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允文会试成绩位居中游,殿试之初也并不拔尖,不在御览试卷的名单之内。不料当今皇上看过读卷官呈上的十份佳卷之后,感觉千篇一律,很是无趣。
    于是将三百份试卷全部要去,一一阅览,从里面亲自挑选出三份试卷,分别定为头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他就是那三个幸运的人之一。
    他以为自己也就能混上三甲同进士,运气好的话朝廷给派个实缺,到偏远的县城当个小县令。做上几年,攒足了政绩,再慢慢往上爬。
    谁知道金榜一开,竟是头甲第三。慢说别人不信,连他自己都怀疑报喜传信的人搞错了。进了皇宫大殿,跪在皇上面前,头脑还是晕晕乎乎的,心里也七上八下,没个实底儿。
    直到皇上点名问他试卷的内容,他才知道这探花郎是怎么落到自己头上的。
    原来当今皇上很重视农业生产,这次殿试的题目之一就与农耕和土地有关。他当时灵光一闪,就根据叶知秋经营土地的方式,把自己所见所闻所感写了出来。
    皇上对他文中“鼓励开荒”,“土地不限种粮”,“多方经营”等观点十分赞赏,在文武百官面前狠狠地夸了他一顿。宴后还把他叫到御书房,跟他单独讨论了半个多时辰。
    “叶姑娘,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有你七分功劳了吧?”
    明白是明白了,叶知秋却高兴不起来,表情凝重地看着他,“曾先生,你刚才说跟皇上单独讨论过农耕的事情,我想问,你有没有跟皇上提起我?”
    凤康为了保护她,明里暗里做了很多工作。迄今为止,除了十一和宣宝锦,皇家的人大概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如果曾允文在皇上面前提起了她,以一国之君的头脑,联系种菜的事情想一想,不难猜到她就是凤康想娶的平民之女。
    他们父子之间有约定,按理来说,皇上是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可皇家向来没有秘密可言,万一传到那群皇子皇孙的耳朵里,难保不会有人动她的歪脑筋,以达到对凤康不利的目的。
    曾允文以前满脑子都是诗书,在京城待了几个月,眼界宽了,脑筋也灵活了。尤其是金榜题名之后,结识了不少官员权贵,交道打得多了,人情世故,方方面面都大有长进。
    听她问一分,便已意会三分,“叶姑娘放心,康九爷府上的管家叮嘱过我,关于叶姑娘的事情,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包括皇上。”
    叶知秋不由吃惊,“你见过沈公子?”
    “是。”曾允文点了点头,“我入京之后,偶然遇见沈管家,倍受关照。若没有沈管家帮我料理衣食住行,我此次应考怕是也不会这般顺利。”
    凤康出使番国,只带了洗墨和一干侍卫。沈长浩则留在京城,帮他打点遗留事务。年初进京赶考的时候,叶知秋不是没考虑过让曾允文去找沈长浩,不过考虑到凤康的身份,又打消了念头。
    没想到曾允文还是见到了沈长浩,所谓的偶遇,应该是沈长浩刻意安排的。关照是其次,主要是为了防范有人从曾允文口里打探清阳府的事情,不小心把她牵扯出来。
    沈长浩是怎么叮嘱曾允文的,她不清楚,不过听曾允文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已经知道凤康的真实身份了。
    既然沈长浩做了万全的安排,她就没有担心的必要了。便按下这个话头,转而打听,“曾先生,你回来之前,见过沈公子吗?”
    “见过。”不等她细问,曾允文就把该说的一股脑都说了,“我回乡那日,沈管家亲自到码头送别,赠了盘缠和土产。还让我给叶姑娘带个好,说等京里的事情忙完了,会再到清阳府游玩,顺便探望故人。”
    这话里没有半个字是提到凤康的,叶知秋不免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山高路远,异国他乡,凤康应该也没办法跟沈长浩通信。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三杯茶过后,曾允文着急回家叩拜父母,便起身告辞。
    毕竟是在翰林院授了官职的人,叶知秋不好托大,亲自送到山坳口。目送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远了,才转身回来。路过学堂门口,就见刘鹏达站在贴了大红喜报的墙边出神。
    停步招呼,“鹏达。”
    年前被她泼水教训了一顿,刘鹏达很快调整了心态,几天之后就来学堂应聘,取代曾允文当了先生。每天上午教书,课余时间和休沐日便捧书苦读,比参加乡试之前还要勤奋。
    见儿子振作起来,刘叔和刘婶欢喜万分,跟成家重新走动起来。山坳里有什么活儿,刘叔积极上凑。刘婶也跟村里的婆子媳妇一块儿,去牧场割过几回草料。
    村民骨子里都是淳朴善良的,见他们改了过去那种张扬跋扈的模样,便不再把刘鹏达落榜的事情当做笑话来说。有孩子在学堂念书的,见了刘叔刘婶,还会开玩笑地称呼他们“先生他爹”、“先生他娘”。
    只有龚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依然对他们敬而远之。
    刘鹏达闻声回头,看到她,将脸上的落寞收敛干净,挤出一丝笑纹,“知秋姐,你来送曾先生啊?”
