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钰儿一见胡嵇,脱口就道,“八尾狐!”
    原本就没甚好脸色的胡嵇登时黑了脸。
    “嘘!”年长者见状不妙,慌忙抬手捂住了钰儿的嘴,然后又尴尬的对胡嵇道,“师弟年幼,口无遮拦,还请这位……原谅则个……”
    “哼!”胡嵇先是冷哼一声,随即眉眼一转,却是笑了。
    他这一笑,顾盼生波,艳光四射,差点没勾去了一干门徒的魂儿。
    然而此番他的媚术却是打了折扣,门徒们仅仅是眼神微晃了一下,下一刻便又回复清明之色。
    胡嵇讶异的眯了下眼,再将他们细看一圈,很快就发现他们的衣襟腰带上皆绘了金漆朱砂的咒语。
    “狐狸,你的媚术对我们费家人是没有用的。”费老淡淡道,“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吧!”
    胡嵇自化形之后,何曾受过这般的折辱!纵观他现世的这千多年来,除了青衣,他想要夺取的人心从未败过。就算是青衣,那也是他当初心高气傲,妄图不靠媚术强夺,结果反叫黑三郎半道儿截了胡。此番费家人这般打脸,他一怒之下,竟是祭出了长鞭!
    费老老当益壮,竟也能毫发无损的避开了胡嵇的飞鞭。门徒们才翻身落地,就听得身后噼啪一声巨响。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他们方才还坐着的那张梨花木桌已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滚出去!”满面怒容的胡嵇挥舞着长鞭赶客道,“我们不接待费家人!”
    门徒们略有些狼狈的看向费老,他们真没想到这狐狸精这般暴脾气,若是不住这客栈,他们可去哪里过夜啊?之前费老带他们走了许久,外头除了湿烂的涂滩和干裂的旱地以外,并无任何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门徒们甚是着急,倒是费老不为所动。
    “我就说妖怪的客栈住不得!”他还振振有词的重申道,“进来一试,果然如此!我们走!”
    胡嵇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更是气的直咬牙。躲在角落里喝酒的客人们见他这样,又是一阵紧张。他们一面紧皮,一面又祈祷道:可千万别再打起来了!
    楼下动静这般大,楼上的蛛娘岂有不知的。待跟书呆子一说,书呆子登时就坐立不安起来。惶惶然在屋里逛了几圈后,他还是哭丧着脸去打包行李了。
    青衣听得有人敲门,一开门就见书呆子背着书篓行李站在外头,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青衣十分惊讶,忙问缘由,“可是你爹强逼你一起回家了?”
    “不是……”书呆子苦哈哈的答道,“我爹他们得罪了胡嵇,所以胡嵇方才发话了,说不让费家人进客栈了!所以我……走之前还是想着先来跟你辞行……”
    这一听就是不愿意离开,但又碍于胡嵇的淫威而不得不走的委屈话。
    青衣被逗得一阵失笑,又见书呆子垂头丧气的显然是较真了,只好安慰道:“他同你爹他们生气,又不是冲着你的,你怕什么?快快将行李送回房去!”
    说完见他还不动,便又给怯生生站在他身边的蛛娘使眼色道:“快拉他回屋去!”
    蛛娘听话的推着书呆子回了房,然后不等青衣关好门,他们就又跑回来敲门了。
    这回不等青衣问,他们便一脸异样的说道:“你快看看窗外!”
    青衣诧异的回头,就见黑三郎正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她越发觉得好奇,忙不迭凑到黑三郎身边张望起来。
    客栈前不知何时站了十来个妖怪,但令青衣奇怪的是,他们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半天也不见一个进门来。
    黑三郎见青衣探头探脑的仿佛还没看出蹊跷来,便忍不住笑者贴近她耳朵轻声道:“你再往远处瞧瞧!”
    青衣忙不迭抬头,果然在离客栈老远的地方瞧见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且个个肩上扛了偌大一棵树,看起来颇为壮观。
    “等等!”青衣眯着眼细看一回,只觉那数量怎么看都不止七个人,“他们竟是带了这么多人来吗?”
    “哪里是人啊!”黑三郎笑道,“那是费老儿用符咒驱使了一群妖怪给他干活儿呢!”
