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吉又是重重一声叹息,哀诉道:“长孙大人有所不知,封大人一直以来从下官手中分赃而走的银子,并非是他一个人独享。封大人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封大人去世之后,还有某些大人在跟下官伸手要银子。若下官敢不继续每年维持着孝敬,呵呵,他们定会将下官打回原形,变成原来那个狗屁不是的龚吉。敢问长孙大人,在这种情况下,下官焉能收手?岂敢不继续贪墨,不继续收取贿赂下去?”
    龚吉一番话,直接把自己从贪婪的蛀虫塑造成了被逼无奈的苦主,面对着如封德懿一样存在的大佬,他不敢不贪,不得不贪。
    堂外的郭业听到此处,真是暗暗叫绝,这孙子还真他妈能瞎掰啊!
    而长孙无忌听到这儿,已然是暗暗兴奋,因为他知道最大快人心的部分即将到来。
    随即他问道:“龚吉,那你说说,封大人去世之后,又是哪些大人逼迫着你去贪污,去索贿,去中饱私囊,去监守自盗?”
    龚吉低着头说道:“一人是尚书左仆射萧瑀,一人是汉东郡公、荆州大都督陈叔达,另外一人是江国公、扬州大都督杨恭仁,还有一人,一人是……”
    龚吉忍住心脏砰砰狂跳,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裴寂,又赶忙低下头来,吱吱唔唔地说道:“还有一人便是河东郡公、当朝宗正寺卿裴寂裴大人!”
    长孙无忌顾不得装诧异,急急问道:“可是坐在一侧旁听本案的裴寂裴大人啊?”
    “正是!”
    龚吉头也不抬,狠下心来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放肆,放肆!”
    裴寂再也淡定不住了,去他妈的三司会审,暴跳如雷地叫道:“你这是污蔑,你这是栽赃!”
    “裴寂,你三番五次闹场大理寺,居心何在?来人,将裴寂哄出大理寺!”
    韦挺还未发话,高士廉已经配合起长孙无忌,指挥起两班衙役准备将捣乱的裴寂赶出去。
    高士廉喊完,韦挺这才从龚吉的口供中反应过来,也是对两班衙役喊道:“裴寂目无法令,连连闹场阻断审案,念你一把年纪,不乱棍打出,来呀,将裴寂给本官架出大理寺,等待审讯结束。”
    “喏!!”
    两班数十衙役手执棍棒,团团将裴寂围拢了起来。
    裴寂突然高高举起手中的圣旨,高喝道:“陛下御赐圣旨在此,谁敢动我?亵渎了圣旨,等同欺君犯上!”
    霎时,
    所有衙役也被裴寂的突兀举动给震慑到了,正如他所言,御赐圣旨当前,谁敢拿他?
    韦挺一时被裴寂给唬住了!
    而长孙无忌和高士廉彼此又是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透着困惑,裴寂突然来这一出,可怎么破?
    如果不将裴寂赶出公堂,这审讯就无法继续进行。
    可是审讯不能中断,现在已经问案到了这个地步,刑部尚书韦挺明显也有了相信龚吉所言的倾向。
    只要当着韦挺的面,将刑名师爷录写的口供让龚吉签字画押,那这次三司会审就算是彻底大功告成了。
    娘的,大功即将告成,武德旧臣系眼瞅着就要完蛋,就差这临门一脚。
    裴寂不走,如何能让龚吉顺顺利利的签字画押?
    怎么破?
    怎么破?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长孙无忌和高士廉心里暗暗焦急,审讯千万不能中断,必须趁着现在刑部尚书韦挺还偏信龚吉所说之时,坐实了这件案子,不然,拖延候审,那就委实变数太多了。
    就在长孙无忌和高士廉心急如焚之时,堂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诸位大人,可否听下官一言?”
    韦挺听着又有人在外头喊话,出了一个裴寂又来一个闹场的,这是要置公堂于儿戏之所?
    顿时勃然大怒道:“大胆?何人敢在堂外呱噪?”
