少不得各种药,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点药给你,去去就来。”
    阿沐点头,目送他离开了房间。
    酒壶里还有些酒,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点,世子服下了他超级加重版的迷huan粉,能一直忍着没昏过去也算他厉害。
    少年得意地喝着小酒,李煜还想让他也中点毒,可谁也不知道阿沐本来就是女人,服用这种药,顶多也就是口渴些,并没有太多的感受。他美滋滋抿着酒樽,冷不防一回头对上了一双眼。
    这吓得他差点摔了酒樽去,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就坐在床边,白色的中衣裤下,能看见他一手还紧紧抓着被单。他眸色如墨,就那么淡淡地盯着阿沐,一种特别诡异的感觉立即从心里蔓延开来。少年暗暗叫苦,偏偏这会儿干爹也不在,屋里就连第三个人都没有。
    幸好李煜并未有别的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我见过你。”
    开什么玩笑,他当然见过,阿沐慢慢放下酒樽,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犹豫地叫了声:“世子殿下?”
    男人对他勾唇:“你叫我?”
    能不能不对着他笑!
    李煜眸色流转,眉眼如画。
    这决计不是白天的那个,阿沐下意识后退,可眼看着李煜已经站了起来,这就向着他走了过来:“你哪里去?”
    少年很想撒腿就跑,却只能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缓缓地后退。
    男人没有再动,扶着椅子站定:“你怕我?”
    说着一回身坐了椅子上面,桌上的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两块水晶糕,他伸手拿了一块来,张口咬了下去。
    阿沐站在里间的门口看着他,这才想起来,他被那药性折腾了半晌,这会不应该再有什么体力了,这就胆子大了一点。
    说起来,这也要感谢韩湘子。
    从小就给他教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阿沐好奇地看着男人,却发现他竟然赤着脚,坐在桌边两腿也长,双脚叠在一起微窘地点在地上。
    他半晌没有别的动静,少年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殿下,你自己在这等大夫回来,我先……先走了啊!”
    李煜回眸,特别诚恳地看着他:“我没有力气,你过来,我给你糖。”
    阿沐无语。
    高冷的世子殿下,为什么还有这样的一面?
    阿沐犹豫了片刻,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其实李煜说得很可能是真的,因为刚刚才受过那样的煎熬,韩湘子给他引了火,此时全身都虚脱,是真的不可能有什么力气,如果打起来的话,他胜算也很大。
    少年走近了些,李煜指着床头上挂着的一个锦袋:“那个,给我拿来。”
    阿沐一伸手就摘了下来,晃了一晃里面微微作响。
    他站了稍远些,这就给李煜扔了过去。
    很快,李煜从锦带里真的拿出两颗糖来,这就对着他摊开了掌心:“给你。”
    阿沐把他的鞋也踢了他的脚下去,然后坐了李煜的对面,很不客气地拿了糖在手里。
    不过他不敢吃,也就假装往嘴里一扔,藏了袖子里面去。
    仰脖的时候,少年颈边的红痕显露了出来,李煜盯着看了眼:“我给你的玉呢?”
    什么叫他给的玉 ,那是索命玉好吗?
    阿沐坦然地说着谎话:“那天一出晋王府,就被贼人摸了去,丢了。”
    他故意微微鼓着脸,就好像真的在吃糖一样。
    李煜似乎也并未看破:“好吃吧!嗯?”
    阿沐扯了扯唇角:“还成。”
    话音刚落,那装糖的锦袋啪地扔了他的面前,男人微微扬着眉,对他笑得特别开心:“再见就是有缘,不如我们做个朋友吧,怎么样?”
    这世子有病,不怎么样!
    阿沐撇嘴,可不等他开口,李煜已经伏在了桌子上面:“我知道你叫什么,可你还不认识我,这很不公平。”
    少年无语:“殿下认识我?”
    李煜回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叫阿沐。”
    不要记住他好不好?
    阿沐眼角直跳:“对,我是阿沐。”
    他听见房门微响,似乎是干爹回来了,心里不由一松,就要站起来的时候,李煜身形一动,以快得令人咋舌的动作跳回了床上,又重新躺了下来:“别让韩大夫给我扎针,我很听话的。”
    阿沐来不及多想,可刚要转身,又听床上人低声说了句:“我名重嘉,阿沐记住了。”
    第12章
    阿沐似乎受到了些惊吓。
    韩湘子手里拿着才配好的清凉膏,这就走了进来。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熟,动也不动,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男人大步走过来,对阿沐伸出了手:“先把这个擦脸上,咱们一时半会走不了。”
    阿沐接了过去,偷偷指了指床上的李煜,对干爹无声说了三个字:“他醒了。”
    韩湘子一回身这就坐了床边,他从针包里挑出一个长针来,这就抓过了李煜的手腕去要扎,袖子才刚要撸起,人就挣脱了去,一下坐了起来。
    李煜摆着双手,一副特别无辜的模样:“韩大夫别扎我,别扎我。”
    韩湘子还举着长针:“世子又胡闹了,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怎还不睡觉?”
    男人缩在床里的角落里,目光浅浅:“我马上要睡了,马上就睡。”
    话是这么说的,他却一直看着阿沐。
    少年站在养父的身边,也好奇地看着他。
    韩湘子仍然很淡定:“要我去请晋王爷过来吗?”
    李煜立即躺倒下来,不甘不愿地伸出了手来,阿沐看见干爹很迅速地抓过了他的手腕来,然后连续刺入几个穴位往上,到了颈部和脑部,片刻之后,男人先开睁开的眼睛慢慢地就闭合上了。
    韩湘子看着他真正的进入了梦乡以后,这才回眸。
    阿沐的一边脸还肿着:“爹爹,我们要走了吗?”
    男人给李煜盖上了被子,然后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不能走,今晚得守着世子,以免他心神受创,再出什么差错。”
    少年欲言又止,干爹的秘密太多,从小就知道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这一次,韩湘子没有再瞒着他:“看见了吧,世子有癔症,而且现在病得不轻。”
    阿沐跟着他后面转悠:“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韩湘子的嗓子依旧破锣一样:“他小的时候并未发现有这个病,是后来才有的,现在他已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平时大家都看得见的世子李煜,一个是之前你在晋王府见过的,和刚才这个是一个。”
    阿沐看着他:“他好像很怕你。”
    韩湘子摘下佛珠来,在手里一个个珠子捻过:“别被他无辜的表象迷惑,他歹毒得很。”
    阿沐自然是领教过的了,也坐了旁边托腮:“我看不管是哪个世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刚才他和我说他叫重嘉,还说要和我做朋友,给了我两颗糖。”
    韩湘子淡淡瞥了他一眼:“接触过重嘉世子的人,没剩下几个了。”他想了下,又叹了口气,“上次带你进府,世子身边唯一的侍女连弟,也因为爬了他的床,被重嘉按进了池子里。”
    阿沐蓦然睁眼,这才明白过来。
    他扮成那个连姑娘的模样,为什么那么快被人识别,原来人早就死了。
    李重嘉说的什么水里有玉兔精要害他,说的原来就是她。
    之前世子就有命在先,不许任何人进入他的屋子。
    韩湘子给他施了针,先令他昏昏然睡去,刺杀赵昰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晋王府还需要给赵国太子一个交代,还需要给将军府一个交代,眼下阿沐哪都不能去,也只能留下来,静静等到李煜清醒了,再做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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