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晚上没回来,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啊?”阿福嚷嚷着进门来。
    叶知秋放下手里的笔,瞪她道:“多大的事儿啊?绣花针都被你说成铁杵了。”
    “虎头和成爷爷吵架,这事儿还不大啊?”阿福来到跟前,两手撑在桌边,探头瞄着她的脸色,“知秋姐姐,我听说虎头搬到学堂去住了,成爷爷气病了,是真的吗?”
    “是啊,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叶知秋叹了一口气,“归根结底,这事儿要怪爷爷。平时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碰上林短斤那一家,脑子就不灵光了呢?
    三岁孩子都知道虎头跟林短斤的女儿成亲不合适,他就是拐不过这个弯儿来,说天底下哪有亲娘害自己儿子的?巧姑提亲都是为了虎头好。
    还跟虎头叫板,不答应这门亲事,就不认他这个孙子了。”
    阿福嗤嗤地笑了起来,“林短斤的女儿我见过,长得小巧玲珑,跟翠鸟似的。三寸金莲,肤白似血,无才是德,不是正是男人们喜欢的类型吗?把她跟虎头凑一对儿也不错啊。”
    “你就幸灾乐祸吧。”叶知秋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让虎头听见不跟你急才怪!”
    阿福笑了一会儿,正了神色道:“林短斤先打你的主意,又想把他闺女嫁给虎头,他这是觉得你一个女子当家好欺负,打算谋夺你的家产呢。
    知秋姐姐,我看他们这一家子都是祸害,趁早把他们赶走算了。我再找几个人揍他一顿,打得他这辈子不敢再到清阳府来。”
    叶知秋摇头,“不行,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件事必须让虎头自己解决。”
    “知秋姐姐,不就是几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吗?你有什么好顾虑的?”阿福一脸费解的神色,“你该不会是怕别人说你为富不仁、欺压穷苦百姓吧?”
    叶知秋肃了神色看着她,“从我出现在小喇叭村那一天开始,别人说我的闲话还少吗?你觉得我是在乎那些虚名的人吗?你以为我愿意会留他们在这儿上蹿下跳啊?还不是为了虎头?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选择,也有许多事情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可唯一没办法选择和改变的就是父母。除非狼心狗肺的人,否则谁也没有办法对自己的父母漠视不理。
    巧姑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也有很多缺点:胆小,怯懦,盲目,无知,没有主见,有时候分不清是非好坏。可血缘摆在那儿呢,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虎头想认,她随时都能变回虎头最亲的人。
    他把他娘打发走也好,赶走也好,即便将来出了什么状况后悔了,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是他作为儿子应该承受的痛苦和教训。
    可如果是我们替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同样的状况下,他也许还是会后悔,可更多的则是怨恨。人都有自我保护和自我逃避的潜意识,他一定会把责任推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在他心里,也就彻彻底底地变成外人了。
    而他自己,得到的不是教训,也不仅仅是痛苦,还有狭隘的心胸,不敢直面自己的懦弱。我不是想他成长得多么高尚纯洁,但至少在身处逆境的时候,他能有一个比较健康的心态,敢于承担,敢于面对。
    所以,我宁愿现在烦一点儿,承受一些财物上或者其他方面的损失,也要等到他心平气和,自己去处理巧姑的事情。
    你明白了吗?”
    阿福将她的话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遍,才重重点头,“明白了,知秋姐姐。赶林短斤一家走的话我不会再说了,不过我会安排人盯着,免得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这才像个大掌柜嘛。”叶知秋微笑起来,“我也会找时间好好劝劝爷爷和虎头,让他们尽快和解。对了,虎头让你给他娘找铺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我写信让呈南府的计掌柜帮忙张罗,算算时间,信应该早就到了。再过几天,房契跟地契就能送过来了。”阿福绕过来揽住叶知秋的肩头,笑嘻嘻地道,“我办事你就放心吧。”
    叶知秋嗔了她一眼,“是是是,我对你一直都很放心。说吧,午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锅贴,羊肉南瓜馅儿的。”阿福不假思索地答了,又唏嘘感叹,“每天能吃到知秋姐姐做的饭,我都快幸福死了。某人有福不能享,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怜啊!”
