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一觉醒来,天刚刚开始放亮。
    灯柱里的灯油重新加满了,凤康身上披着一件棉氅,正坐在几案后面看着文书。听到这边的动静,抬头望过来,“你醒了?”
    叶知秋怔然地与他对视了一瞬,头脑迅速清明,赶忙翻身坐起来,“你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
    凤康只笑不答,放下手里的文书走过来,在她唇上偷了一吻,才柔声地道:“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叶知秋哪里还睡得着?
    “你是伤员,应该卧床休息。真是的,你怎么不叫醒我呢?”她一边抱怨,一边拉住他的胳膊往榻上按去。冷不防被他拦腰抱住,便和他一同倒了下去。
    她又气又笑,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胡闹?”
    凤康不接她的话茬,收拢手臂,将她整个圈在怀里,自顾自地叹道:“有你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叶知秋心头一暖,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嘀咕道:“把你睡觉的地方都抢了,好什么好?”
    凤康听她还在纠结这件事,忍不住放声而笑。
    叶知秋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没什么。”凤康敛了笑声,看着她的眼睛,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道,“我所有的东西,包括我这个人,你都可以抢,我不介意。”
    叶知秋被他逗乐了,“你当我是强盗啊?”
    相拥说了半晌的话,天色已经大亮了。侍卫送了热水和早饭来,两人洗漱一番,简单地吃过了,叶知秋便催促他躺下休息。
    这些日子以来,凤康忙得团团转,每天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就不错了。突然清闲下来,反倒没什么睡意,便拿了文书靠在榻上翻阅,时不时叫人过来传达指令。
    还有人不断地送了情报进来,有口头的,也有书面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大到边疆的战事,小到京城某位官员的小妾去庙里进香花了多少银子。其中最多的,还是与赈灾有关的事情。
    叶知秋在旁边陪了一上午,听得满腹疑团。吃中午饭的时候,便按捺不住,跟他打听,“旬阳府城不是有十一坐阵吗?为什么那边的事情还要你来操心?”
    “十一年纪小,而且是第一次接皇差办事,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一同领下的差事,我又是兄长,替他分担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凤康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两下,“不必替我担心,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叶知秋眼带探究地看着他,“你亲自带兵到下边来救人,出头露脸的事情都交给十一,还暗中帮他善后,该不会是想把这次赈灾的功劳都让给他吧?”
    凤康眸色微微一深,嘴角便扬了起来,“不愧是我中意的女人,果然聪慧。”
    叶知秋没心情玩笑,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你打算扶持他上位?”
    他曾经说过,除了十一以外的任何一个皇子当了皇帝,都会第一个要了他的命。定下三年之约后,他立刻赶来旬阳府,说有要事跟十一商量。如今又躲在幕后,甘愿协助十一。
    把这些事情结合起来想一想,不难猜到他的目的。
    凤康从她的神情之中看出了几分忧虑,于是放下筷子,正色地问:“怎么,你认为十一继承皇位有何不妥吗?”
    叶知秋摇了摇头,“我只见过十一一面,说了没几句话,对他不是很了解,我不能随便断言他是不是适合继承皇位。既然你有这个打算,就说明他一定有过人之处,我担心的是定王妃。
    能让一个女人处心积虑的,要么是感情,要么是仇恨。如果她图谋的不是你这个人,那就是图谋你的命。我看十一对她一往情深,言听计从的样子,她要是有心挑拨,你和十一就很有可能手足相残。”
    凤康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哪一句?”
    “让女人处心积虑的……”
    “能让一个女人处心积虑的,要么是感情,要么是仇恨。”
    凤康脸色再变,“仇恨?仇恨??仇恨……”
    将这两个字反复地念叨了半晌,便喊了一名侍卫进门,急声吩咐,“立刻传信给瀚之,让他派几个可靠的人,详细调查宣将军府走水的事情,要快,还要做得隐秘,明白吗?”
    “是。”侍卫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叶知秋见他眉心紧皱,神情从未有过的严峻,握住他的手,轻声地问道:“怎么了?”
