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听着这个,却是极为满意的:“只是不知道这位二公子品貌如何,倒是不曾听说过。”
    顾齐修知道这事儿若是永和帝打探,自己也瞒不过的,当下便将沈从晖和沈越前去自己府中拜会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永和帝只听得兴趣盎然,最后笑着点头道:“咱们只说要寻一门良缘,这缘分可不就在这里么!”
    顾齐修心知永和帝这是想要赐婚了,一时心里不知是喜是忧,不过很快便想着,这门婚事也并不差,阿烟虽则那一日眼见着并不喜这位晋江侯府的二公子,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永和帝自然对这门婚事也是极为满意的,当下便召来了晋江侯,下旨赐婚。
    晋江侯这些日子依旧不怎么出门的,听说永和帝召见自己,却是唬了一跳。其实世人只说他是因自己家大儿子的事才一直不理世事,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躲得是什么。如今左思右想都有些忐忑,一路上进宫只做了最坏的打算,待听到赐婚,赐的还是顾家的阿烟姑娘,越发吃惊。
    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当下也不动声色,跪在那里谢恩领旨了。
    一时回到家中,晋江侯夫人自然是喜欢的,沈从晖听说,虽诧异这婚事来得突然,可是想起那顾烟姑娘的姿容,想着那女子将成为自己的夫人,心中也渐渐泛起涟漪。
    当下晋江侯府便热闹起来,大家面上都泛起喜色,庆祝着这门婚事。唯独沈越这小少年,却是不吭声,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沉思着什么。
    这边顾齐修捧着圣旨,回到了家中,便将此事都说了。其他人也就罢了,阿烟却是一听便震惊不已。其实这几日她实在是诸事繁忙,天冷了,临近年关,各处铺子开始盘账,手头的庄子也准备过年,每日里几乎都有报账的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绿绮偏生又再次提起向去红巾营的事儿。
    阿烟自然是不希望她去的,上一辈子的绿绮就是因为自己而死,这一辈子她只盼着能让绿绮安安稳稳一辈子,不拘美丑穷富,找个男人,生几个孩子,就这么柴米油盐的过一辈子。苦也好乐也罢,总是不枉费来这人世一遭。
    可是她若选择了去红巾营,那从此后真是再也不可能过一般女孩儿家的正常生活了。
    是以这几日她正想着劝劝她呢,不曾想,猛然间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她略一沉吟,便忙去见自己父亲,待到了正房,却见李氏领着顾清,正在那里说话呢。李氏自然是满面笑容,恭喜着阿烟。
    “三姑娘,这婚事可算是落定了,还是早早地成亲了吧,免得接下来给耽搁了。虽说咱们家的姑娘不愁嫁,便是留到十*岁再嫁也是应该的,可是到底年纪大了留在家里不好听的。”
    顾清因了父亲病重的事儿,痛打了自己的舅舅后,这小孩儿家的性子比原来沉稳多了,此时听到母亲这么说,却是分外不喜:“母亲说得哪里话呢,依姐姐的才气和姿容,别说十八,便是二十八三十八,那求亲的也能踏破我家门槛!”
