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兄弟见二人进来,忙起身见礼,雅尔江阿看了胤俄一眼,让座后方问:“十弟是来拿银子的?”又转头吩咐苏长定:“去账房提六万两银子交给十爷。”
    胤俄刚落座,闻言又站了起来,鼓着脸却没有说什么。
    胤禟笑道:“十弟不懂事,为汗阿玛分忧是我们做儿子的本分,哪能推到王兄身上。他的欠银有我们兄弟担了。”
    “对,对,王兄虽然一片好意,却没有让您出钱的理儿。”胤祺从旁附和。
    书雪点点头:“既然如此,明儿十爷就和我去请旨商议祈福的事儿吧。”
    “爷——爷不用你还钱了。”胤俄脸色涨红,有些语无伦次。
    “还钱是一回事,十爷对皇舅的孝心是另一回事,这好像并不矛盾吧?”书雪忍不住逗胤俄。
    “爷,爷——”胤俄的脸色由红转紫。
    “王嫂,你就不要吓他了,真让他去潭柘寺汗阿玛才会头痛呢。”胤禟忍不住出声帮场。
    胤俄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
    书雪看着雅尔江阿,但笑不语。
    胤祺见大功告成,轻轻舒了一口气,胤禟若有所思的看了书雪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又过一刻,胤祺三人即起身告辞,书雪略一犹豫,出声向胤禟说:“九爷,多谢你——。”话到一半,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胤禟莞尔,桃花眼尽展笑意。
    雅尔江阿手骨乱响,狠狠瞪着胤禟。
    胤禟只作不见,高声对胤祺二人说:“五哥、老十,去紫荆居,我请客!”
    “好,九哥,记得要上那道‘百舌羹’——”
    雅尔江阿被气狠了,送客回房后狠狠灌了一杯茶,神情好似要将书雪活吞一般。
    “爷,明儿还得上朝,您早歇下吧。”书雪情知雅尔江阿为什么生气,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你也早休息”雅尔江阿深吸一口气,勉强平下心神。
    刚踏出前院身后就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书雪顿足稍停,依旧回了正院。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书雪将管事娘子都撒了出去,让她们将自己拟定的够资格去潭柘寺祈福的命妇日程送了下去。都知道孝庄太后在老康心中的地位,贵妇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望别给丈夫拖后腿,哪个敢有推辞之意。
    不过意外还是有的。
    “主子,佟府来人替他们家奶奶告假,恐怕后日不能去潭柘寺了。”安总管家的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心中却腹诽佟家的不着调。
    书雪心道:能去就怪了,隆科多的正妻顶多是撑着半口气,没被“四夫人”整死就很“小强”了。
    “让来人按我的原话传告佟老夫人,这次的大法事是奉母后皇太后懿命,为昭圣太皇太后做的,告假可以,必须有替代之人,隆科多正妻有病,侧夫人总该有一两个吧?再者皇舅没说将来承爵的是隆科多,佟家号称半朝,有诰封的也不只一个儿媳,让其他命妇去也好。”佟家帮着庄亲王对抗雅尔江阿,书雪决不会放弃现在这个绝好的机会。
    “是”
    佟国维夫人赫舍里氏听到管家娘子的回话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康熙二年以后皇太后就只有如今的博尔济吉特氏一人,如今孝康皇后已过世四十余年,压根儿就没有所谓“母后”与“圣母”的说法,书雪这样说就是指责佟家依仗后族身份不把先帝嫡后和太皇太后放在眼里,又说什么号称半朝,这就是公然给佟家冠以结党营私、外戚擅权的罪名,不生气就怪了。
    “去,去前面看看老爷和三爷回来了没有,就说我有要紧事和他们商量。”赫舍里氏定定心神,吩咐身旁的丫鬟。
    佟国维父子回府后接到传话,立时赶到后院,问明前因后果,佟国维捻须沉吟,隆科多则一脸愤恨:“不过是一个继福晋,敢摆这么大的谱,他们夫妻真是一丘之貉!”