    叶知秋知道“某人”是指凤康,脸上的笑意倏忽淡了。
    阿福见状忙松开她,“对不起,是我多嘴了。知秋姐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叶知秋笑了一笑,站起身来,“我去做饭。”
    村外有一个姓姜的屠夫,生了一脸的麻子,熟人都喊他麻子姜。在坊市有一个卖猪肉的档口,生意还算不错。这人生性好赌,偏生又娶了一个精明彪悍的婆娘。把家里的银钱物件把得死死的,平日里一文钱都落不到他手里。
    那日赶上婆娘回娘家,他一时按捺不住,将卖肉的钱拿到地下赌坊玩了几把。一开始连连赢钱,他得意忘形,一把全押,结果把本钱输个精光。他为了翻本,写下契书押了房子再赌,又输了个精光。
    赌坊的人逼他回家拿房契地契,他担心婆娘知道他把房子输出去,拿刀把他砍了,一路上战战兢兢,慌张无措。走到家门口附近,碰见林短斤放账,他心想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便以档口作抵押,借了十五两银子。
    一部分拿去换了契书,一部分留下填补卖肉的亏空,好跟婆娘交账。抵押的条子便藏在茅厕的墙缝里,准备每天卖肉神不知鬼不觉地扣下一些,攒够银子把档口赎回来。
    他家孩子是个淘气的,上茅厕的时候把条子翻了出来,碰巧被他婆娘瞧见了。找个识字的人看了看,得知他跟人借账,好一番闹腾。
    打归打,闹归闹,日子还是要过的。他婆娘寻了娘家亲戚凑足十五两银子,又当了两件嫁妆当作利息,逼着他还钱赎档口。
    林短斤恨不能满世界嚷嚷自己是成家的亲戚,放账的时候自然是以成老爹的名义,麻子姜便拿上银子和抵押的条子到秋叶村来找成老爹。
    成老爹听了林短斤的话,一直瞒着叶知秋。听说有人来还账,也不敢找孙女儿帮忙,拜托来报信的小伙子找出麻子姜的抵单。
    事有凑巧,林短斤第一次被抢了银子,伪造过几张抵单。他欺成老爹不识字,便没花心思,随便写了几个名字,其中就有麻子姜。
    巡护队的小伙子拿了两张抵单,让麻子姜交出六十五两银子。麻子姜只借了十五两,莫名其妙多出五十两,还有抵单和红手印。顿时慌了神,忙回家找婆娘拿主意。
    他婆娘寻了个明白人问了问,得知其中一张抵单是假的,哪里肯善罢甘休?拉着麻子姜到秋叶村口理论,口口声声说成家放黑账。
    成老爹对放账的事情一窍不通,事关农场的名誉,不敢再藏着掖着,只好通知叶知秋。
    叶知秋三言两语追问下来,便把林短斤放账的内幕问了个一清二楚。声明成老爹是受人蒙骗,成家绝不做放黑账的事情,并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些真假抵单一把火烧了。
    成老爹知道真相之后,气得脸儿都青了,打发人去喊林短斤和巧姑。
    以前没见过多少银子也就罢了,见过之后眼界宽了,欲念也跟着变大了。一想起千把两银子从自己指缝滑走,林短斤的心里就跟有一百只猫爪子抓挠一样,又疼又痒又不甘心。
    被虎头赶走的时候,他以为成老爹会出来阻止,他们一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下了。没想到成老爹连面儿都露,这些天他怂恿巧姑去过秋叶村几趟,到村口就被挡回来了。
    他不知道成老爹正为亲事跟虎头闹别扭,也不知道叶知秋不准巧姑进村,是为了避免母子俩在虎头气盛的时候见面,加深矛盾。他想夺取成家的家产,早把叶知秋当成了仇人,有什么事都迁怒于叶知秋。
    于是偏执地认定是叶知秋从中作梗,不让他们跟成老爹见面。一天见不到成老爹就一天弄不到银子,对叶知秋的恨意也一天一天地浓了。
    正恨得牙根痒痒,成老爹派人来叫他们过去。他喜出望外,忙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和巧姑乐颠颠地来到秋叶村。进门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就招来成老爹一顿臭骂。
    “我把你们当自家人,对你们桃心掏肺,你们就这样儿对我,啊?当爹娘的这个德行,教养出来的孩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别想把闺女嫁到我们家来坑害我孙子。
    都给我滚出去,再敢踏进我们成家半步,我跟你们拼命!”
    一边大骂一边抡起拐杖,把两个人轰了出门去。
    夫妻两个灰溜溜地回到家里,巧姑感觉自己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儿子了,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林短斤眼见自己谋划的一切都化为泡影,越想越不甘心。因为放账的事情是叶知秋问出来的,对她愈发恨之入骨了。盘算了半日,决定拼个鱼死网破,无论如何也要从成家弄一笔银子出来。
    于是把林长乐找回家,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通,便携妻带女,直奔闹事区而来……
    ——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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