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看着不断抖动的鱼漂怔怔出神,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水中的鱼儿,是生是死,全在垂钓人的一念之间。
    可是,谁是垂钓人呢?
    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
    秋七月乙丑朔,帝游西苑,溺水而不豫。
    专门为皇上新造的宝船居然沉了!
    要知道皇上平时撒泡尿都要把那只夜壶检查个七道程序,可见沉船这事儿有多么荒诞!
    更荒诞的是,当时皇上身边有八个小太监在旁伺候,还有四名御前侍卫随行,但偏偏,皇帝落水二十息而不能得救,若非他魏忠贤及时赶到,恐怕那时的天,就已经要变了!
    这事儿魏忠贤敢查吗?
    他不敢!
    七月丙寅,刑部尚书霍维华进献仙药灵露饮,帝饮之,尝卧疾于乾清宫,去之已旬日。
    这个霍维华可是他魏忠贤的人啊……
    可是他私自进献了仙药,魏忠贤却是在事后才得知此事,这事儿他敢向霍维华要个说法吗?
    他也不敢!
    他很清楚这一切是谁在背后推动的,但他什么也不敢去做。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是权势滔天的东厂督公,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到处都有他的人!
    朝堂之上,他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和“四十孙”。
    厂卫之中,他有“二十孩儿”、“四十猴孙”和“五百义孙”。
    朝廷内内外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只比万岁少一岁。
    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什么也不敢去做!他很恐惧,恐惧到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因为早在皇帝溺水的那天,太医就告诉魏忠贤,皇帝时日无多了……
    魏忠贤一向都很清楚,他如今的一切权势和财富,其实都是建立在皇帝的宠信上。如果有朝一日皇帝不再宠信他,等待他的必定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皇帝是他唯一的依仗,如果皇帝大行,他还能去靠谁?
    当今无后,而信王素有贤名,甚得皇帝嘉许。
    信王,会继续宠信他吗?
    他不知道,但他是九千岁,这大明朝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他知道皇帝落水、霍维华进献仙药,这两件事都跟信王有关,所以他才不敢查,不敢问!
    可是这不代表他要坐以待毙!
    皇上落水这半个月来,他命下面的人封存了所有卷宗案牍,做出一副大张旗鼓严查皇上落水一案的架势,但其实他根本什么也没做。
    霍维华进献仙药,他立刻便找了个由头罢了霍维华的官,命其在家闭门思过,但事实上,他是想灭了霍维华的九族的!
    他之所以这般一反常态按兵不动,是因为他在等,他在等信王给他一个态度,给他一个保证。
    如果信王能保证继续宠信于他,他便彻底压下此事,全力辅佐信王上位。
    若是不能……
    魏忠贤脸上突然浮现出狠戾和惊惧交杂的神色……
    他已经知道太监郭真被杀的事情,他比锦衣卫知道得更早,而郭真就是负责建造宝船的內监司总管。
    宝船失事,郭真被杀,这件事是什么性质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没等来信王,却等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这代表着什么?
    信王敌视他?信王不会用他?
    不不不……
    也许信王只是害怕,只是害怕而已。
    再等等,再等等吧……
    他已经老了,他只想过安生日子,而且,他相信信王需要他,他是九千岁,没了他,皇帝岂能坐稳朝堂?
    魏忠贤看着水中不断挣扎的鱼儿,任它如何扑腾,却始终都不能挣脱鱼钩。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森寒起来。
    “必须要得到信王的保证!既然你杀郭真灭口,那我就再帮你杀一人,明确告诉你我已知道了一切,你若来找我则罢,若不找我……”
    啪嗒!
    突然,水面上水花震荡,紧接着鱼漂突然不再抖动。
    那条鱼儿跑了!
    魏忠贤一愣,突然嘶声大笑起来:“嚯嚯嚯……”
    一边伺候的东厂千户孙进见魏忠贤要起身,急忙迎上前去,搀扶起他,赔笑道:“干爹您慢着点儿,来,这边。”
    “走,回宫里!”魏忠贤原本焦躁的心情随着那条鱼挣脱鱼钩,变得好了很多,他在孙进的搀扶下刚要离开,突然想起这亭子里还有一个人。
    于是他推开孙进的手,斜着眼看向了抱着竹篓的何邪。
    何邪微笑,微微躬身,依旧一言不发。
    此时他已全盘消化了陆文昭的记忆,知道自己此次接近魏忠贤,明为行那吮痈舔痣的苟且之事,其实是信王惧怕魏忠贤查到他谋刺皇帝,所以派陆文昭来暗中试探调查。
    原剧情中,陆文昭通过缜密分析,猜出了魏忠贤的想法,这才有了信王后来在魏忠贤面前懦弱哭泣,甚至不惜下跪的举动,安了魏忠贤的心。
    可现在,何邪自然不会再那样折辱自己。
    信王刻薄寡恩,冷血多疑,何邪自然不会重蹈陆文昭的覆辙,他穿越过来之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替信王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何邪敢肯定,一旦信王上位,一定会杀了自己。
    他已决定不惜一切阻止信王上位,自然不会再为信王谋划。
    只是日后该何去何从,他还没有想好。
    另扶新君?
    亦或是……
    魏忠贤已走到了何邪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用一种慵懒的语气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陆文昭,人称陆溜须,这次他花了二百两银子,换来一个在自己身边服侍的机会,这些魏忠贤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奇怪的是,这个陆文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点也没有想要巴结自己的意思,那他花这二百两银子做什么?
    何邪没有抬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回厂公的话,卑职什么也不想要。”
    魏忠贤嗤笑一声:“那就奇怪了,你花了二百两银子到我身边,难不成就是想混个脸熟?”
    不等何邪回话,魏忠贤脸一板,森然道:“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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