    “闭嘴!”佟国维心中蹿火,却不能像隆科多一样口出怨怼,想了一想方摇头叹道:“她可不仅仅是一个继福晋,咱们还是避其锋芒的好。”
    “阿玛,我没听错吧!”隆科多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赫舍里氏也是一脸的惊讶。
    “你们没听错!”佟国维耐心向妻子解释:“完颜氏是八旗之长,有女真祖裔之名,在旗人中地位超然,万吉哈和皇上不是一般的情分,我们不能不顾忌,再者简王福晋深得太后喜爱,咱们是后族不假,难不成还真敢借此悖逆两宫?”
    “可老爷毕竟是皇上的亲舅父,她再怎么金贵也是晚辈,如何就敢做出喝令国公府的事儿来。”赫舍里氏极不甘心。
    “夫人,德妃娘娘以包衣之身得进妃位,虽然这其中有孝懿皇后的提携,但这样的人岂是易与的?十四阿哥那般受宠,被她打了就是打了,德妃娘娘连个不字都没说,就凭这点,你还指望她会得个不敬长辈的罪名吗?”佟国维同样语出无奈。
    “那还不是她断准十四福晋得子的事儿,又对四阿哥有救命之恩——”话到这儿,赫舍里氏觉得自己都很难再说下去了,这个简王福晋实在是不好对付。
    佟国维连连苦笑:“她可不止救过四阿哥。”又转头叮嘱隆科多,“你不要再帮着庄王与雅尔江阿较劲了,皇上既要保住仁君的名声又想追回库银,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当口让简王福晋统领命妇。咱们佟家荷梦圣恩,当为圣上分忧才是。”
    “阿玛,皇上虽然明旨追银,明显是举棋不定,咱们何必退让。”隆科多对四儿在完颜府受辱的事儿耿耿于怀,铁了心要和完颜府一系过不去。
    佟国维知道儿子心中的小九九,当即冷声警告:“上次你叫那贱婢充当诰命去完颜府赴宴,险些让简王福晋给她行了大礼,还是当着康王福晋的面儿,如果不是有我这张老脸,佟家就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要是别人骂四儿是贱婢,隆科多非得当场甩他一个大耳光,但说这句话的人是佟国维,隆科多就不敢动作了,却依旧忍不住顶了句:“说不准那就是她的圈套。”
    佟国维有些无语,自己这儿子平常十分精明,一碰到和四儿相关的事儿立刻脑残了,话说就算那是圈套人家用的也是阳谋,谁让你上赶着递把柄呢?
    “你还好意思说,太后千秋,简王福晋当着满皇室侧福晋的面指责皇子们宠妾灭妻,哪个把她怎么样了?你好好想想,皇子们欠银比咱们多,可这次竟没有一个去帮博果铎,你就不觉得奇怪?”
    “阿玛,还有十阿哥呢。”隆科多嘀咕了一句。
    佟国维白了儿子一眼:“你还做梦呢,今□□议,博果铎叫的那么欢,十阿哥可曾附议半句?”
    隆科多一愣,诧异地问:“阿玛,难道——?”
    “下朝后我才知道,昨儿个十阿哥典家还债,简王福晋过去三言两语就让他改了主意,想来现在正在户部交割欠银呢。”
    “怎么哪里都插一脚,不知道她是不是狐狸精转世。”隆科多也开始头疼了。
    “慎言!”佟国维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越来越不着调了,亲王福晋是你能诋毁的。”
    隆科多自知失言,乖乖闭上了嘴。
    “老爷,你倒是拿个主意,去潭柘寺的人选怎么办啊?”赫舍里氏怕儿子挨骂,忙出声岔开话题。
    佟国维闻言瞪向儿子:“你媳妇当真起不得身?”
    见隆科多不应声,佟国维心中了然,静静坐回扶椅,反问道:“你们说怎么办?”
