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业挠了挠脑袋,道:“老人家说这话,我咋听不明白呢?无论陛下的后人,还是建成的后人,那都是李唐皇室中人。可是渊男建和平原王却并非一姓!”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事实上,渊盖苏文还就是婴阳王的亲儿子。只是后来,婴阳王执意传给位给高建武。他为了王位,不得已才弑杀了自己的父亲。换言之,渊男建本就是高氏子孙。”
    关于渊盖苏文身世的弯弯绕,郭业还真不清楚,事实上,这事的真相,现在除了渊太祚以外就没人知道。
    渊男建登上王位,根基不稳,人心不附。为了保住渊氏江山,渊太祚不得已,抛出了这条半真半假的消息。
    反正渊盖苏文已死,他的名声好不好无关紧要。只要能证明渊男建是高氏子孙,有资格做高句丽的国主就行了。
    郭业问道:“此言当真?”
    “虽然并没有确实证据,但是根据各种蛛丝马迹来看,事实正是如此。要不然也无法解释,婴阳王为何会把整个平壤城的兵权都交给他执掌。”
    “这种大事,岂不需要切实的证据?光光蛛丝马迹就行?”
    郑希良摇了摇头,道:“宫帷密事,怎么可能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夫是信了!”
    “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郭业微微叹了口气,道:“那渊盖苏文弑父又弑君,您又为何扶保他的后人?”
    “渊盖苏文的品行关老夫什么事?对我有恩的乃是平原王,只要他的血脉坐在高句丽的王位上,老夫就心满意足了。至于王室内部的纷争,老夫不掺合,也不想搀和。”
    郑希良的逻辑还真能自洽,郭业无奈道:“好吧,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不说这个了。但不知您此次出使契丹,到底所谓何事?”
    “秦国公又何必明知故问?您为了什么来的,我就是为了什么来的。现在咱们两国鏖兵辽东,出使契丹,还能是为的别的事情?”
    话说到这,双方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郭业冷冷一笑,道:“好,郑老先生果然爽快!那咱们就各凭手段吧。”
    常言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郭业对于契丹的内部情况两眼一抹黑,各部贵人又是避而不谈,他就是有千般妙计也施展不出。
    到时候郑希良在大巫师的配合下,与契丹达成什么秘密协议,他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事到如今,也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于是,他对众人说道:“武德五年,有贵国联盟长咄罗赴长安朝觐,献名马、貂皮,从此契丹成为我大唐承认的蕃国之一。”
    “贞观三年,又有摩会联盟长朝唐,得赠鼓纛,宣誓效忠大唐天子。现如今,我大唐征伐高句丽,契丹理应派兵助战。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郑希良道:“诸位,我高句丽和你们契丹一样,也是大唐的藩国。不一样的是,我们比你们对大唐更为恭瑾。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可是结果呢?”
    “大唐觊觎我高句丽的土地,悍然发兵,侵我疆土,掠我子民。如若有朝一日我高句丽国灭,恐怕下一步遭殃的,就是你们契丹了!到底听该如何应对,诸位可要仔细思量。”
    郭业冷笑道:“你们高句丽对我大唐恭谨?那派遣姜玉梅,刺杀我大唐天子一事怎么说?”
    “你们大唐有意兴兵在前,我高句丽派遣刺客在后,顺序如何,秦国公可不要搞错!想当初燕太子派遣荆轲刺秦王,难道不是因为大秦暴虐燕国忍无可忍?”
    郭业道:“我大唐廷议征伐高句丽是在去年十一月。而你们高句丽的刺客来到,就是在去年十二月。大唐和高句丽远隔万里,刺客一月即至,难道他会飞?分明是你们早就对我大唐有不臣之心!”
    “秦国公此言差矣。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高句丽对你们大唐有防范之心,早就做好了安排,又有什么奇怪的?”
    “那你就是承认你们高句丽侍君不忠了?”
    “圣人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果这就算侍君不忠的话,那我们高句丽愿领此罪!”
    郑希良不仅剑术高深,而且辩才无碍,一番话说出来,还真把郭业驳了个哑口无言。
    说到底,这次征伐高句丽,大唐还真是不占理。
    李二陛下征东的真正理由是,高句丽有能力倾覆大唐,此时不取,恐为后世大患!这话可以在朝廷内部说,但却不能公之于众!
    真正能说出口的理由,那只能是渊男建无道,大唐吊民伐罪。可现在,人家渊男建说自己是高氏子孙,似乎这条理由也站不住脚。
    于是乎,郭业也只能抓住姜玉梅行刺这一点做文章。没想到,人家郑老头对答如流,没有丝毫破绽。
    讲道理讲不通,还要说服契丹心向大唐,这可咋办?
    郭业眼珠一转,转移了话题,道:“诸位,刚才高句丽使者说,我大唐灭掉高句丽后就会灭掉契丹,其实这个担心大可不必。”
    “契丹和高句丽大不相同。刚才郑老先生说我大唐是为了高句丽的土地,发动战争。就算事实真的如此,那我们也只要高句丽的土地,而不想要契丹的土地。”
    “高句丽的土地可以拿来耕种,养活几百万的子民。但是契丹的土地,我们又拿来何用?此地土地贫瘠,只能用来养马。而我唐人,却并不擅长于此。就算是你们把这些土地献上,大唐也拿来没用啊!”