    “我乃兵部兵司员外郎郭业,我有话要讲!”
    郭业?
    郭业!!
    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纷纷将头转向堂外,发现了郭业的身影。
    高士廉心说,难道这小子有办法破了这个僵局?
    当即心里一宽,对韦挺说道:“韦大人,稍安勿躁,且听说上一说,如何?”
    长孙无忌也附和道:“我没意见!”
    见着这甥舅俩都这么说了,韦挺还能说啥?直接冲郭业招手道:“你且进来公堂说话!”
    郭业嗯了一声,入了公堂之后,突然一脸义正言辞,大有朗朗乾坤,日月昭昭之势地指着裴寂,痛斥道:
    “裴老大人,你身为朝廷重臣,又是朝中老臣,怎能倚仗御赐圣旨在大理寺撒泼呢?莫非你忘了公堂之上审案之时,还有避嫌一说?”
    避嫌?
    长孙无忌、高士廉、韦挺三人听罢,面面相觑,好像听出了一点意思来。
    只听郭业继续说道:“既然龚吉口中提到了裴大人,依照我大唐律例,裴大人就应该立刻、马上、麻溜儿地退出公堂,避嫌审讯,无论你是多大的官儿,你都得遵循大唐律例吧?而且,我记得刑部发给各大州府衙门的刑部公文之中,都有介绍过避嫌之说。亲友避嫌,师生避嫌,同乡避嫌,疑犯避嫌……”
    “大唐律例乃我大唐立国之根本,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臣民?莫非裴老大人自觉有了圣旨倚仗,便可胡作非为,比我大唐天子还要高上一等?裴老大人视大唐律例为无物,肆无忌惮大闹大理寺,不说龚吉此案最终结果如何,至少三位大人可以足足治你一个藐视律法之罪。”
    “裴寂裴大人,你可服气?”
    吧唧!
    裴寂被郭业说得心里发寒,手心一松,圣旨不由脱落掉到了地上。
    郭业立马又数落道:“你看,随意将圣旨扔在地上,再治你一个欺君犯上,目无君王都绰绰有余!”
    “哈哈哈……”
    高士廉听完郭业的话,立马击掌叫好,不顾仪态地叫嚣道:“姓裴的,你可服气?”
    长孙无忌紧皱的眉头彻底松开,困局竟然被郭业这小子给解开了,呼~~
    他粗粗松了一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龚吉身上,剩下关于裴寂的事情,应该韦挺这个中立的刑部尚书应该有了了断。
    只听韦挺说道:“没错,无论是大唐律例还是刑部公文之中,都有避嫌一说。若非这位小哥提醒,本官险些忘记了,惭愧惭愧,差点误了大事!”
    说罢,脸色一紧,冲着两班衙役吩咐道:“既然龚吉一案牵涉到了裴大人,那么为了避嫌,就请裴寂大人先行退出公堂吧。来呀,将裴寂大人带下去,手脚轻巧些,莫要伤了裴大人!”
    吩咐罢,韦挺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业,眼神深邃,仅仅看了一眼,便冲郭业挥挥手,示意他也一通退出公堂。
    然后冲长孙无忌与高士廉低语了一声:“两位,咱们继续进行审案吧!”
    第528章 马失前蹄
    裴寂说是被请出了公堂,实则是被强行架了出去。
    此时,公堂之上没了裴寂的喧闹,又恢复到了原样。
    长孙无忌等人重新坐回到堂首,听着龚吉的补充……
    龚吉七七八八说了一大通,按着之前姐夫常何在大理寺天牢中所教授的话,将裴寂、萧瑀、陈叔达、杨恭仁等人如何庇护他贪赃枉法,如何威逼他继续监守自盗,又如何与他分赃银子,都娓娓道了出来。
    龚吉说得似模似样,变着法儿地抹黑这些武德旧臣系的大佬,听得刑部尚书韦挺连连摇头唏嘘感叹,直呼若非亲耳所闻,简直不敢相信。
    就连长孙无忌和高士廉这两个知情人士,若非之前心里就有了谱儿,都差点相信了龚吉的信口雌黄。
    不过龚吉越是描绘得栩栩如生,他们心里越是高兴。
    重回门口外人群中,与贞娘站在一块儿的郭业也是眼睛发直地盯着龚吉,心中感叹,麻痹的,这孙子不当演员委实可惜了!