    他低哼一声,又继续道:“便是姐姐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留在家里,也不是不可。”
    本朝因风气开放,也有些一辈子不嫁人的,只是那些女子却又分为几种,一种便是自己有些家资的,便自己开个铺子做些买卖,也能自得其乐,还有一种是穷苦的,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嫁人,却终究是要看娘家兄弟以及兄弟媳妇的脸色行事了。
    此时顾清边说着话,边跑过去,拉住阿烟的手道;
    “姐姐,这门亲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嫁去晋江侯府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顾清明白自己姐姐是不喜欢晋江侯的,她和沈越又是不和的,若是真嫁过去,倒是怕姐姐委屈了呢。
    此时周姨娘也是服侍在旁的,这种话原本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不过此时她想起自己的女儿顾云,却是忍不住插口道:
    “要说这门婚事也是极好,那可是晋江侯府的公子呢,那位公子模样学问都是极好的。”
    她想起这事儿,便有些不喜,想着这晋江侯府的门第,可是比顾云的婆家强多了。
    顾齐修原本就怕女儿不喜这门亲事,如今听着李氏和周姨娘七嘴八舌的说,不免心下不悦,便吩咐道:“你们先回房去。”
    顾齐修这么一发话,周姨娘顿时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只从旁低头站在那里小心服侍。
    李氏呢,见此情景,她也就出去了。其实自从她娘家那事儿后,她是在顾齐修和阿烟面前颇有些抬不起头来,娘家人丢了她的脸,也撑不起什么台面,她手底下也没什么银子,腰杆子就硬不起来。
    若是以前,她仗着是阿烟的继母呢,还可以说道说道,如今经历了这么几次事儿后,真是娘家把她的面子都丢尽了,再也摆不起继母的架子,倒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顾清看了看阿烟,阿烟笑着对他点点头,于是顾清也跟随李氏出去了。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了阿烟和顾齐修,这下子阿烟也不加掩饰,直截了当地道:
    “父亲,我可是不能嫁给那个晋江侯府的公子的。”
    ☆、第62章
    顾齐修知道女儿不喜这门婚事的,可是倒没想到她这么柔顺的性子,竟然如此直白地拒绝,不免问道:“为何?那沈家公子我也打听过,虽则身子骨并不好,可是却也并无大碍。”
    阿烟听父亲这么说,不由暗想,这身子骨的事儿,外人哪里知道呢,真是要嫁过去,你亲身体会了,方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这些话,作为女儿家,她却是不好对父亲直接讲了的。
    她略一沉吟,便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父亲,你是有所不知,因那晋江侯府的公子生得实在是俊秀风流,我们女学中的姑娘们多有讨论,我那要好的同窗何霏霏,她倒是打探到一些消息。”
    顾齐修听了,微诧,皱着眉头问女儿道:“什么消息?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阿烟清澈犹如宝石一般的眼珠儿动了动,便开始编造故事了:
    “霏霏打听到,这沈从晖身子骨看似还好,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听说这些年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从来都是离不开汤药的。更甚者,那些大夫断言,说是,说是——”
    阿烟吞吞吐吐了下,一排整齐好看的贝齿轻轻咬着嫣红的唇儿,却是不往下说了。
    顾齐修纵然是个政坛上的老狐狸,可是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女儿和自己耍什么心眼儿的,是以当然是想都不想的信以为真,当下忙问道:“说是什么?”
    阿烟见父亲逼问,这才慢吞吞地道:“说是这个沈家二公子,这辈子怕是没有什么子嗣了。”
    顾齐修当下不疑有他,紧皱着眉头,负手站在那里,一句话不曾说。
    其实这事儿别管真假,但凡传出来这消息,那这沈从晖自然身子骨是个不行的。
    他的阿烟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姑娘,自然不懂这些,更苦的是她母亲也去得早,李氏又是个不可信的,是以对于这些事,真是没人教她。
    可是他这个当爹的,却不能不为女儿着想。
    若是这个消息属实,那就是一个火坑,他哪里能让女儿往火坑里跳呢?
    于是顾齐修在那里默默站了很久后,终于紧皱着眉头道:“阿烟,不必说了,你先回房歇息去吧,这个事情,为父自然会想法子的。”
    阿烟看着父亲站在那里的背影,只觉得那昔日风雅的父亲,如今却是一脸沉重。
    她心间泛起一丝歉疚,其实自己终究是让父亲为难了。
    可是上辈子走过的路,她不想再走。纵然这一世其实是和上一辈子不同的,她也再也不愿意走一遍了。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低下头,默默地走出去了。
    阿烟刚一回到房中,就见顾清正等在西厢房呢。
    他个小人儿,现如今穿着小棉袍,鼓鼓囊囊的,像个棉球一般,偏他生得粉白玉润的,这么一个圆滚滚的粉团儿坐在那里,皱着小眉头,凝重地望着自己。
    阿烟原本是满腹的心事,如今看到顾清这样子,也终于忍不住笑了,上前捏了捏他的脸颊,柔声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等我呢?”
    顾清绷着白胖的小脸,一本正经地皱眉道:“姐姐,刚才有个人来找我了。你是见呢还是不见呢?”
    阿烟挑眉,淡道:“哦,是谁?”
    说着这话时,她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
    果然,顾清瘪了瘪嘴:“是沈哥哥。”
    阿烟听着这个,沉默了下,却终究是道:“他如今在哪里?”
    顾清望着阿烟:“他就在二门外等着呢,如果姐姐不喜欢,可以不见的。”
    其实顾清自然不傻,他明白沈越来找自己姐姐,显然是为了那刚下的赐婚圣旨的事儿,而姐姐看起来也并不像嫁给晋江侯府的二公子的,只是不知道这沈越过来做什么?难道是劝姐姐嫁过去?