    凤康凝了她一眼,缓缓地开了口,“华锦郡主的父亲宣将军,与父皇有金兰之交。当年皇祖父驾崩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宫变,宣将军冒死救下父皇和太后,立下了大功。
    父皇登基之后,封他为护国大将军,视他为亲兄弟。太后对他的小女儿,也就是华锦郡主,疼爱有加,时常召她进宫。
    在父皇登基的数年之后,宣将军府上突然起了一场大火。除了当时在宫中伴驾的华锦郡主和贴身侍奉她的奶娘和丫鬟,其他人都葬身火海。
    那场火烧了一天一夜,等扑灭的时候,已经尸骨无存了。朝廷第一重臣惨遭灭门,是何等大事?京城流言四起,猜测纷纷,文武百官各个犹如惊弓之鸟。
    父皇命人调查了月余之久,也没能查明究竟。未免扩大恐慌,只能当作意外起火结案了事。
    我那时年纪还小,对这件事记得不是很清楚。分府出宫之后,我无意间听到一个传言,说宣将军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成了父皇的心腹大患,才会惹来灭门之祸。
    我深知父皇不是那样的人,因此听后并未放在心上。
    刚才听你说了那番话,我突然想了起来。父皇没做,别人未必不信。华锦郡主若是怀疑父皇杀害了她全家,难保不会生出复仇之心,那她的所作所为……
    不,还是说不通。
    如果是为了复仇,那她的目标就应该是父皇,留在宫里岂不是更方便?以太后对她的信任,她多得是机会动手,并且做得不着痕迹。
    她为何要大费周章,先设计嫁给五皇兄,又设计嫁给十一呢?”
    叶知秋听他连用了两个“设计”,愈发觉得宣宝锦不简单了。在礼教森严的皇家,面对那样一群自诩聪明、惯会彼此算计的人,居然能轻松二嫁,并且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纯洁无辜的形象,这“勾引”的功夫当真了得。
    暗自佩服之间,就听凤康求助地问道:“洗墨说女人最了解女人,那么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认为她到底在想什么?”
    叶知秋笑了一笑,“这世上没有谁能真正了解谁,对待同一件事,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态度,我不知道那位华锦郡主在想什么。
    不过如果换作是我,就算对一个人恨到骨子里,我也不会去杀他。人死如灯灭,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死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生不如死。”
    凤康用惊讶又陌生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眼,“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呢。”
    “所以啊,你最好不要做让我怨恨的事。”叶知秋在他鼻子上点了一下,“得罪女人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凤康捉住她的手,看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做了你想怎么样?又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叶知秋抽回手来,不满瞪了他一眼,“这都是多久之前说过的话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亏你也好意思说我小心眼儿。”
    “好好,不是同归于尽,我们要一生一世,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凤康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说笑了几句,又陷入沉思。
    若真如她所说,那么华锦郡主就不是想要父皇的命的那么简单了,可让那不着调的皇帝老爹生不如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每日早起上朝,听朝臣们喋喋不休地争论,没完没了地批阅奏折,没有按时用膳,临睡前不能饮上一壶美酒,没有嫔妃侍寝,喝药疗伤……
    总之,只要是不合他意愿的事情,对他来说都称得上生不如死。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又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生不如死。
    皇位?他当年是骑虎难下,被逼无奈才登基的,对那把龙椅并不贪恋。若不是文武百官拼死拦着,他只怕早就把皇位传出去了。
    骨肉亲情?他儿子女儿一大群,疼爱的只有寥寥几个而已。而且所谓的疼爱,多半都是赏赐。五皇兄病逝的时候,他全无伤心的样子,照样饮酒下棋,观舞赏曲。
    太后并非他的生母,虽然被他尊为太后,礼数上样样不少,可也不见得多亲近。
    女人?他女人多得是,今天高兴了宠幸这个,明天高兴了宠幸那个。后宫里的每一位嫔妃,都有一段风光的好时候,风光过了,也不觉得多么受冷落。
    除了特别关照的那一个,他对其他女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无论赏赐还是召见的次数,不会多了谁的,也不会少了谁的。看起来哪个都爱,又似乎哪个都不爱。
    名声?如果他在乎名声,就不会动辄在朝堂上呼呼大睡,串通内侍偷吃东西,更不会用奏折做掩护,津津有味地翻看**了。
    真不知道华锦郡主使出什么手段来,才能让他生不如死!
    正想得出神,就听帐外有人禀告,“王爷,定亲王的人求见!”
    ——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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