    说话间,那群人已经飞似的冲到了客栈跟前。
    费老和门徒们好整以暇的从气喘吁吁的妖怪肩上跳下来,又念念有词的对着那些个妖怪晃了几下手。
    原本僵立在门前的妖怪霎时身不由己的动了起来。
    青衣看着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惊恐愤怒的神色,但手下却利索的很。被他们扛来的那些树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古树了,但饶是再怎么珍贵,只消在他们手头转上那么一圈,就都被除枝去皮的磨作光洁的木柱了。
    客栈前的涂滩前不久才被高师傅和蛮牛刨过,虽然叫来往的妖怪们踩实了,却仍是有些不平整。对此门徒们只是丢出几张符咒,那地面便嗖的一下就推平了。
    妖怪们协力将四根大柱钉入地下,又劈开了树干做了个房顶。等用之前砍下来的那些树枝草草糊住房顶和墙壁后,一个看似粗糙又实用的小屋就做好了。
    妖怪们被符咒驱使,造房子皆是用的蛮力。青衣只听得外头嘭咚之声此起彼伏,每每当他们用力击打房柱之时,她仿佛都能感觉到整个客栈都在摇晃。
    “他们这是打算自己造房子住了?”从未见过这种事情的青衣难以置信的低声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黑三郎看起来十分冷静,仿佛司空见惯了一般,“但是他们最多住上三天就该重新回客栈来了。”
    “为何?”青衣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的问黑三郎原因。
    黑三郎甚是喜欢她呆傻的小模样,又是忍不住在她脸颊上偷亲了一口。
    还站在门外的书呆子和娇娘见状登时涨红了脸,竟比被亲的青衣还慌张,手足无措了几息之后,他们就慌不择路的逃走了。
    “看看。”黑三郎摸出怀里的蛋托在自己的左掌心里,接着笑眯眯的用右手将蛋旋转起来,然后才指着晃悠悠转动的蛋道,“这是客栈。”
    青衣登时恍然大悟。她险些就忘了客栈每到朔月就会挪转方位的事情了。此番费老儿他们将房子建在客栈外的地方,等三日后朔月之夜,客栈自行转向,那这片涂滩,乃至上头的小房子自然就跟着脱离三途之地的区域了。
    黑三郎施加在蛋上的力气只有一点点,本来转上一圈就可以停了,但这孩子仿佛有些呆,等一圈过后,它就靠着自己努力,硬是晃晃悠悠的继续转了起来。
    青衣初时还没觉察,待看见蛋停停动动转的甚是吃力,便有点在意的盯着看起来。
    有了母亲的注视,蛋转的越发卖力起来。
    黑三郎乐不可支的由着蛋转悠了十几圈,见青衣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便只能强行握住过分努力的蛋蛋。
    “这孩子在逗你呢!”他笑着伸手扶住青衣,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跌倒了。
    “是吗?”有些看晕的青衣才抬起头,身子果不其然就有些摇晃起来。她顺势扑进黑三郎的怀里,同时还不忘伸手轻轻的敲了一下蛋蛋的壳顶,口中更是宠溺的嗔道,“还没出来呢,就这样顽皮!”
    说完她又忍不住抬头问黑三郎道:“孩子还没名字呢?”
    “名字啊!”黑三郎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为难道,“妖怪的名字都不是随便就能起的,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也许等它破壳了就知道该叫什么了!”
    妖怪命名也算的大事了,黑三郎自然也不想草率。
    青衣默默的瞅了黑三郎会儿,然后才轻轻的问道:“三郎你的名字……是谁帮你起的?”
    “自然是我自己起的。”黑三郎略有些自豪的答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青衣僵着脸想了想,然后又道:“孩子起名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吗?”
    黑三郎直觉不对,忙低头看青衣。
    青衣被瞧得有些心虚,但为免他们的孩子将来有个类似黑大郎的名字,她只能绷紧了面皮,佯装出期待的样子道:“孩子日夜都是跟你在一起了,我连摸都很少摸到,你好歹将起名字的事情交给我,也让我尽一份心意……”
    她说的这般合情合理,黑三郎再怎么挑也挑不出毛病了,只能忍痛点了点头。
    青衣大喜过望,心道,论文采,爹爹和阿兄更好些,她过会儿就去找阿兄商量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最爱的蛋蛋很快就要破壳了,╭(╯^╰)╮吃醋的球球今天还是很努力
    ☆、第266章 浴火2
    书呆子整日惶惶然的等着他老爹上门收拾他,但费老如今却是不得功夫教养儿子了。
    “那些寻常小妖先不忙着杀。”他盘腿坐在漏风的小屋里,神情凝重的开口道,“如今我们要对付的,是地母。”
    门徒们本来还在想办法用符纸糊住墙壁上的漏洞,一听这话,顿时都吓得直了眼。
    “地母,那不是——神仙吗?”钰儿险些要以为自家师父犯糊涂了,他紧张的压低了声音道,“凡人难道可以弑神吗?师父你确定没说错?”
    “我说的话,自己当然清楚!”费老气得直抖胡子,“再者我何时说要弑神了!”
    年长者忙暗中踢了钰儿一脚,然后才恭敬的问道:“徒儿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费老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干门徒,末了叹气道:“我与那妖怪的心腹仆从做了个交易。费家助他们对付地母,待到事成之后,他们便将定心石交还给我们。”
    “徒儿习咒之时,时常看见咒书上提及定心石。”年长者探询道,“莫非就是师父说的定心石?”