    顾清嘟哝着小嘴,瞅着自己姐姐:“要不然我跟着姐姐一起去?”
    阿烟看着顾清那小神色,竟仿佛怕自己被沈越欺负了去一般,顿时只觉得满心的沉重仿佛都消散了去。
    她轻笑了下,道:“你在这里留着便是了,到底他和你要好,若是你去了,反而彼此面上不好看。”
    当下阿烟叫来了青峰,吩咐道:“青峰,你先去命人那些茶点过来,伺候小少爷吃着。”
    青峰自然是笑着应了,一时用了几个碧绿小碟儿盛放了一些糕点,里面有好看的玫瑰酥,也有梅花香饼,更有用雪水化了后和着香薷和厚朴做成的香薷饮。其实这些糕点吃食都是阿烟特意命人做的,里面的配料都是阿烟一一过目的,将那些容易导致发胖的食物去掉了,并替换为了能够减掉身上肥肉的食材。
    其实这些日子跟着那武师练武,顾清已经比最初的时候瘦了一些,可是他到底是个胖子,减肥并非一日之功,总是要慢慢来的。
    当下阿烟看着顾清坐在那里吃着糕点,她自己走出西厢房,只带了小丫鬟云封前去二门外,一路上自然遇到了几个打招呼的仆妇,都是笑吟吟的。
    其实在看到沈越之前,阿烟已经想过了用什么面目来面对他。
    这个时候他过来,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感叹下往昔,说着婶婶你终究还是成为我婶婶了,另一种则是婶婶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成为我婶婶了。当然了,他的表达必然会较为含蓄。
    无论以上两种意思是哪个,其中的意味对于阿烟来说,总是带着点命运捉弄的意思。
    你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最后还是逃不过去当他沈家二夫人的命运。
    阿烟想到这些,唇边便泛起嘲讽的笑来。
    今生今世,她怎么可能选择和上一世同样的一条路呢?
    可是当她见到沈越的时候,她准备好的满腹话语却没有说出。
    一直到这么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以为的可以忘记,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罢了。就如同她说,一切的心动不过是蜻蜓点过水面,涟漪散去,水中无痕。如果那个男人在你心里刻上了很深的印记,你可以选择自欺欺人笑着说我根本你不在乎,可是却无法忽略午夜梦回之时心间一点点的抽痛。
    此时的沈越,穿着一件粗布棉袍,那棉袍上还有一个补丁,补丁是深蓝粗布,或许是那个打补丁的人唯恐这补丁太过突兀,所以特意用那深蓝粗布剪裁成祥云的形状,针脚细腻做工用心,看着倒是有几分意趣。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当然了,再多的意趣,也无法掩盖这是一件极为粗俗廉价的粗布棉袍的事实。
    这棉袍实在是和他昔日白玉小公子般的样貌不太相衬。
    阿烟望了那粗布棉袍半响后,终于道:“我的侄儿,素来是个记性好的。”
    其实当年她给他做的那件棉袍,后来旧了破了也小了,就被她改做其他了,记得是做成了一个棉垫,以便在沈越寒夜读书的时候铺在椅子上。
    难得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记得这么一个棉袍,竟让人仿造出来了。
    沈越扯唇,苦笑了声:“婶婶,在你心里,我是怎么样的人?”
    阿烟摇头:“我不知道。”
    沈越拧眉:“婶婶,我从十三岁起便在你身边,我们十年相伴,你竟不知我沈越是什么样的人?”
    阿烟神情轻淡:“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或许是我们距离太近了,以至于我没办法看清楚你是怎么样的人了。”
    这个少年只比自己小三岁,可是自己却是把他当成亲弟弟亲侄子甚至亲儿子一般地看待,呕心沥血地照料他,为了他,真是付出一切。
    这样的自己,眼里心里只觉得沈越聪颖可爱,沈越孝顺善良,哪里还看得到其他呢?
    但是从他为了功名利禄而放弃了她亲手订下的那门婚事时,她就已经不知道了。
    上辈子的顾烟其实是迂腐的,迂腐的会用十年的操劳只为了当日一句的承诺。
    那个时候的她,就不懂这个侄子了。
    沈越凝视着阿烟,忽而笑了下。
    他叹了口气,忽而问道:“婶婶,你不想嫁给我二叔了,是吗?”
    阿烟疏远地扫了他一眼,却并没有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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