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陆钦州不及下马,拿鞭掀了帘子向来瞧了,见蒋仪依壁坐着,也是瞬间一颗心落到了胸膛里。他跳下马来问道:“方才可颠的厉害?”
    他是在担心她肚里的孩子。
    蒋仪摇头道:“没有,胡大人车驾的很稳。”
    胡三下了马躬腰凑到车前笑道:“夫人快莫要折煞了奴才,奴才就是个跑腿的,那里敢妄称大人。”
    蒋仪回头问陆钦州道:“方才是出了什么事,竟有些黑衣人在后追着。府里的车夫现在又在那里?”
    胡三又欠身道:“车夫跑的太慢,叫人围了都不知道,我踹他下了车,想必这会儿还在那条巷子里绕圈子了。”
    蒋仪心道只要没死就好,便也笑道:“那真是万幸,妾就怕那些歹人会杀了他。”
    陆钦州还要去看那叫李德立抓了的匪徒,招了手下侍卫过来道:“好好围了马车守着,我一会儿就来。”
    侍卫们低头应了,围成个圆形,背对马车形成了警戒圈。
    陆钦州整着衣袖走进了巷子,见那人两条胳膊软搭着正在那里哭,便知道李德立又是脱了他两条膀子了。李德立原来在战场上就是如此,抓了奸细也不审,先脱了他各个关节,等他疼够了也快废了,自己也就开口了。
    陆钦州见四处再无旁人,问道:“别的全跑了?”
    李德立躬立了道:“其余人都去追了,这些人熟悉京中巷道,如今又是白日,他们寻个背处脱了衣服改装换面想必是极快的。”
    陆钦州点头道:“到刑部弄间屋子,你亲自审,不拘多晚,审完了即刻来回我。”
    李德立躬应了,陆钦州仍回到马车前,又唤了一名亲随来吩咐道:“到刑部、户部并御史台知会一声,叫大家各回家去,有事明日再议。”
    他吩咐完公事,挥手叫贴身的侍卫们离远了些,走到车前持马鞭掀了车帘柔声道:“今日我替夫人驾回车,如何?”
    初梅与福春两个那里敢坐陆钦州赶的马车,忙一溜烟从车角上斜溜了下来,在下面跟跑了起来。
    陆钦州驾车也不快走,慢悠悠勒着缰绳道:“你倒是个不怕事的,我还以为你已经吓的在马车里哭鼻子,谁知你还敢坐在车前撩着帘子张望。”
    隔一道帘子,蒋仪就坐在他身后,听了这话也是一笑轻声道:“若不在车头上张望,也看不到大人竟有这样神武的时候。”
    他是文臣,又差事烦重,坐在车上都是卷不离手的,骑马于他是奢侈事情。
    陆钦州听了蒋仪着委婉含蓄的夸赞,心中竟生出浓浓一股满足之意来,见远处夕阳西下春生万物皆长,忽而忆起去年此时来,那时他踌躇满志欲要娶她,路过御街时风吹轿帘望外,亦是这般风景,亦是这般心情。
    只如今更多增了份满足感,满足于被她需要,满足于被她信任。他忽而就理解并体会了陆远泽那强烈的爱意,没有经历爱情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懂,这种因需要与信任而建立起来的感情所能带给人的愉悦感。
    他不理解,只是因为他自己从未体验过而已。
    东门下了门槛,马车长驱入府,直行到水微澜亭的蜂腰桥边上,陆钦州才跳下车来。蒋仪撩了车帘,见他张着双手站在车前,红了脸悄声道:“妾自己能走的。”
    陆钦州一把揽腰抱了在她耳边道:“你家大人也能抱得动你。”
    福春仍在后跟着,初梅早回屋去布置打理了。蒋仪叫陆钦州抱着走过了议事厅,一品居并嘉禾苑,多少丫头婆子都看见了,好在这府里的人嘴严,若在别府,又成了一件能说许久的事情。
    两人在起居室用过了晚饭,移步到卧室。陆钦州见小榻床边小几上一盆桃花已经结了骨朵,看了半晌道:“我记得这花要到三月间才能开。”
    蒋仪走过来笑道:“妾今年格外怕冷,地龙一直燃着,想必是屋子里太热了才叫它早开。”
    她嫁过来快一年了。
    陆钦州道:“桃花谢了还有丁香花,这屋子前后皆是。”
    他终是没有开口问,她可曾穿过那套玉色衫裙,那衫裙可还合乎她的身材。
    初梅在门上张望着,陆钦州瞧见了问道:“何事?”
