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书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却迟迟等不来返回大都的命令。终于有一天,太子垂头丧气地回来,把自己在书房里关了一夜。第二天,谣言传开,忽必烈悄悄派自己的亲信去彻查阿合马的死因,却发现是有人窃用了太子的仪仗队伍,伪称太子回京做佛事,将阿合马和几个亲信骗出了城,一举杀却的。阿合马老成多疑,自知树敌无数,若非接到了太子的令旨,是怎么也不会轻易离开防御森严的宫城的。
    皇太子的仪仗被轻易调动,若说太子在此事中完全清白,谁信?
    奉书听到这个消息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当然知道仪仗的事是谁捣的鬼,可她万万没想到,忽必烈对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也如此的不信任,早早就瞒着他,派人另作调查。
    但忽必烈并没有因此而惩罚责怪太子。阿合马众议汹汹,又已身死,也就没必要再为一个死人讨公道。奉书听说,忽必烈只是将调查结果送到了真金的桌子上,批了几句话,赞扬他办得漂亮。真金当时就面色发白,晕在了地上,调养了好几日,才逐渐恢复了健康。他行事越来越忧虑谨慎,经常召集幕僚开会到深夜,揣摩皇帝的意思。
    真金的几个儿子也在父亲的授意下四处奔波。奉书松了口气,胡麻殿下暂时没工夫来骚扰她了。虎牙公主也知道父亲此时身处漩涡之中,居然也难得地收起了脾气和任性,变得前所未有地乖巧,也不随意为难下人丫头了,有一次还认认真真地问奉书,汉人的王朝里有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汉人的皇帝会不会废太子。
    奉书推荐她读《资治通鉴》。公主真的去读了几页,还用心标出了不认识的字。
    忽必烈终于还是稳定住了局势,直到预定的时节,才不慌不忙地返回大都,一路上还打了几次猎。奉书不知道这几个月间,朝廷里到底经历了多么大的风暴,但她注意到,回程时跟随在队伍里的官员,有一多半都不是三月份跟来上都的那些,并且多了不少汉人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来点政斗调剂下。阿合马事件,史家认为是元朝立国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直接影响了忽必烈后期的民族政策和国家局势,有兴趣可以百度(づ ̄ 3 ̄)づ
    第152章 0142
    ·北人不解欺心语,似谓江南尚有人·(晋`江独`家发表)
    回到大都的第一夜,奉书就赶紧找到机会,溜上了钟楼。钟楼的屋瓦上已经堆了不少被风吹上来的枯叶。她将枯叶拂开,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是你干的?”
    杜浒转头看了看她,眨了眨眼,“我干什么了?”
    “阿合马……”
    “不是我杀的。”
    奉书大吃一惊,失声道:“怎么会……怎么会!你不是让我留意太子的仪仗调动……”
    杜浒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淡然道:“那不是为了杀他。”
    奉书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可是到底是谁干的?”
    杜浒微微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太子府的方向。
    奉书差点跳起来,“不是太子!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反应,肯定不是他!”
    杜浒见她一惊一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小丫头,动动你的脑子,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相就在你眼皮底下。”
    奉书哪里静得下来,也不知道脑子到底该怎么动。闭上眼,头脑里纷纷乱乱的纠结成一团,将在上都几个月的所见所闻梳理了几遍,越理越没头绪。想着想着,脑子里的思绪就歪到了身边的人身上,想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想他会不会摸自己的头,想他上一顿饭吃的是什么,想他是什么时候来钟楼的,等了多久。
    最后她睁开眼,可怜兮兮地道:“师父,好师父,你就告诉我嘛,我从来搞不懂什么阴谋阳谋,连《资治通鉴》都没读完过。”
    杜浒被她半是撒娇、半是拍马屁的一捧,才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是审案的官老爷,接下了这个杀人案,头一个会怀疑谁?”
    “听说朝廷上下,忌恨阿合马的十有六七,谁都有可能对他起杀心啊。”
    “那么阿合马死后,受益最大的,又是谁?”
    奉书这下有点明白了,道:“太子,还有太子手下那些汉法派的儒臣。”
    “那为什么太子不早杀他?为什么去年群臣大宴的时候,只是羞辱他一番完事?”
    “嗯……那是因为太子忌惮阿合马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一个原因?就算太子不分青红皂白杀了阿合马,难道阿合马的家人还能杀了太子给他报仇不成?”
    “那当然不会,太子毕竟是皇帝的儿子……是了,太子要是杀了阿合马,皇帝会不高兴,会怪他擅做主张,越俎代庖,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如果你是太子,既要杀掉那个回回,又不想惹怒你的父亲,你会怎么样?”
    奉书低声道:“我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最好是悄悄的雇别人……那也不成,皇帝那么精明,万一事情败露,我这个太子可就当得不太稳啦……”
    杜浒微微一笑,“明白了吗?”
    奉书觉得自己糊涂到家了,沮丧地摇摇头,说:“不明白。除了咒阿合马早死,太子能有什么办法?”
    杜浒耐心解释道:“真金太子很久以前就效法平原、孟尝,网罗了一批忠心的宾客,以期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这些人在太子的授意下,不时会给阿合马找些麻烦,制造些难题,限制他的权力。当然阿合马手下也有不少这样的人。两派人势均力敌,也就谁也奈何不了谁。”
    “那,那又怎么样?”
    “这些人中,未免就有人忠心得过了头,一心想要帮助太子除掉阿合马这个祸患,拼着自己送命,也不牵连到太子身上。但若是不借着太子的名义,他们自己能力有限,根本碰不到阿合马一根手指头。”
    奉书感觉他始终没说到点子上,微微撅着嘴,道:“当然阿合马手下也有不少这样的人,也碰不到太子一根手指头。”
    杜浒呵呵一笑,“可如果有一天,这些忠心的宾客结识了一个江湖骗子,他拍着胸脯打包票,能帮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得阿合马的项上人头呢?”
    奉书结结巴巴地道:“江湖……骗子?”
    “哈哈,当然他没在脑门上写着骗子两个字,反而开诚布公,提出了一套完全可行的方案,并且提前搜集好了所有需要的信息情报。”
    奉书嘻嘻一笑,“那……那试一试也无妨……不过要是我的话,我得先请示一下太子。”
    “没这个工夫。太子正在上都打猎呢。”
    “可是……擅自行动的话,太子大约会怪罪……”
    杜浒转向她,一本正经地道:“时机稍纵即逝。还请足下莫要瞻前顾后,务必把握契机,一举得手,为民除害,也不枉了太子对你们的一番培植。”
    奉书总算大彻大悟,笑得停不下来,叫道:“你、你就是那个江湖骗子!假装伸手去抓他,“呔,我是审案的官老爷,我抓住你了!”
    杜浒噙着笑意,摸出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朝海子的方向一指,慢条斯理地说:“草民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做。阿合马去见他的真主的时候,我正在斜街的酒馆里啃酱猪蹄子就烧酒呢。”
    奉书把头埋在膝盖里,吃吃笑了好久,边笑边道:“师父,师父!”
    原来他从去年听她说起阿合马势力的时候,就开始布这个局了。当她在太子府里伺候干活、打探姐姐和母亲音讯的时候,他也在太子府外面,以一介来历不明的白丁身份,一点点把太子那些老谋深算的门客们引到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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