    待得龚吉讲完最后一句话,沉默了下来之后,长孙无忌看着韦挺,轻声问道:“韦尚书,案犯已经全盘招供,你看是否可以签字画押了?”
    韦挺微微颔首,叹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枉负圣恩,枉为人臣了啊!”
    叹罢,他扭头问向录写口供的刑名师爷道:“徐师爷,口供是否录完?可以拿去给龚吉签字画押了!”
    徐师爷嗯了一声,站了起来,一手拿着供状一手端着砚台和毛笔,走到龚吉身边蹲下身来,说道:“签字画押吧,在这儿~”
    徐师爷指了指供状的一处地方,说道:“这儿签下你的名字,并写上‘以上俱属本人口述,校对无误’,对,就这么写,最后再在空白之处覆上你的掌印,喏~砚台就在那儿,你沾点墨汁儿在手掌,盖个掌印即可。”
    “唉,唉,好,好……”
    龚吉已经有些神情恍惚,徐师爷怎么吩咐,他就怎么来,他心里就想着早早把这案子了结,然后从轻判罚他,让他去当个置地千亩、蓄奴纳妾的田舍翁。
    龚吉签上名儿,写完那句话,又将手掌覆在整个砚台中,沾得满手都是黑乎乎湿漉漉的墨汁儿,抬手将要盖在口供状之上。
    “圣旨到!”
    公堂之外突然又传来一道尖锐如磨砂的声音,阻断了龚吉进行最后一道盖手印的程序。
    声音落罢,从人群之中匆匆挤进一人,一身宦官衣袍,手执拂尘,满头虚汗地来到了公堂之中,口中嘀嘀咕咕:“跑死个人哩,累死,累死……”
    来人是个宫中太监,五短身材,一身黑如炭头。
    郭业倒是认得此人,妈的,就是那个当初来西川宣旨,长得又丑又黑的仇得黑!
    只见这厮展开手中圣旨,对长孙无忌三人说道:“诸位大人,圣上有旨,请诸位接旨!”
    说罢,仇得黑瞥了一眼堂外堂内诸人,屌爆天地喊道:“宣圣旨,闲杂人等,跪!”
    哗啦啦~
    黑压压一片人群统统跪了下去,郭业牵着贞娘的小手,暗暗瞪了眼仇得黑,暗骂道,你个死太监,得瑟个毛?跪,跪你麻痹啊,跪?
    不过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牵着贞娘,轻轻半跪了下去。
    长孙无忌三人则是垂手恭立一旁,微微低下头来,齐声喊道:“臣等接旨!”
    仇得黑长得跟武大郎似的,摇着肥猪头慢悠悠地念诵着圣旨:“长孙无忌、高士廉、韦挺三位卿家,且暂停三司会审龚吉一案,延期再审。另,着长孙无忌速速进宫来见朕,不得延误。钦此!”
    “臣等领旨!”
    三人齐齐应罢,不过心里却是各有滋味,别有不同。
    韦挺是满心的疑惑,这案子都已经到了水落石出的地步,怎么陛下突然无端地叫停了呢?
    长孙无忌则是稍稍整理了一下官袍,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直接对仇得黑道:“仇公公,我这便随你进宫,请带路!”
    说罢,连一声告辞都没有跟高士廉与韦挺道别,便匆忙尾随着仇得黑下了公堂,出了大理寺。
    唯独高士廉满面阴霾,又是摇头失望,又是唏嘘叹息,好像猜到了李二陛下为何突然叫停的因由。
    此时,三司会审暂停一段落,延期再审,公堂外的围观人群稀稀落落的开始退散而去,连郭业都有些扫兴地带着贞娘走出了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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