    初梅躬身道:“潘儿在二门上传话,说李大人来了。”
    陆钦州知是方才那黑衣人吐口了,回头来把蒋仪扶到床上展了被子替她盖了道:“你先歇息,我出去看看。”
    蒋仪自大年初三就未见过他,以为他总要歇过了今晚,谁知才用了顿饭就要走,心内虽有些不自在却也不露出来,微微笑道:“大人快去吧。”
    陆钦州疾步到了墨岩斋,见李德立在书房外站着,招手叫了一同进屋谈话。谁知进屋就见程介甫亦在圈椅上坐着,见了他忙站起来道:“中丞大人,这么晚程某打扰了。”
    陆钦州见潘儿替他上了茶果,遥按了道:“介甫先坐,我这里先处理点事。”
    李德立一跟进西边书屋就关上了门,见陆钦州在书案后坐了,才躬身道:“回九公,问出来了,说是兵部下属的蕃兵,蕃兵不过游兵散勇,又如今京城无可备之事,那兵总为赚些私财常接些外间卖凶杀人的活计,蛤这次却是兵部员外郎直接派下来的活计。”
    陆钦州道:“兵部多是萧尚书手下的人,如今兵部没什么实权,他倒江湖起来,把这当个卖买来做。”
    萧尚书做卖买发的家,到如今官居一品,还是喜欢做些卖买来挣钱。
    李德立仍躬身站着,见灯光下陆钦州阴沉着脸,他如今年级渐长,五官渐没了年轻时的清秀之气,眉目间叫沉负压出浅纹来。
    “人了?”陆钦州忽而问道。
    “死了。”李德立立即回道:“状书俱在,签字画押过的。”
    “程参知今日也在刑部。”李德立又道。
    陆钦州点点头,挥手叫他出去,自己在里面坐了会儿,就见程介甫捧着杯茶推门进来了,他有些歉意的笑着:“这么晚还来打扰中丞大人,实在抱歉。”
    陆钦州请他在案前一张圈椅上坐了,接过潘儿递来的茶沉声道:“今日家里出了些事情,害介甫兄白等了半日。”
    程介甫摆手道:“你原也忙,就是家里未有事,我怕也要等到这时候。”
    他见潘儿退出去关上了门才又道:“我因想着在御史台怕要等你半天,就想到刑部去劫人,谁知去了正好碰见李德立押着个人来审。虽我未观审,但从御史台出来时正好听闻御街上人人传言说中丞夫人遇人刺杀。这两件事可能扯到一起?”
    陆钦州无言点头。程介甫又苦笑道:“看来这会萧尚书是要下狠手了。我听闻那匪徒扛不住咬舌自尽了,中丞大人为何不叫李德立留个活口好与萧尚书对质?”
    陆钦州伸手端了茶杯道:“这本是打机锋的事情,当面对质就落了下乘。”
    他拿杯盖刮了浮沫饮了一口又道:“明日计划改了,你先去徐州,半路大概就会接到圣旨。”
    程介甫惊道:“中丞大人的意思是要把萧氏三杰一并拿下?”