    “阿玛,简王福晋不是说了吗,正妻不能去,侧夫人也使得,就让玉柱额娘去就是了。”隆科多不放弃任何为四儿正名的机会。
    “你——”佟国维实在不愿就“四儿”的问题和隆科多做纠缠,猛灌一口茶水才说:“随你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阿玛放心,儿子有数!”见老爹答允,隆科多眉开眼笑。
    在佟国维有意,隆科多一厢情愿的过程中,四儿夫人被推进了火坑。“
    ☆、九十二、静足镇动内安外
    九十二、静足镇动内安外
    书雪收到佟家传讯难免感到吃惊,佟家会这么上道乖乖把四儿交到自己手上,即使隆科多看不出她此举的用意,佟国维这只老狐狸该不会轻易上当吧?
    佟国维当然清楚书雪的目的,之所以没有点破,原因在于随着十阿哥及其身后的钮祜禄氏偃旗息鼓,博果铎在两王大战的争斗中已经优势不在,他已经有了抽身早退的打算,唯一的变数是自己目前的长子隆科多,他要是阳奉阴违继续与博果铎暗通款曲就不妙了,便将计就计的来了一招借力打力。
    十月三十是四阿哥的生日,老康为表示对清偿库银的支持,暗示儿子高调庆生,胤禛不好忤逆父意,依嘱操办起宴会来。
    书雪并没有前去赴宴,倒不是没有收到请帖,与此相反,四福晋连续三次递帖都被她以筹办法事为由推掉了,到二十九日下午,胤禛又发来了邀请“和硕公主”过府赴宴的请柬,书雪一样没有买账,连回帖都没具就把高无庸打发了回去,胤禛夫妻这才死心。
    在此之前四福晋投过不少拜帖,书雪原样批回,一概没接,倒是雅尔江阿出于政治原因去了几趟,这次赴宴自然也是他去应付。
    十一月初一,书雪一早入宫向太后请安,太后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等雅尔江阿来接人时才放行。
    亲王仪仗本来已经够拉风,两个亲王仪仗的排场就更不用提了。雅尔江阿将自己张扬的本质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本身和书雪坐一辆马车,亲王该用的东西一样没落,夫妻二人的车马占去了整条京街。
    第一批入宿潭柘寺的命妇陆续起行,等书雪见过潭柘寺主持止安禅师,雅尔江阿也监督内务府管事安排好书雪等人的起居,该到的人也就会聚齐全了。
    虽然是太皇太后的大法事,需要祈福的却不是只有这位老祖宗一人,譬如故去的孝康皇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孝懿皇后甚至是温僖贵妃与敏妃,都在祝祷之列,书雪的任务还是很大的。
    止安禅师地位崇高,加上年长有德,与众福晋夫人不需要避讳,便亲自解说法事的过程。
    “王妃,此次法事我们用得是圆满之术,八十一天内您与众位夫人需早晚诵经,连月不缀,其余自有老衲安排。”
    书雪点点头,“有劳大师了。”
    “不敢——不敢——”
    说着话已经来到书雪等人下榻的别院,止安禅师宣一佛号,向众人告辞,临去又嘱道:“若有什么不便之处王妃尽可吩咐,老衲当全力而为。”
    众人颔首为礼,目送止安禅师离开。
    书雪看了五福晋与七福晋一眼,转头吩咐道:“抱琴,出去传我的话,此处为皇家寺院,让他们小心在意,不要玷污了佛门圣地。”
    “是”
    五福晋等人会意,依样派人出去传话。
    命妇中书雪带的人手最多,诸如五福晋等人只随身带了两三个丫鬟,倒是佟府的三奶奶竟然前呼后拥有四个仆妇丫鬟随身,想来也是隆科多怕爱妾受委屈的缘故。
    午休过后,书雪召集众人于后殿,开始在止安禅师的指导下派发佛经,命妇们或多或少都被分配了任务。