    “此事就你们几个知道吧。”一提及定心石,原本还意气风发的费老便显出几分颓然之色,“我们费家原是有一块定心石的,据说可镇邪定心,修炼时若能安置在身边,必能事半功倍。那是费家先祖以五彩石炼出来,里头以奇门咒术封印了些东西。三百年前先祖弃三途回归凡间之后,费家人便再没见过定心石。直到先祖逝世时才提及定心石已经落入妖怪之手。当时他并不曾明言里头封了什么东西,只切切的嘱咐道,不管历经几代,费时多久,费家人必要不计任何代价将那定心石取回来,否者必有大祸临头。自那以后,历代费家家主都会想尽办法打探那妖怪的下落,好尽早夺回定心石。不曾想那妖怪自那日大战之后,便再也不曾现身过。若非惜时那蠢儿误打误撞的带了消息回去,只怕我还不知道那妖怪又现身了。”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形容皆有些晦暗,在门徒们看来,竟是一下老了好几岁。
    “师父!”年长者隐约觉出不祥来,忙道,“此事尽可交给徒儿们办!还请你早日带了师弟回费家主持大局吧!费家上下的门徒还需师父悉心教导呢!”
    “不可不可。”费老马上摇头道,“那女妖其实并没说错,这些年下来,费家人修行一代不如一代,倒不是因为大家资质愚钝或不上心,相反,论资质天赋,你们都相当出类拔萃,习咒练阵也是废寝忘食,但奈何就是过不去那瓶颈。虽然听来有些荒谬,但我暗中细细算了算,所得卦象皆是意指没有定心石的缘故。是以你们虽然刻苦,但时至今日,却仍只学了我的六成本事,单叫你们挑此重担,为师着实不能心安。再者,惜时那孩子心性过于柔弱,我若不早早了结了此事,日后也不敢将费家交给他。左右还是得我亲自来办,以保万无一失。”
    说着他很是愧疚的看着他们道:“只是可惜你们了,虽然比惜时好数百倍,但日后还是要辅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领导费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若非师父将我们救回来,只怕我们早已成了妖怪腹中食了,此恩更是无以回报。”年长者并无不忿,只顺从道,“如此,小师弟就等同于我们的亲弟,兄弟间互相帮助自是理所当然。”
    “好孩子。”费老甚是欣慰的摸了摸胡子。
    “那么地母又是怎么回事呢?”年长者犹记得之前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只能再次询问费老道,“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地母当是指创世造物的女娲娘娘吧?”
    “女娲虽也被尊称为母,但真正当得起地母之名的却是身化六道轮回的后土巫祖。”费老切切道,“道经有曰:天地动静,阴阳互根。天欲化物,阴阳交合,上取天精,下取地精,阴阳孕化,气运成尘,尘有玄道,精微聚合,渐始初生,生生之类,人立其中。女娲为凤,玄始天尊,补天造人,确立婚姻。由此可见,先有轮回再有女娲,若要称母,后土堪称女娲之母。这虽然只是道家一言,但世人皆以天为公而地为母。现今众人所言的后土虽然有可能并不是后土巫祖,而是执掌阴阳生育、万物之美与山川之秀的后土娘娘,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地母也绝非女娲。”
    “师父……怎么听你这么一解释,我们更糊涂了。”钰儿一头雾水的问道,“难不成还有两个后土不成?”
    “蠢货!”费老见他们半天还没明白过来,不由得拍地怒道,“方才我说了半天,你们还没听出来这都是道家的说法吗?道家和其他宗教都是一样的,皆是以人传道,他们怎么写怎么说,后人自然怎么信了!你若真刨根挖底的较真起来,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钰儿被骂的很是委屈,而边上一道儿挨骂的门徒们则讷讷的转过身去,继续在那里抠墙上的漏洞了。
    “都说勤能补拙,你们这般愚钝,还不多背几遍咒书!”费老一怒,就又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夸过徒弟们聪慧的事情了。
    门徒们欲言又止的对看几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的掏出咒书背诵起来了。
    趁着黑三郎出去办事的时候,青衣便巴巴的摸到温玉的房里去了。
    因温玉才喝了药睡下了,她不便打扰,只能安静的坐在桌案上给季父写信。
    正巧双子书童才做完手头的事务,正是无聊,见状忙赶过来帮忙。一个磨墨,一个剪灯烛,青衣只是略停一下笔,他们便默契的取了全新的雪花笺递到她手边。
    青衣被服侍的满意至极,心中暗赞书砚二人得用。好不容易写完了家书,她略检查一遍,便交给小书道:“回头烦你帮我寄出去。”
    小书才要点头,就听得床帐里的温玉轻声道:“莫急,先拿来我瞧瞧。”
    青衣闻言大急,才要拦截,就见小书已经将那家书送进床帐了。
    “阿兄你!”青衣忙跌脚,再看小砚贴心的举了盏灯笼过去,一时又暗骂这两个书童虽然得用,却也是看人的!
    重重垂落的床幔被小书松松挽起,睡眼惺忪的温玉懒懒的撑起身来,就着明亮的灯笼细看起青衣写给季父的信。
    青衣在一边臊的不行,奈何顾念温玉身体,她到底还是不敢上前抢夺,只能不停的央求道:“好阿兄,你莫要再看了,不然你该笑话我了!”
    话音未落,温玉果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衣登时涨红了脸,又见温玉笑得捏信笺的手抖个不停,便疾步上前将自己的信一把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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