    陆钦州饮了口茶慢慢道:“言官们手里有尺厚的材料能写成弹折,我一直压着没让往上报,如今看来,萧氏一族是急不可耐了。”
    程介甫犹豫道:“介衡你虽一直两面不沾,可也两面都不惹的,如今这样一下子弹骇了萧氏三杰,就是公然与瑞王一系做对,将来若他登上大宝……”
    陆钦州缓缓摇头道:“我们不过是做事的人,将来谁登上大宝,那还是十年后的事情。陆某不能为了十年后掉脑袋的事情就容让了今日欲要杀我妻子的人。”
    他虽向来百事淡漠,但也百事克制,从不肯过分流露自己的情绪与想法,能说这样的话,显然是气极了。
    不过对于程介甫来说,这却是件好事。如今抵抗新政最严重的地方就是沦州、徐州与株州,偏这三州最为富庶又皆是不用纳税的贵族们占了土地,若能一并拿下,明年户部的帐面上必会十分好看,到时候就能理直气壮要求皇帝加军饷了。
    程介甫得了这个好消息,又知道陆钦州一年到头不是宿在宫中就是御史台,难得回府与小十二岁的小娇妻一聚,况且这会这小娇妻又受了惊吓,正是需要他软言相慰的时候,得了消息也不多言,起身揖道:“但凡男人娶妻,若这妻子大自己几岁,便是妻子愈来愈怕丈夫。但若是妻子小了这丈夫太多,倒是丈夫愈来愈怕妻子。介衡你是还没有体会到这一层,不过想必也快了。”
    程介甫此人有些材干,但天性跳脱又爱说些不着调的话,好在陆钦州也习惯了,送他到廊下,见他出门了才又赶回后院去。
    今夜月明中天,沿水边走着,陆钦州忽而想起程介甫那番话来,心里苦笑道,怕还真是如此,只是丈夫惧怕妻子,却是甘之如饴的惧怕,怕她受了惊吓,怕她心怀忧郁,怕自己无力叫她幸福。
    蒋仪白日里受了惊吓,此时心还怦怦跳着。虽在陆钦州面前装作无事的样子,也不过是不想叫他着急。沐洗了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无奈起来点了灯翻着那本《信方集》,忽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要下床,陆钦州已经走了进来按了她道:“不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蒋仪见陆钦州披着满身寒气,怨道:“何不披件裘衣,如今虽到了二月里,天还是冷的。”
    陆钦州见她嗔怒的神情倒是认真的可爱,抚了她散乱的发道:“你是怀着身孕才觉得寒冷,这季节穿裘衣才真正要上火。”
    他去盥洗室出来了,见蒋仪仍在床上坐着翻那《信方集》,过来取了道:“都快入更了,为何还不睡觉?”
    蒋仪取了引枕躺下来道:“今日虽无事,可妾也忍不住要想,若是大人不及时赶来,妾如今会在那里,做些什么,活着还是死了。”
    嫁给他,一年四季总共加起来见不了四次面,出门还有被人追杀的危险,这可不算什么好日子。
    “大人原本说过,嫁给您虽不是最好的,但也比别人好些,比出家做姑子强些。”蒋仪见陆钦州也躺在枕头上,侧过来盯着他道:“可妾今日差点命都没了,大人不打算给妾个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个打字速度超快的别字大王。这个可以从作者每天保证一万字的文章并还跟你们聊这么多就可以看出来。
    速度快,质量不能保让。
    今天没机会修别字和多余的修饰辞。
    所以,有错别字请捉虫,谢谢。
    ☆、原委
    、她虽天性不爱一人争,但也不傻,这样的事情终究要问个清楚。
    陆钦州拿着引枕垫在脖子下,又侧身过来搂了蒋仪道:“是萧阁主的父亲,瑞王的外祖父萧尚书动的手,前番我在株州查了他的侄子萧子钛,他恼羞成怒想要给我个教训。”
    他不敢想若自己不回头看萧尚书一眼,如今蒋仪会在那里,活着还是死了的事情。他平素天不怕地不怕,不信神不信鬼,在看到马车奔上御街的那一刻也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是蒋仪的福气与造化,是她四年尼庵中默念佛经为自己攒来的护身符,才能叫他回头看那一眼。