    “众位夫人,该做些什么止安禅师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此次法事不仅是给昭圣太皇太后祝祷,也是为大清王朝、为皇舅和皇太后祈福,请大家勉力而为。”书雪心道,你们不过在这儿待十天,我可得熬两个多月呢。
    “领福晋训诫。”除了皇子福晋,贵妇们俱是躬身听命。
    书雪看了止安禅师一眼,又补充道:“诵经祈福在于心诚二字,公事大礼外各位福晋夫人可自居于室,每人将手上的佛经绣完,到圆满之日公进于禅师手中,禅师自有大用。却要谨记,兹事体大,不得找他人替代,以免亵渎神灵。”
    “是”
    以前听过一个笑话,说京城的王府井大街掉下一块砖,先后砸到五个人,其中一个是贝勒,三个是贝子,剩下一个是辅国公。现在看来此言不虚,如今到场的多为宗室,贝子以上诰命竟然有七八个,后面还有八批,数量之大让人惊叹。
    “你们如果还有什么疑问马上请教止安禅师,往后非行大礼不得随意走动,吃穿用度自有仆妇安排,行止皆要注意避讳。”书雪觉得挺可乐的,自己怎么变婆婆了。
    “福晋。”末首的四儿夫人捧着佛经弱弱地上前问道,“福晋,妾——妾不懂国语。”
    在场众人一脸的鄙视,心中都有一个念头:“这狐媚子连国语都不通,竟然能后宅独宠,真不知道隆科多的脑袋被灌了什么牌子的豆浆。
    “既然如此就绣汉文的,心意到了就成。”书雪虽然对四儿好感全无,但作为命妇之首,不得不拿出大妇的气度来,言辞尽量表现的温和。
    不过书雪很快知道自己错了,四儿的战斗力不是一般二般的强悍,一句话把贵妇们雷了个七荤八素:“福晋,妾——妾的汉字只是粗通,而且——而且妾身不会刺绣。”
    “佟夫人,你怎么说?”书雪转头看向鄂伦代夫人纳喇氏。
    纳喇氏一边意淫着给四儿上满洲十大酷刑一边回道:“全凭福晋做主。”
    “皇太后祖母先有训示,孝康皇后与孝懿皇后的好事一并要做,承恩公府是不能避开的,你们是一家的,就烦劳您抽空指点她一二吧。”书雪果断把球踢了回去。虽然她暗示佟府派四儿过来原本就没存什么好意,可如非必要决计不愿与她接触,以免扰乱自己的是非观。
    “这——是。”纳喇氏知道于情于理都躲不过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纳喇氏也是典型的女强人,当年佟国纲与鄂伦代父子相残,激烈到当爹的给外甥上书请诛逆子,把佟国纲之妻马佳氏逼得几度昏厥。纳喇氏一身缟素,给婆婆侍疾的同时向公公扬言自己要打死儿子,免得以后父不父子不子,败坏伦常有辱家声,让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和孝康皇后难以瞑目。把佟国纲臊的无地自容,到了还是康熙亲自出马把鄂伦代调到广东才结束了这段公案。纳喇氏因其出色表现在旗人中声名鹊起,得到贵妇们的普遍赞誉。
    万吉哈的寿宴风波以后,纳喇氏直接随着婶婆去佟国维处问罪,铁了心要重惩四儿,佟国维大怒,当场甩了隆科多两个大耳光,又勒令儿子将四儿“暗处理”,隆科多梗着脖子拿性命保爱妾周全,好悬没把老爹气死,一时间鸡飞狗跳,一座公爵府差点儿翻了天,幸好怕事态扩大的佟国维长孙、和硕公主额驸舜安颜急中生智让人将玉柱兄妹(四儿的儿女)叫来给纳喇氏哭拜陈情才不至于让局面失控。纳喇氏心存顾虑,顺势放了四儿一马,不过梁子还是结下了。
    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纳喇氏先是不甘,很快就稳定心神,磨刀霍霍准备迎战了。
    书雪对佛经有种难以言传的执着,出嫁前还可,自从一脚踏进了简王府的大门,整个灵魂似乎都陷入了佛国,让她在潭柘寺待仨月,某种角度上讲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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