    “嗯。”叶知秋点了下头,笑着问道,“最近在学堂教书还好吧?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孩子们都很敬畏张先生,连带上我的课也不敢调皮。”刘鹏达答了她的话,又想起一件事来,“知秋姐,我听说你要扩建学堂,是真的吗?”
    扩建学堂的事叶知秋刚跟阿福、龚阳和多禄说过,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反正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没必要藏着掖着,“是啊,这段时间来学堂求读的孩子越来越多了,曾先生这次回来,想进学堂念书的肯定更多。
    都是十里八村的孩子,把他们拒之门外总是不好。让孩子们读书是好事,反正扩建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只是要教的孩子多了,你要辛苦一些了。”
    刘鹏达赶忙摇头,“知秋姐,我不怕辛苦,我现在就怕没事可做。”
    叶知秋笑了起来,“你放心,闲不着你。当然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到时候我会再雇上一两个先生,跟你分班教学。另外,我还要开设一个女子学堂。”
    “女子学堂?”刘鹏达有些惊讶。
    “对,女孩子虽然不能像你们男孩子一样去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不过识些字,学点儿本事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说到女孩子,她便想起梅香来了,“对了,梅香这段日子做什么呢?”
    刘鹏达神色微微一黯,“还能做什么?整天闷在家里不出门,不是缝缝补补,就是烧火做饭,帮我娘干干杂活儿。”
    他没能考中举人,还是个秀才,怎么也比那些目不识丁的高半头。这半年多来,有好几家有待嫁女儿的打发媒人来牵线,只是他现在没有成亲的想法,都给挡回去了。
    梅香的情况就不同了,坏了的名声很难挽。原想把她送到外县去,寻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无奈她说什么都不肯走,宁愿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愿离家远走。
    刘婶在她的亲事上屡屡受挫,没了先前的劲头,大有听天由命的意思。她自己更是心灰意冷,未免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轻易不在人前露面。
    梅香的情况跟叶知秋料想得差不多,便不多问,“你今天晚上回家吗?要是回去的话,见了梅香跟她说一声,我有事找她,让她过来一趟。”
    刘鹏达面露迟疑,“知秋姐,你找三姐有什么事啊?如果是要紧的事,我看还是你去村里找她吧。她不愿意跟龚阳大哥碰面,怕是不肯来。”
    梅香不肯来山坳的理由,叶知秋比他清楚,蹙了眉头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你回去跟她说,我准备开一间毛纺作坊,想请她当师父,帮我带一批针织女工出来。
    如果她想一辈子憋憋屈屈地活着,那我就再也不认她个姐妹了;如果她还有点儿出息,就把以前的事放下,过来找我。脸面是自己赚回来的,躲是躲不回来的。”
    刚到小喇叭村的时候,她就看中了梅香裁缝的手艺。凤康第一次回京前后,她找梅香帮忙织过东西。那些针扣和花纹,梅香掌握得很快,不需要指点太多,就能举一反三,翻出各种花样来。
    她早就想把梅香拉来重用了,只是碍于刘家和龚阳的矛盾,一直没能付诸行动。如今疙瘩已经解开了,这样的人才当然不能埋没。
    刘鹏达听了她的话,觉出这是一个让梅香走出低谷的好机会。晚上怀着半喜半忧的心情回到家里,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梅香听了。
    梅香本就有三分心动,加上他的劝说和刘婶的撺掇,晚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便下了决心。
    第二天吃过早饭,仔细收拾了头面,便由刘婶陪着出了村子,往山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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