    蒋仪抬眸望着陆钦州,他胡子又长了,灯光下阴影里那微微的皱纹随他紧锁的眉心而隐现,但他仍是好看的,不是父母生成天地造化的好看,而是在长久岁月中敛心凝神清净心思才能修出来的,沾着书香墨气的好看。
    “我原本是个武将,在战场上策马杀敌时,没有谁能跑的比我快。”陆钦州柔声言道:“但国家之间的战争,光靠勇猛的兵士与将军拿热血是无法取胜的。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帝遥控战局,粮草在后方是否齐备,督战的总兵与作战的节度使是否战略意见相致,这每一点都关乎战局成败,但这些是兵士与将军,甚至节度使都无法掌握的。”
    蒋仪叫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带到了关外,遥远寒冷的北方去。
    他用指腹缓缓揉着她的耳垂道:“十年前,我们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还打的很激烈,到如今平息了约莫八年时间,不是因为他们被我们打败了。而是因为在北方,有一支骄悍的游牧部落,逐渐吞食了其他各部,而后他们调转马头向西方攻去,我们才能有这七八年的喘息时间。但时日无多,他们不会永远向西跑,早晚有一天,仍要调转马头来践踏这片丰饶富庶之地。到时候若我们只剩富庶而又软弱的群臣,连矛都没摸过的士兵与只在纸上看过战局的将军,又怎么能抵抗那些作战经验丰富,在马上出生在敌人的鲜血中长起来的蛮人?”
    陆钦州见蒋仪听的怔住了,凝了双眸痴痴看着他,她双唇天生的绯红饱满,叫他忍不住要上去撮上一口。他好容易才压制了欲望道:“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主战,主强兵,为的就是有一日北方狼烟起时,我能在后方筹谋,好叫出征的节度使不致为粮草银饷与帝王的私心而受了掣肘。但萧氏一系商人出身,最重银钱与享受,又好做些面子活,且私心太重,如今太子尚在就敢私藏佣兵抗税抗法,实是国之重疮,不剜不可。”
    蒋仪听了这话,下意识抚了肚子道:“那我生个女儿好了,若生个男儿叫人征去打仗,我心如何能安?”
    女人的心思只在自己方寸之间,这些遥远战事与她来说也太过遥远了。
    陆钦州揽了蒋仪笑道:“有你家大人在,必不会起战事的。”
    他见蒋仪仍是忧心忡忡的抚着肚子,想是自己吓坏她了,又安慰她道:“若国君昏庸,任用奸佞,群臣无策,才会叫游牧民族的野蛮人攻进来。如今天子年盛,朝中又有你家大人这样的英才,怎会怕了那些蛮人?”
    他倒是会变着法子夸自己。
    陆钦州见蒋仪脸色嫣红,嘴角微微噙着笑,扔了引枕躺下来伸手就去逗弄她。
    蒋仪交紧了腿摇头道:“大人,妾如今怀着身孕……”
    陆钦州早将她衣服全剥了,喘着粗气道:“已经过了三月,胎都坐稳了,我轻点就不碍事。”
    她还不及反应,就叫他一把抱坐到了自己身上,在下面耸动起来。她叫他双手托着稳坐,心中惴惴于肚子里的孩子,又叫他撩拨的止不住要哼出声来。这是另一种好滋味,随他在身下的耸动而渐渐弥漫全身。
    待事情完了,他揉着她的发,在耳边轻声道:“是我不好。以后我把胡三常放在府中,你若要出门时到外院报备一声,叫他带些人跟着你。”
    蒋仪摇头道:“我若要出门,先来知会一声就可,平日还是大人带着他吧。”
    陆钦州道:“我身边每个人都能挡数十人,倒不在他一个。”
    次日一早天才五更,陆钦州就起床要去上早朝了。蒋仪叫他折腾的腰困腿乏,连眼睛都不想睁,半昧着听他自己穿了衣服盥洗完了,过来俯在她身边道:“等闲了到墨岩斋替我打理打理,顺带挑几本爱看的书来看。”
    蒋仪嗯了一声,眯了半晌见他仍在自己枕头畔坐着,才睁眼道:“妾知道了,大人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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