    “诸位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想想东突厥。想当初东突厥对我大唐屡屡亲扰,最终为我大唐所灭。可他们的土地呢?最终还是被我们还给了东突厥的子民。”
    “为什么?除了我大唐天子仁厚之外,就是那块土地,实在是对大唐没有丝毫用处。既然东突厥的土地我们都看不上眼,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契丹的土地?你们不会以为,自己的草原,比东突厥的草原更加肥美吧?”
    事实胜于雄辩!
    有了东突厥作例子,这番话的说服力就非常强了。在场的契丹贵人们顿时纷纷点头,对郭业的发言表示赞同。
    郭业趁热打铁,又继续道:“现在我大唐和高句丽已然开战,之前谁是谁非,已经并不重要。现在诸位要考虑的,就是到底要帮哪边。”
    “大唐强而高句丽弱。契丹若助高句丽攻唐,胜负犹未可知!一旦失败,恐怕就步了东突厥的后尘!”
    “相反地,若是助唐攻高句丽,胜利简直是指日可待!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大唐失利,高句丽想必也会元气大伤。难道还有能力对你们报复不成?到底帮哪边比较好,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第1892章 奚族王子苏支
    摩会道:“秦国公有话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兵凶战危,谁也不敢言必胜!契丹无论助唐还是助高句丽,都有失利之忧。一旦失败,契丹会不会灭族暂且两说,但肯定会元气大伤,这您承认不承认?”
    “此是正理,我当然承认。”
    “那就好办了。郭某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契丹只见其利,未见其害!不知联盟长想不想听?”
    摩会眼前一亮,道:“哦?还有这等办法?还望秦国公不吝赐教。”
    “在下的办法就是,契丹按兵不动。”
    窟哥讥讽道:“按兵不动?那不是两边都得罪了吗?你这主意完全是一个馊主意!”
    “那却不然。若是契丹两不相帮,我大唐就算你们站在了我们这一边。待战事尘埃落定,自然对你们有财物赐下。”
    “若是你们失败了呢?”
    “即便失败,高句丽也无力对你们征讨。至于我们大唐,总不会有亡国之忧,给你们的赏赐也少不了。”
    摩会颇为意动,道:“此言当真?”
    窟哥道:“大哥,您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是想先稳住咱们,等唐军腾出手来,再找咱们秋后算账。”
    郭业冷笑道:“我大唐顶着毁诺的名声,出动大军,只为出一口恶气?”
    “呃……”窟哥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靠谱,死鸭子嘴硬道:“总而言之,您们汉人诡诈,我信不过你们的承诺!”
    摩会却摇了摇头,道:“贤弟此言有些强词夺理了。我倒是觉得,唐人一定会信守诺言。”
    “大哥,唐人诡计多端,你不要被他骗了!”
    魔会脸一沉,道:“窟哥,你今天的话太多了。莫非咱们契丹就你一个聪明人,我这个联盟长就是蠢物一个?”
    “小弟不敢!”
    “不敢?是不敢这么想?还是不敢这么说?”
    “当然是不敢这么想。”
    “哼!既然不敢这么想,就给我乖乖坐下。为兄如何决断,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然后,他正色道:“我宣布,我们纥便部的主张是支持大唐!”
    自此,契丹联盟会议的结果已出,四比四。
    平局!
    对于这个结果,郭业当然是非常满意。
    本来么,就是他的初衷。一开始要求契丹出兵,不过是打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主意罢了。
    也幸好如此,他最后把要求降低,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摩会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四对四,好得很,非常好!
    只要不能形成决议,契丹就只能按兵不动。换言之,此次出使契丹的任务,就算大功告成!
    等等……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似乎是漏算了什么东西的样子……到底是少算了什么呢?
    正在这时,一声唱名,把郭业从沉思中惊醒!
    “大巫师哲思乌,奚族王子苏支到!”脚步声声,一老一少步入了毡帐。
    老的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正是哲思乌。
    年轻的虽然身量不高,但面如冠玉,目似点漆,发如泼墨,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好一个浊世翩翩美少年!看来这就是奚族王子苏支了。
    “参见大巫师!”一众契丹贵族跪了一地。
    大巫师双手虚托,道:“快快请起!”
    见礼已毕,摩会赶紧把主位让出,道:“大巫师请坐!”
    哲思乌也不客气,稳稳地坐下,又往旁边一指,道:“奚族王子远来是客,就坐在老夫的身边吧。”
    “是!”
    郭业见此状况,暗叫了一声不好!
    他知道大巫师在契丹的威望颇高,但是没想到,竟然高到了这个地步!哲思乌一出场,就控制了局势,似乎但有所言,契丹贵族就无不听从。
    现在投票是四对四平局,万一有的部族受他的影响,改变了立场,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郭业眉头一皱,道:“大巫师,想当初在木叶山上,您老人家说不掺合国家大事。现如今却参加八部联盟会议,这恐怕不大妥当吧。知道的说您是心系契丹前途,不知道的恐怕就得说您是食言而肥。”
    哲思乌微微一笑,道:“莫非秦国公以为,老夫是想改变八部联盟会议的决策?”
    “难道不是?”
    “那当然不是了。神庙不干政,乃是祖制,老夫岂会违反?”
    “那您今日前来……”
    “却是为了萧丹那丫头的婚事而来!现有奚族王子苏支,求娶我契丹第一美女。老夫是来做媒的。”
    郭业摇了摇头,道:“这不过是一件私事罢了,何必要拿在八部联盟会议上来说?”
    “那却不然,这是私事,也是公事。如今奚族老王,已经病入膏肓,恐怕不久于人事。而王子苏支乃是他的独子,不日即可继承王位!”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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